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世上最神奇的就是鏡子。
它可以把同一副面孔變成不同的模樣,它會清晰而不加遮掩的暴露你的妖嬈你的純淨,你的美豔和你的醜陋。
我看着鏡子中的自己,覺得那彷彿不是我的臉。
我自己會化妝,也會讓席情幫我化,可在花場賭場幹久了,妝容和眼神都透着一股風塵氣,沒有辦法,這就是我的人生,有誰敢於和人生反抗,我反抗了,我只是從一個圈子跳入了另外一個圈子。它們之間的爾虞我詐從未停歇。
就好像站在高處,想盡一切辦法不掉下來,而站在低處,想盡一切辦法爬上去,掉下來容易,爬上去卻很難,可爲了生存只有妥協。
我忘記了曾經素顏也明媚的自己,我開始化最豔的口紅,卷最妖的波浪,將自己原本的容顏變得面目全非。
對於我而言,只有兩張臉,濃妝豔抹和不施粉黛。
商姐的手化腐朽爲神奇,她剔掉了我所有風塵氣,把我變成了一潭池水。
這潭池水正碧波盪漾,春光十里,在紀先生眼中溫柔盛放。
商姐丟掉指尖的粉刷,手攀在紀先生肩頭抻了個懶腰,她透過一點霧淚看我。“底子還不錯,我當初眼力的確不次。”
紀先生看了一眼我腳上的鞋子,他對商姐說,“拿來一雙白色的。”
商姐搓了搓手指,笑得十分狡黠,“白給你啊?我的東西可不是小鬼唸叨來的。那是我拿銀子搞來的。”
紀先生抓住她不斷捻搓的手指,放在脣角沾了一下,“加進你工資裡。”
商姐這才罷休,她拉開緊靠着門的一個鞋櫃,問我穿多大碼,我說三十七,她找也沒找就從裡面取出一雙白色高跟鞋,扔在我腳下,“和我一個尺碼。”
我蹲下自己穿好,跟部有些高,大概在十釐米左右,而我平時穿慣了五六釐米的中跟,踩上去不是很穩當,晃了幾下才立住,紀先生退後站遠一些,他目光專注看着我沉默,我被他看得心虛,我問他是不是特別彆扭,和我不像了。
他拉住手臂將我拖進他懷裡,脣貼着我鼻樑說,“現在也是你,怎麼會彆扭。不過我更喜歡一點妝也不化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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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看鏡子中的自己,我覺得這是我最好的時刻,我慶幸見證我最好綻放的人是紀先生,我願意用最好的姿態在他生命中曇花一現,也不願用最平庸的模樣於他世界裡漫漫陪伴。
紀先生從錢夾裡取出一塊玉,他丟給商姐,商姐恰好接在手裡,她攤開掌心看了看,打趣說。“湊夠了十塊兒,紀先生答應我什麼要求?”
紀先生帶着我走向門口,他頭也不會說,“放你自由。”
商姐臉上的笑意僵了僵,她沒有說話,只是嗤笑了一聲,似乎對這個誘餌沒有一絲興趣。
我們在紀先生辦公室吃了午餐,他忙碌查閱十幾份收據,我則在裡間睡了一覺,我生物鐘還可以,一般早晨沒有特殊情況都是八點左右醒,原先夜裡工作,下午當然也少不了睡覺,四點左右一定會醒,起來打扮打扮去場子,路上花費幾十分鐘,趕到剛剛好,所以今天我醒過來時還是這個點。不多不少整四點,我動了動身體想要起牀,找秘書給紀先生泡一杯咖啡,我以爲他一定還在忙碌,結果發現自己動不了,身體似乎被壓住了,非常沉重。
我低頭看了一眼,腰部橫着一條精壯的手臂,上面有細微的汗毛,白皙中透了一絲蜜色,那隻寬大掌心正貼在我腹部,緊密無間。我這才察覺到脖頸後有溼漉漉的氣息,我撩了撩頭髮,下意識喊了聲紀先生,他沒有任何反應,似乎真的睡着了,我緩慢轉過身平躺,偏頭去看他的臉,他果然在熟睡,我從沒有見到過如此安靜溫和的他,他對我是很好,但卻沒有這樣毫無防備的將他的溫潤展現給我,他此時就像一個純淨的孩子,卸下所有對這個世界的防備和掙扎,緊貼着我的懷抱,做一個酣睡美好的夢。
我忽然不忍心叫醒他,哪怕已經晚了,我希望這一刻是靜止的,讓我可以有足夠時間貪戀他抱着我的樣子。
他始終在睡着,我始終在望着。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我伸手去拿牀頭的鐘表,想要把電池摳出來,女人都是這樣,自欺欺人還做得不亦樂乎,有時候聰明得到的結果那麼殘酷。倒不如糊里糊塗當個傻子。
我剛擰開電池蓋,忽然何堂主在休息間門外喊了聲紀先生,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我手一鬆,鐘錶掉落在地上,紀先生被驚醒,他動了動身體。將手臂從我腰間移開,他手掌蓋在眼睛上,我對門口說,“知道了。”
何堂主沉吟了片刻問,“我可以進去嗎。”
其實我們都穿得整齊,可我覺得這樣進來被看到還是有些尷尬,我說麻煩何堂主在外面等。
紀先生緩了幾分鐘睜開眼,聲線有些低沉和嘶啞,“幾點了。”
我把鐘錶從地上撈起來,“四點半。”
他抻了抻手臂從牀上起身,坐在我旁邊揉着眉心,他臉上笑意很濃。“很久沒睡這麼好了。”
“紀先生一直失眠嗎。”
他說,“不是,我淺眠,很淺很淺。哪怕窗外刮一陣很小的風,我也能醒來。”
我很驚訝的張了張嘴巴,“這麼淺嗎?那您不是從沒有睡過好覺。”
他一邊繫好襯衣鈕釦一邊說,“當死亡和你如影隨形,你自然就睡不好了。”
我不肯罷休追問他,“那你可以退出來,金盆洗手不是也有很多人。”
紀先生停下指尖動作,他看着我,“一個時代的前行者。是沒有辦法止步的,他後面蜂擁而至那麼多人,停下只會被踩死,何況很多事沒有表面那麼簡單,你選擇之外的任何路,等待的都只是死亡。你知道我樹立了多少敵人,做了多少天理不容的惡事,一旦失去了這層身份的保護屏障,我會被五馬分屍。”
他冷肅的面龐和語氣讓我有些茫然,他說完掀開被子下牀,我回過神來也跟着跳下去,我拿起領帶爲他系,他垂眸看着我嫺熟的動作,笑了笑說,“以前經常系嗎。”
我嗯了一聲,也沒想着隱瞞,他又不是不知道,“給姜環系過。”
紀先生臉上的笑容忽然收了收,也不知道觸了哪根弦,他扯過我手中的領帶,語氣淡漠,“我自己來。”
我怔了怔,隱約明白他爲什麼忽然變臉,我覺得他這樣十分好笑,他難得露出有些矯情彆扭的面孔,我手壓住他領結,“紀先生吃醋了嗎。”
他擡眸看了我一眼,“沒有。”
我聳聳肩,“那就是生氣了。”
他不說話,繫好領帶後穿上西裝。我們從房間裡走出,何堂主坐在沙發上正在等候,他見我們出來立刻起身,他下意識看了我一眼,然後將目光移向紀先生,“霍硯塵女伴是白茉莉小姐。”
紀先生問,“他沒有帶妻子出席嗎。”
“白夢鸞和他結婚三年,都沒有生育,當初結婚時霍硯塵明顯表態不會設防,想要一兒一女,以致於外界流傳白夢鸞不孕,霍硯塵大概對她出於保護。不太想讓她露面。”
紀先生對這個答案有些意料之外,“他可不是這樣體貼的人,三十多年的本性說改就改,你會信嗎。”
何堂主一笑,“您這麼一說,我也不信了。”
黃昏時分金苑已經開始上座,從一樓電梯內出來經過冗長的走廊,每個包房的門都虛掩着,有的乾脆毫無顧忌大開,裡面的男人西裝革履亦或是花花公子,都在和小姐盡興調情,一個女孩沒穿內褲,臀部正對着門口,她身體前傾喂酒時我一眼看到她裸露的地方,三年前我還在卡門宴工作時,遠沒有這樣放蕩奢靡,時代一直在變,而變得最爲領先的,就是這些煙花女子。
我們離開金苑後迅速驅車趕往卡門宴,果然是霍硯塵的號召力,影響十分廣泛,在華南舉重若輕的幫派首領,總有大批追隨者,從官到商,從白到黑,無一例外。我在門口竟然看到了許多領導的公車,這樣堂而皇之捧場,可見霍硯塵在這幾年中不動聲色已經將勢力延伸到了每條道上。
我挽着紀先生手臂從車中下來,門口的保鏢立刻認出,爲首的一名管事親自步下臺階迎接,他看到我時笑了一聲,“紀老闆帶着如花美眷,可要讓白小姐寒心了。”
紀先生臉上分不出是喜還是怒,“白小姐不是你們霍老闆夫人嗎。她傷心和我有什麼關係。”
管事的表情一僵,知道紀先生在聲東擊西,他呵呵了兩聲岔開這個話題,朝裡面喊了一嗓子紀老闆到,大批保鏢站在貴賓通道列兩陣,紀先生見慣了這場面,自然波瀾不驚,可我不行,我覺得駭人,我死死扯住他手臂,一下不敢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