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下樓,腳步不停直接穿過客廳到達衛生間關上門。鏡子中的我有些頑蓬頭垢面,氣色特別差,臉上灰白,到處都是淚痕,我用力搓臉,簡單洗漱了一下。看上去不那麼悽慘狼狽。
我一聲不吭坐在餐桌上,保姆立刻過來詢問我吃點什麼,是牛奶豆漿還是米粥,我說隨便,什麼都吃,不挑食。
保姆見慣了我溫和。我忽然這樣冷淡,她有些奇怪,但她非常會察言觀色沒有再問什麼,轉身進廚房給我搭配。
紀先生放下手上刀叉看了一眼我青黑的眼窩,“昨晚沒睡好。”
我沒好氣的把勺子拿起來,勺子是鋁的,碰在桌角發出非常刺耳清脆的聲響,我用這樣的方式算是回答了他,紀先生當然明白我還在賭氣,他很有趣的笑出來,“小脾氣這樣厲害,我以前竟然沒有發現,生氣了?”
我還是不理他,保姆從廚房內把粥和三明治拿出來,她把托盤放在我面前,然後站在旁邊等着侍奉,我直接拉到面前埋頭開吃,保姆以爲我喜歡,還在旁邊笑吟吟叮囑我慢一點,別噎着。
紀先生盯着我側臉看了一會兒,他擺手讓保姆下去,等到客廳內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時,他伸手過來將我垂在臉頰的碎髮撩到耳後,露出我清晰的面龐。他聲音內帶着無奈說,“真的生氣了。”
我嘴裡塞了滿滿的食物,其實我根本沒胃口吃,任誰被冤枉被質問被責備都不可能好心情,還能大吃大喝,何況我一夜沒睡,渾身都酸得難受,相比較吃飯,我更想躺下睡個天昏地暗,塞進嘴裡也咽不下去,我只是不想理他,找個名正言順的藉口而已,我嘴裡都是東西說不出話來你還能怎樣,我別過頭,大口大口咀嚼着,我拿起一杯溫水往下面送食物,結果卡在嗓子眼噎得我眼前發黑,好不容易都嚥下去,我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撂,起身要走,紀先生說,“站住。”
心裡再不痛快,我還是不敢忤逆他,我站在原地不動。也不回頭,紀先生推開椅子走過來,他站在我面前,低頭看我,他讓我擡起頭,我反而垂得更低。他沒了辦法,只好用手扳住我下巴,將我臉擡起來。
“怎麼這麼任性。”
他手指在我眼睛周圍抹了抹,“一夜沒睡嗎。”
“紀先生睡得好就行,別人不重要。”
他聽得出我還在賭氣,他拉着我強制我重新坐下。我非常拘謹端正坐在椅子上,目視前方的保鏢,大概他們被我看的發毛,原本是正面朝我,到後來全部側過身去,面朝門口。
紀先生在我旁邊說。“我沒有怪罪責備你,只是不習慣有人未經允許而且我不在時進入我房間,但我也沒有怎麼樣,好了,不要氣了,是我疏於考慮沒有顧及你感受。這一次我向你道歉。”
我沒有想到他會開口對我解釋,而且態度這麼溫和,我和他沒什麼關係,只不過睡了一次,我從心裡有了些變化,使我開始過分要求一些東西。不過無數前輩用歷史血一般的教訓告訴我們,驕矜猖狂的女人往往都沒有好下場。
我不再梗脖子生氣,但也實在笑不出來,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呢?這個人在我心中的所有美好忽然有了瑕疵,我所認爲的令我感動到窩心的形象轟然倒塌,再重新建立起來需要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就好比你一輩子都做好人,臨死卻做了一件壞事,很有可能被人唾棄到你焚燒爲骨灰那一刻,你之前經營的仁善也都不復存在。
我以爲的紀先生該是永遠對我眉眼溫柔。
他柔聲問我還氣不氣,我搖頭說從來沒有,不敢也沒資格。
他伸手握住我指尖。發現是冰涼的,他將我的手貼在他脣上,輕輕呵出一團熱氣爲我取暖,我被那股熱流漸漸融化,我看着他認真的樣子,心裡覺得特別難受,好像針扎一樣,我不知道爲什麼這世上會存在這樣一種感情,你明明動了心,卻無法靠近,你知道靠近不了,你知道你不配。
不配是多麼殘忍的兩個字。
我吸了吸鼻子,驅趕走酸澀的脹痛,“紀先生,可不可以別對我太好。就像昨晚那樣,經常吼我罵我就行。”
他擡眸看我,眉眼內滿是不解,我將手從他掌心抽回來,“你不知道女人很容易因爲感動就愛上一個男人嗎。”
他平靜回答我,“知道。”
我點點頭,“那爲了避免這樣的事發生,我希望紀先生還是和我保持距離,這樣我不會突然爆發幻想,您也不需要等到推不掉我時再後悔當初爲什麼不對我狠點,嚇跑我這個大麻煩。”
紀先生再次把我的手抓過去,他有些固執和霸道握住我的指尖,似乎不給它焐熱了決不罷休。
“我說三點,第一,我不會排斥你愛上我,我覺得那樣很好。男歡女愛本來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爲什麼要刻意扼殺。第二,我記得昨晚我讓你喊我名字,我再重申一次,不只在牀上,牀下也是這樣。第三。你對我不算一個大麻煩,而是麻煩精,你惹了多少禍,把我害到渾身是傷,現在你提出要保持距離,那麼你把我流掉的血重新注入進來。我就可以放過。”
我被他這番話驚愕得目瞪口呆,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但是他說的每句都讓我覺得窩心,我猶豫很久也沒敢問出來,幾次話到了脣邊,可被牙齒狠狠搪了回去,我想問他如果我真的愛上你,我的下場是什麼。
紀先生用過早餐又陪我坐了一會兒,直到保鏢第三次催促他,需要趕一個高爾夫應酬,再不走真的來不及了,他纔有些不捨從椅子上起身。我跟着他一起站起來,他捧住我臉在我額頭落下一個吻,他吻得很淺,可我心頭還是拂過一陣春風。
他小聲說,“我晚上回來,需不需要補一補身體。”
我當即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麼。我紅着臉搖頭,他笑了一聲,他呼出的氣息令我顫抖。
保鏢跟着他從莊園離開,我守在門口,看着他步入一輛黑車內,還有許多保鏢都在外面等候。也相繼坐入後面的車中,一列車隊浩蕩駛上街道,很快便消失在陽光深處。
我像是一個捨不得丈夫離家的女人,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還依依不捨難以離去,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開始悄無聲息駐紮到我心裡,我毫無知覺。等到我意識過來已經晚了,哪怕我始終明白,這場在利用和算計中滋長萌芽的感情太不純粹,它能不能稱爲感情我都不敢保證,就像何堂主說的那樣,我們總有一天要兵戎相見,不是他害了我,就是我害了他。
可上天不會給人第二次機會,爲自己普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