我盯着霍硯塵送到我嘴邊的咖啡,這哪裡是咖啡,分明是毒水,喝下去我也跑不掉了,我笑了笑說,“這才幾年不見,霍老闆竟然忘了我不喜歡喝咖啡的習慣。”
我輕輕伸出手把杯子推開,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霍硯塵被我推離的手再次壓過來,仍舊緊緊貼着我脣邊,“人的習慣也要隨着環境的變化而更改,你在賭場安分守己不爭不搶,這也是你的習慣,可如果你過得好,你不會再度站到這裡,所以人不要太固執。”
我脣邊的杯口很涼,並沒有因爲滾燙咖啡而沾滿熱度,我看了一眼隔熱的杯子,“霍老闆連杯子都這樣高級,我這種俗人就不染指了。”
他聽我如此堅決,怎樣都不肯喝,也只能暫時將杯子移開,他放置在桌上,用食指撥動着它旋轉,我等了片刻他也不再開口,我只好問他今天讓我過來是爲了什麼,他盯着杯子裡晃盪的咖啡,“你想要爲什麼。”
“當然是工作,我和霍老闆除了工作方面事務,也沒什麼好接觸的。”
杯子中的咖啡忽然在這時傾灑出來,霍硯塵掃了一眼,他用掌心輕輕抹掉,再拿起溼巾擦手,他擦完後把溼巾丟進桌旁的紙簍內,“你想要回來,我也想讓你回來,我們已經達成共識,然而卡門宴紅牌不計其數,我看重你什麼纔會把現有的全部按下去,把你捧出來,你知道嗎。”
霍硯塵說着話偏頭看向我,不知道是不是被華南動不動就血流滿地的局勢嚇住,我總覺得他比三年前更加恐怖,他眼睛裡的城府讓人遍生寒意,他不加遮掩的銳利和鋒狠就像一把尖銳無比的匕首,他不會乾脆刺入進來,讓你只痛苦那一瞬間,他會一點點像打針那樣,緩慢插入皮肉中,在這個沒入的過程中,對於它扎進的深度巨大的恐懼和猜測,纔是最痛的關鍵。
我說我知道,他問我是什麼,我說,“白茉莉很紅,在華南提起風月場,沒人不知道她和馮小憐,馮小憐冷漠,白茉莉清高,對於男人而言,這樣女人換換口味很不錯,但時間久了,拿着的程度過了,就會惹來做了婊子還不脫衣服的非議和辱罵,我不算清高,也不至於放蕩,很多時候我比白茉莉更適合掌控男人。只有一隻右臂的人,怎麼能比得上左膀右臂都齊全的人呢?”
霍硯塵對我最後一句話最感興趣,他饒有興味的說,“你怎麼就能保證,你一定可以紅,壓在你面前的大山,除了白茉莉,還有許多,卡門宴這三年捧出許多紅牌,只是白茉莉最勢不可擋,她有誘惑男人的天資,她的名氣最響,不過你說的也不錯,她明年就三十歲了,確實不如你的優勢更大。”
霍硯塵重新倒了一杯咖啡,他端着走到辦公桌後面坐下,他朝我指了指面前椅子,示意我請坐,我沒有坐,而是用手握住椅背,站在他前面,我以一個高出一些的角度垂眸看着他,“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只要您肯捧我,我沒有什麼勝任不了的。曾經不也是這樣嗎,我的能力已經被時間驗證過。”
“可今非昔比,你已經在風月場銷聲匿跡三年,時事格局都變了許多。”
我臉上的表情開始不太好看,“霍老闆電話裡可不是這樣講的,您承諾會捧我,怎麼見了面反而多了這些說辭。難道我回來只能屈居那麼多人之下嗎。華南最火的場子是金苑和卡門宴,但不代表除了這兩處,就沒有我能夠容身的地方,如果以後我不得已要與卡門宴爲敵,希望霍老闆多多原諒。”
我說完後將椅子狠狠一推,轉身要往門口走,霍硯塵忽然在我身後朝着我背影問,“你認識紀容恪。”
霍硯塵的毫無徵兆,使我所有動作和氣憤都戛然而止,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他似乎轉動着椅子,發出一絲輕微的吱鈕聲響,他沉默等我回答,我們都不肯先開口,就怕最先說話的那個人掉入了陷阱,直到很久後霍硯塵的秘書從外面敲門進來,她手上拿着一份花名冊和盈利賬薄,遞到霍硯塵手中,後者翻開審閱的時候,她回頭看向我,我沒想到過去三年,他身邊秘書還是她,當時霍硯塵和她的桃色新聞傳得轟轟烈烈,有人甚至說目睹過他和秘書在地下車庫玩兒震的場景,還十分誇張探討霍硯塵的尺寸,惹得一票小姑娘面紅耳赤幻想連連,後來沒多久霍硯塵就和他現在的妻子認識,迫於婚姻的壓力,他將這個女人隱藏了一段時間,外界也都以爲他們斷得徹徹底底,沒想到其實金屋藏嬌。
霍硯塵不像是風流成性的公子哥,他對這個女人倒很特殊。
他瀏覽簽字後,把封皮合上,重新交給秘書,秘書接過去抱在懷中,她蔥白的手從自己鎖骨上劃過,聲音十分媚態,“霍總今晚有空嗎。”
霍硯塵說,“沒有,我今晚要早回去。”
秘書有點失望,但她沒有過多表現出來,她笑了笑說,“那霍總忙,等您有空了,我再約您。”
霍硯塵把桌上一些東西歸置到兩旁空處,留出中間一片位置,他把雙臂摺疊壓在上面,“以後也不見得有空。”
秘書說沒關係,天長日久總會有的。
她轉身走過來,經過我身邊時朝我微笑頷首,一切都非常自然,看不出是否還記得我。
這個女人三年前留給我的印象就是聰明,十分的聰慧,她善於參悟男人什麼時候渴求什麼,並且對症下藥,我一直以爲這方面把控我算是最好的,可在她面前我不得不甘拜下風,在霍硯塵身邊糾纏這麼多年,還能夠屹立不倒,她的妥協智慧和手段的確很厲害,她不會逼迫男人,不會強求什麼,不爭寵不掠奪,安安靜靜的讓你看到這個人就覺得所有疲憊和不快蕩然無存,哪怕你想要斬斷,都會於心不忍,這大概是作爲小三最高的境界。
我知道自己隱瞞不了,我只好坦誠說自己認識,霍硯塵笑着說,“這三年你混得也不簡單,連他都認識,不過認識他不算好事,我和他的私人恩怨很多,在華南是不起硝煙的死對頭,如果你打算重回卡門宴,我也有我的條件。”
我當然清楚他的條件,無非是讓我從此遠離紀先生,這段時間相處我也深刻意識到,紀先生那樣的男人絕不是我可以可以接觸的,等到我攢夠了錢還給他,也許裝作陌生是我們最好的選擇。
我剛要點頭答應,霍硯塵忽然又說,“你看過一本外國名著嗎。”
我被他繞來繞去的話攪得很茫然,我搖頭說我從不看書,他沒有嘲笑我,只是覺得很有趣,“有一本英國譯文,叫做間諜。我覺得很有意思,所以翻來覆去通讀了很多遍。間諜這個職位,在全球許多國家都存在。當權勢和財力到達一定程度,他會渴望賺取更多,人的貪慾總是永無止境的,會隨着你的能力地位而膨脹得更厲害,可在開拓疆域的同時,能否守住眼前擁有的東西,其實比掠奪更難,間諜便順勢而生。掌控對方的每一個舉動和決策,省去了自己估算的精力和概率,何樂不爲。”
霍硯塵說完這番話後,他頗有深意的看向我,我這才領悟他的意思,我有些好笑說,“霍老闆讓我做間諜,爲您打探紀先生的事。所以您的要求不是讓我遠離他,以防止我背叛,反而是讓我靠近,最好成爲他最信任的女人,用感情做欺騙,得到您需要的東西。”
霍硯塵雙手交握在一起,“怎麼會是感情做欺騙,他那樣的男人,還會和誰談感情嗎。”
我係好外套的鈕釦,“不管用什麼,我都辦不到。”
“就這麼斬釘截鐵的拒絕,也不問問你會得到什麼嗎。”
我看着他眼睛,他一步步引誘我,“金錢,地位,最好的男人。一個女人同時擁有這三種,她後半生只剩下了享受,用幾年的時間壘砌,這很划算。”
這的確誘惑着我,我需要金錢,我貪慕地位,我更渴求一個對我很好的男人,他不一定要多麼優秀,但他一定要在我深陷危險時選擇救我而不是丟給我一萬個理由告訴我他不選我的原因是什麼。
但這些誘惑同時逼迫我向違背道義的方向行走,霍硯塵給我的只是這些表面,最浮華最抨擊人心的慾望,而紀先生給了我恩情,他讓我重生。
如果我成爲金錢和權勢的奴隸,且不說我不會快樂,紀先生也一定不會放過恩將仇報的我。
我對霍硯塵說,“抱歉霍老闆,我們可能不方便合作,我是需要錢,但這筆錢不是用來滿足我的虛榮心,而是滿足我的道義感,我希望在賺錢之外,我能生活得簡單些,爾虞我詐我扛不來。”
“別急着拒絕,活在世上的人沒有甘於平凡的,那是沒有慾望,沒有慾望和行屍走肉有區別嗎。”
霍硯塵一邊說一邊將椅子轉過去,他背對我,十分悠閒搖晃着真皮椅,“你可以考慮,我給你時間,想要吃肥美的大餐,我當然等得起。”
我沒有再耽擱下去,我走到門口拉開門,一旁安全通道口忽然閃過一片衣袂,是白色,只一晃就過去,似乎十分慌張,只看一角衣服我無法肯定是男人還是女人,我對着空氣用力嗅了嗅,沒有辨識度很高的女性香水味,只瀰漫了一股清淡的茶香,應該是男人。
我思索了一下,這味道遲遲沒有散去,對方應該還沒走遠,我立刻轉身看了一眼仍舊背對我的霍硯塵,我大聲說,“您不用等,我絕不會做對不起紀先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