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圈圈說紀容恪來了,還點了我的臺,我整個人都慌了,手腳在一霎那間冰涼刺骨,像凍了一層冰霜。
我下意識轉身要走,圈圈哎了一聲從背後拉住我,“你跑什麼啊?你出臺呀,你今天不上班嗎。”
我慌里慌張說我今天倒休,我用力甩開她手想要趕緊跑掉,這一層和二樓都是包房,二樓是全部房間都用來待客,除了霍硯塵的辦公室,而一樓除去他的書房、小姐化妝間休息室,還有四個包房。但這四個都是天字鑽石包,也就是整個卡門宴最好的包房,紀容恪不一定在哪層,我很怕撞上他。
我說不出自己怕什麼,他眼睛有讓人淪陷的魔力,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爲了最後那絲於愛情裡卑微的信仰而掙扎離開,就不想再動搖。
可我又跑不掉,圈圈實在太用力扯住我,將我袖口扯撕了一小塊錦緞,次拉一聲,我和她同時一愣,不過撕扯得不算太嚴重,紅色的絲線和紅色的錦緞脫離開也不明顯。圈圈特別困惑問我,“你上個月就入職了,你一天正經班都沒上過,你知道那羣姐妹兒怎麼說你嗎,說你是不是走後門了,和霍老闆是不是有關係?”
“隨便她們!”
我腦子當時已經懵了,一片空白。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和思考,我終於明白機器人是怎樣的,它完全是憑藉着身體內輸入進去的最後的本能做事,在圈圈和我撕扯中,媽咪從二樓找下來,我穿着大紅色十分醒目,她隔着大老遠就看到我,踩着高跟鞋跑到我面前,她抓住我另外一隻手,“你怎麼還不過去?紀老闆和霍總在大廳說話,馬上就去包房了,這樣的人物,提前給場子支會了消息,興師動衆大排場。不能讓他等你,你得提前去等他,那是爺,這道理還要我教你?”
我慌得不行,心臟好像要跳出來了,我沒有和他以這樣的關係見過,我在卡門宴當小姐那陣,我聽說過他,可從沒在場子碰過,當時他和霍硯塵關係降到冰點,冷戰不可開交,他不會到卡門宴來,霍硯塵也不會往金苑去,華南特別大型的夜總會場規非常嚴格,不允許小姐出外臺,更不能未經場子允許就私自接觸聯繫雙飛伴遊的活兒,想做可以,得場子給客戶,場子抽提成,其實提成倒沒那麼重要,最關鍵要把控小姐,掌控客戶源,最怕出內鬼。
我和他不過一天沒見,可我覺得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我甚至來不及讓他從我心上淡去一些,他就又來勢洶洶要給我一通狂轟濫炸。
我抓住媽咪手,我用央求她的語氣說,“我不想過去。換個人吧,粱媚不在,唐箏在,總能有他看得上眼的。”
“你以爲這挑白菜呢?紀老闆那是什麼人物啊,還用我跟你說?隨便塞個姑娘他能滿意嗎,他都開了口要馮錦過去陪,你不去,你這臉可栽得夠狠,紀老闆壟斷了整片華南的天,你把天捅破了,以後還打算活嗎?”
我咬住嘴脣用手矇住臉,任憑媽咪怎樣講,都說服不了我過去,越來越多的姐妹兒聽到消息聚集到走廊,有的甚至以去衛生間爲藉口從包房客人局上出來,想要看看從沒正兒八經真面目示人的紀容恪到底什麼樣,她們在八卦了一陣後,都把目光移到我的方向,不知道在議論什麼,媽咪不再和我商量,而是以強迫的方式扯住我手腕。將我往那邊拖。
我走出去一半,和那羣姐妹兒擦肩而過,她們堵住了去路,每張妝容精緻的面孔上都充滿了猜測,紀容恪點了馮錦,成了卡門宴今晚最高調的話題。我聽到有人直接大聲說爲什麼沒找白茉莉和樑媚,我早就過氣了,難道紀老闆是慈善家嗎,專門可憐沒人要的。
媽咪拉着我手忽然停住,她揚起手臂往那個挑事的小姐臉上扇了一巴掌,“嘴巴不乾不淨,還想伺候紀老闆,別髒了卡門宴的地盤。”
那名小姐不是媽咪手下的,她是一組的。一組本身就傲氣,白茉莉和唐箏撐起了卡門宴公關部的半邊天,二組除了樑媚,沒有拿得出手的紅牌,媽咪幹不過一組的媽咪,但打個一組的小姐這點權利還有,她看到那名小姐不服氣。捂着臉翻白眼,嘴裡罵罵咧咧,媽咪又揚起手臂往她那半邊臉抽了下去,小姐徹底急了,她反手推了媽咪身子一下,“你有什麼資格管我?你帶出了幾個紅牌?紀老闆點她又怎樣,還不是霍老闆使勁塞的。誰都知道有錢有勢的男人到了卡門宴都是找茉莉姐和唐箏,誰會要她一個不入流的?渾身沒什麼地方是寶貝,還打着不陪睡的幌子,我看到多少次了,她出入霍老闆辦公室,根本就是發騷發浪!”
媽咪本身和小姐不會動手,可一旦動了。再紅的牌兒也不能還手,這是規矩,媽咪雖然手底下沒幾個撐得住場的,但這份委屈沒受過,又是在這麼多小姐公主的注視下,她被栽了面兒,以後還管不管得了別人了?
媽咪一把扯住那個和她犟嘴的小姐的頭髮。朝着牆壁狠狠一撞,那小姐捂着磕流血的腦門兒哀嚎一聲,圈圈嚇傻了,媽咪盯着那緩神兒的小姐看了一會兒,見她不再折騰,她才轉身拉着我繼續往外走,可我們走出沒兩步。旁邊圍着的幾個公主忽然捂住嘴巴尖叫出來,拼命往兩邊閃,我還沒有來得及回頭,那個被打了的小姐舉着她的一隻高跟鞋朝我們砸了過來,媽咪走在我前面,所以我是第一個遭殃的,我本能用手舉過頭頂護住臉,一陣急速的風聲呼嘯着擦我耳邊掠過,接着砰地一聲,似乎有什麼尖銳的東西撞到了牆壁,又滾落在地上,人羣裡的尖叫在一陣劇烈高chao後變得鴉雀無聲。
我睜開眼,那名小姐手腕被何堂主死死握住,她手上鞋也甩飛出去,何堂主盯着她語氣陰森森說,“你要砸誰。”
小姐沒見過他,但被他臉上的煞氣嚇住,她說不出話來,慘白着一張臉,可她還沒有沉默一秒,何堂主手上用了力。她痛得閉眼慘叫出來,叫聲淒厲而驚悚,嚇得周圍小姐都捂住耳朵,有的乾脆隨便衝進一扇房間關住門。
“我問你要砸誰。”
那名小姐說砸媽咪,何堂主這才一點點鬆開了手,他盯着小姐痛苦而扭曲的臉,“不是要砸馮小姐嗎。”
風月場上的人。最會看眼色,那名小姐立刻醒悟過來,她趕忙說不是,何堂主嗯了一聲,他撣了撣手掌心,“不是就好。”
他轉過身看向我,他走過來十分給我面子的朝我微微鞠了一下躬。“馮小姐,紀先生在包房等您。”
到了這一步,我去不去也要去,媽咪早就激動得不行,她指着我在卡門宴翻身了,雖然捧白茉莉和唐箏的人多,但真正像紀容恪這麼吃得開的混黑白商三道,卻寥寥無幾,紀容恪沒有接觸過金苑之外任何一家會所的小姐,僅憑這一點,就足夠媽咪出去吹噓幾個月。
她拿不準我性子,在她眼裡我和神經病沒兩樣,到手的錢不賺,到手的男人不勾。她擔心得不行,生怕我拒絕何堂主惹怒了那位等在包房的財神爺,媽咪在她裙襬下不着痕跡的死死掐住我手,險些把我手掌心掐破,以此來提醒我,不該做的傻事千萬不要做。
我深深吸了口氣,“紀容恪那邊…”
我話還沒說完。媽咪差點掐斷了我手,她對何堂主趕緊打圓場說,“喊錯了,是紀老闆,馮錦白天發燒了,昨晚喝多了酒,又受了寒。您千萬別當真,口誤。”
她朝我擠眉弄眼,如果她此時手裡有把刀而殺人不犯法,媽咪一定手刃了我。
何堂主沒有理會她,他對我說,“紀先生妥協到這個程度,馮小姐還是不要再執拗了。他從不給別人臺階,這一次是實實在在的破了例。”
媽咪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她在旁附和,“對,紀老闆第一次到卡門宴當貴賓,之前白茉莉也和他接觸過,都是跟着霍總一起吃飯。馮錦你要知恩圖報,謝謝紀老闆賞臉。”
媽咪將我朝前推了一步,我腦子都被吵炸了,只要能擺脫她嘮叨讓我陪老虎我都幹,何堂主在前面帶路,我跟着他來到一樓靠近花池位置的大包房,這是卡門宴所有鑽石包裡最奢侈最齊全的一個娛樂套中套,裡頭包含了k歌房、棋牌室和總統套,一晚上不喊小姐只加一個全套酒飲果盤也飆價到了三萬九千九,何堂主停在門口,他沒有動,耐心等我準備好。
我心都在這一刻跳出了嗓子眼,我隔着那扇門隱約聽到了霍硯塵逢場作戲的笑聲,還有他說話。低沉冷峻的聲線仍舊是我熟悉的紀容恪。
一切都沒有變。
可又好像一切都變了。
一天猶如一個世紀,我才知道這話怎樣講。
我咬了咬牙將門推開,兩名包房公主跪在地上擺果盤開酒,霍硯塵正在點菸,他餘光瞥到我,不動任何聲色,彷彿我不存在,左手指尖熟捻得按壓下去,打火機躥出一絲淡藍色的火苗,幾乎把那顆煙吞噬。
紀容恪偏頭看向門口,他脣角笑容還沒有完全散去,如鷹隼的眼神長久定格在穿着紅色旗袍的我身上,他坐在整個k歌房最陰暗的角落,彩色燈光在他頭頂旋轉掠過,卻沒有停留,我看不真切他面容,只感覺到他一直沒有移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