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看着阮濤坐在被審訊的位置上,心情舒暢,也複雜,一聽阮濤說想想再交待,安心虎一下子立起來,橫在中間大聲說:“那不行,阮濤,這裡是市公安局,跟你問話的是孫偉局長和檢察院的同志,你做的事,你自己應該最清楚吧,有啥事最好老實說,要是不方便,我可以迴避。”
孫偉和檢察院的兩位同志點點頭,目光盯着阮濤,似乎看他如何反應。
這一手讓阮濤有點兒尷尬,是的,他明白,如果人家硬來,這裡畢竟不是懸圃縣公安局,而是市公安局。在他們的一畝三分地頭,他們也可以立即對他這個副局長採取“措施”,那樣一來,自己的虧就吃大了。而且他也知道,孫偉和肖子鑫敢動他,就已經說明他們對自己的犯罪事實已經掌握了……
但是,他還想鬧一下,鬧大了,驚動了領導,也就達到了他爲自己的利益、名譽攔截或嚇阻的目的,至少吧,也可以延緩一下時間,爲自己創造一點考慮對策,從容應對的機會。如果就這麼輕易把之前的所有事情交待了,再想反悔也沒有機會了,只能是死路一條,對他阮濤也絕對不利!
阮濤雖說平時也拿自己當個“人物”,但事實上這次肖子鑫在指揮追捕徐小權行動上,顯然是來者不差,開始許多工作還跟他通氣,後來人家不理他了,只專注徐小權和馬雙遼、馬雙通兄弟,看他如何反應,顯然此時此刻他抗拒或拖延時間,只能是快當快當嘴而已,於事無補。
阮濤之前當局長時可以盡情折磨需要口供爲他們辦案提供有利可圖的那些人,而現在對面前的孫偉和其他兩位,還有最瞭解自己的副局長安心,他束手無策,一不小心甚至還有幫倒忙的危險。
阮濤當然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依他的個性和在懸圃的實力,他完全可以不配合他們,他們暫時也拿他沒有任何辦法,但他頭腦十分清醒,他不會因小失大。
“講吧,老老實實講吧……”他低頭又抽了一口煙,心裡說。誰都知道,國家機器是不容抗拒的,無論是孫偉,還是這兩個檢察院人員的背後代表的是一種更高一層的執法監督機構,一種正義,而這一提示的潛臺詞是如果不“配合”將強制執行,讓他講出真話,交待出自己之前跟金老八、馬雙遼、馬雙通兄弟和徐小權所參與的所有犯罪事實。
面對這樣強硬的提示阮濤還是初次,臉上的笑就僵住了,沒有說話,突然得沒有任何迴旋餘地。
一瞬間,他有點兒恍惚,腦海裡奇怪地快速閃過了幾張熟悉的面孔,一個是兒子,一個是老婆,另一個是金老八。
還有幾個就是馬雙遼、馬雙通兄弟、徐小權,然後是情人徐佳……
莫名其妙地產生一種恐懼的末日的幻覺。
不過也就是一瞬間,在事情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的時候,阮濤想明白了,決定採取明智態度,只能選擇“配合”他們。
阮濤無奈,開口了,簡單對孫偉和檢察院的人交待了一下。這時候,孫偉接到一個電話,出去接聽。回來時,跟檢察院的人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和安心他們一起,讓阮濤起來跟他們走。結果一下樓,門口就見早有一輛印着檢察院標誌的黑色奧迪a6警車等在那裡了。
市公安局有不少人認識阮濤,一直跟出來,但他再沒說話,辦公室裡也跟着探出許多腦袋,表情各異,有人驚訝有人不解。
幾分鐘後轎車開到市賓館門前。後面不遠處也悄無聲息停下了一輛警車,孫偉和檢察院的人回頭看看,也不理睬,轉身和安心他們把阮濤“請”進了樓。
呵呵,這個賓館阮濤可不陌生,以前他在懸圃縣當局長時,經常在這裡辦案。賓館裡的服務員見到阮濤打頭進來,以爲他又要在這裡包房辦案,對他還是那麼謙卑熱情,一口一個“阮局長”地叫着,在前頭引路。這種恭恭敬敬的禮節讓阮濤心裡多少有些安慰,看來問題不大,聽說問題嚴重的直接就拉到黑山市,有的直接給帶到省裡去了。
孫偉、安心和兩位檢察院同志將他一直帶到賓館十四樓最裡邊的一個房間,阮濤不迷信,但人家開門時他瞥見房號心裡突然覺得不太吉利,想起老婆孫麗成天在家裡早晚兩頭給自己燒香拜佛,心裡不好受,不知純屬巧合,還是另有深意,市公安局和檢察院這次早就爲他開好的房不是“1418”,而是“1414”。
一進屋他身後的門咔地一聲就帶死了,他心裡陡地一哆嗦。這個全市唯一的五星級賓館,做爲公安局的特殊辦案基地,前幾年他一年至少有半年左右是吃住在這裡的,尤其是1418房間,熟悉的沒法再熟悉,就跟自己的老婆一樣,前門在哪,後門在哪,什麼地方休閒娛樂,什麼地方獲得快感和激情,什麼地方能夠安全逃生……
呵呵,再往下說哪兒長個痦子哪兒有點愛人肉,是吃湯喝水還是淨撈乾貨,即便長期不光顧也一清二楚。
到了這裡,孫偉不再客氣,直接叫他名字,讓他“明智點,爲自己的家人和後路多想想。”
檢察官:“阮濤,規矩點,這裡不是你的辦公室。明白嗎?”
阮濤一笑:“都是同行,你們用不着這樣。我又沒有犯罪。”
檢察官:“不用怎樣?”
阮濤欲言又止。掏出中華煙自顧點上一支。
他糊塗了,人家孫偉副局長剛纔抽菸都沒忘記他,他此時此刻卻把人家給忘記了,太緊張了……阮濤又分別給孫偉、安心和兩個檢察院的人煙,人家擺手,不要。
他心裡不以爲然。看來享受是現代人的共同追求,即使孫偉,即使是檢察院辦案,即使是以“檢察”別人爲己任的檢察院幹部,也與他們懸圃縣公安局和刑警大隊辦案有着某種共通的相似之處。他們不會不知道在這種地方辦案每天開銷是很高的,這麼一想,阮濤的心頭鬆快了不少,甚至有點瞧不起他們了。
“我們今天叫你來這裡,別拿你還是副局長,何去何從就看你的態度。如實回答我們提出的所有問題,不要問爲什麼,這是一條基本的紀律。好了,現在開始。”
阮濤知道他們要問什麼,但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問。開場白有點過於嚴肅,但最初的問話卻鬆鬆垮垮。兩位檢察院幹部一進屋就從公文包裡掏出了筆記本和記錄紙,雖然訊問程序和方式跟刑警大隊辦案差不多,但經驗與技巧上顯然差遠了,明知故問地問完姓名、年齡、職業等等並記錄在案之後,便聽着有點跑題。
孫偉和安心去了另外一個房間,這邊只剩下了他們三人,這是一種安排。兩位檢察院的檢察官,老的姓孫,叫孫唯哲,小的姓韓,叫韓大壯,都是精幹力量,拿下不少漂亮的活,不過,相對於他們更擅長的經濟犯罪案件,刑事就塊經驗尚不足也是事實。他們進門先把手上的包放下,回頭打量一下阮濤,臉色一直保持着一路上的冷色調。
在阮濤眼裡一老一少兩位檢察院幹部好像根本不得辦案要領似的,東一耙子西一掃帚地亂提一氣,給他的感覺根本不像讓他“協助”的樣子,沒有一點章法。
什麼你們懸圃縣公安局現在的辦案經費縣裡每年是怎麼定的盤子?有人告你們公安局個別領導在執法上問題不少你是怎麼看的?肖子鑫局長的“嚴打整治”工程到底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達到預期目的?等等。
阮濤一聽都是些與己無關的問題,不由得放鬆了警惕。心想檢察院也真有意思,整這麼兩個小子跑這來問這些沒邊沒影的事兒,白耽誤我的時間。又覺得不對,孫偉和安心幹什麼去了??
起先這些人還一本正經地請我“協助”,看那裝模作樣的架勢挺唬人。
難道說是有人幫忙,給我說上話了嗎?
不,不可能……
想不到省檢察院也就這麼個水平,看來有人說的不錯,現在的不正之風真是無孔不入,檢察院要都是這樣的工作人員如果能幹好檢察工作,司法不腐敗纔是怪事?真有意思!
然而,阮濤畢竟是富有經驗的老刑警。他仍然不敢大意,他不相信這兩個人真就這麼沒水平,何況還有孫偉、肖子鑫和安心他們這些掌握他情況的人,他們把他從公安局“請”這來僅僅是“協助”他們這樣的事嗎,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心裡雖說不敢大意,目光卻慢慢有些溜號。這種思想遊移當然盡收訊問者眼底。
年齡大一點的孫唯哲看一眼窗外,嘆道:“景色不錯啊!”
阮濤收回目光。
不錯,景色的確很美。賓館對面就是雲霧山莊,如果不是明白自己此刻所爲何來,窗外那些映入眼簾的青峰重疊,雲樹迷濛,濃雲密霧織成的面紗終日籠罩着的重巒疊嶂和谷深林密的大山也許會放鬆他的根根神經,在他的眼中留下另一番印象。
然而,此景非彼景,自己在此辦案累時西望山澗,那一道瀑布飛落碧樹深谷,怎麼看都覺得猶如一條銀鏈盤於青山綠葉之間,雖然聽不到它的聲響,卻彷彿能夠感覺它的氣勢磅礴,可是如今再看,倒讓對這一切並不陌生的阮濤另有一番新的感受,好像自己的日子也即將隨着那飛流直落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