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瞪圓眼睛,鐵青着小臉,野性十足地護着他姐姐,叉腰站在肖秘書長面前,罵聲清脆而響亮。
“狼孩兒”
肖秘書長聽見背後傳來姜蘭花厲聲的呵斥。
叫狼孩兒的小男孩並不服氣,指着肖秘書長鼻子罵道:“你動我姐幹啥?你還我爹的腿!你們這些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你還我爹腿!”
姜蘭花衝過來抓住他,使勁搡他。
“叫你胡說!胡說!”
狼孩兒嚎啕大哭,哭聲中仍未服氣地嚷嚷:“不是你說的嗎?誰胡說!”
肖秘書長見大滴大滴的淚珠猛地從姜蘭花的眼睛裡奪眶而出,瞪他一眼,狠狠地又瞪他一眼,顫抖着聲帶喊道:“你還不快走你快走吧!”
肖子鑫沒動。已是黃昏時刻了。
很遠很遠的森林邊緣,頭道崗村象飄落在崗坡上的一縷烏雲,稀稀落落的黑色房子被淡淡的暮色和霧氣託浮着……
。。。。。。。
肖子鑫傻子一樣站着,當官這些年來,尷尬啊!從來沒有過的尷尬與沮喪。姜蘭花蹲下,把兩個孩子拉到懷裡,扯下脖子上的毛巾,一下下把他們臉上的淚痕和塵土擦淨,抿抿嘴,回頭看了他一眼恨恨道:“你不想走啦?”
這時候,肖子鑫早已脫下一隻皮鞋,墊着坐在屁股底下。不吭聲,也不看姜蘭花母子,眼睛漫無邊際地望着遠方,平時在公開場合主席臺上落座和講話時炯炯有神的眼神顯得有些落寞,空洞,似乎整個人都凝固了一般,心思陷入困境之中。
姜蘭花看在眼裡,心中不由得別地一動。但她依舊給兩個孩子收拾着,擦拭着,心裡百感交集,欲言又止。
說心裡話,姜蘭花前後兩次在磨子溝鄉政府和市裡遇到肖子鑫,頭一回截車她被人拉扯時並沒有認出被她攔下的車裡坐着的卻是自己多年前的初戀情人,在幾雙大手的拉扯、推搡中,只顧反抗了,悲憤、緊張,加之變化太大了,男人,尤其是有了好前途的男人,比如說她眼中的這個肖子鑫,曾經那麼熟悉的人,轉眼十幾年過去後一見面竟然沒有一眼就認出來!
也許姜蘭花根本就沒有想到他會當上這麼大的官,當上市委秘書長,或許面相衣着打扮和外觀已經完全變了樣,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生龍活虎、精明強幹的縣政府秘書了,氣質心情等等也非昔日那個常常跑頭道崗村的小夥子可比吧?
後來她慢慢從肖秘書長有些奇怪的神態中一下子就認出了他是肖子鑫!
所以,當她悲憤填膺地衝他喊了一聲“還我丈夫”之後,一把扯起兩個孩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她不走怎麼整呢?她跑到鄉上鬧,她截車,明知道沒有好結果,只想鬧一鬧出出氣,爲了那個她想離婚卻離不成又被公安局打殘廢了的男人,她潛在的整個母性瞬間都被一種力量激發出來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找鄉政府,跑公安局,就是想要錢給男人治腿,要說法,畢竟她在一個女人最困苦的時候,遇上了憨厚又脾氣火爆的張和山,也就是政府嘴裡的“瞪眼狗”,畢竟跟他風裡雨裡過了這些年,沒有感情,也不能眼瞅着他殘廢了再狠心一定要離婚,她非要捨棄一切給他討個說法,良心才過得去,纔對得起這個沒有白愛她、真心疼她一回的粗俗男人!
畢竟,她是離過一次婚的女人,那個林業的第一個男人收養她後,沒二年,一次事故讓木頭砸死了……
不是這個瞪眼狗再次收留她,她現在還在不在這個人世間都難說,何況她還是手牽兩個孩子的女人,她死了可以,可孩子怎麼辦?
所以她一看丈夫瞪眼狗讓公家人給打殘廢了,又不給說法,她才從原先的一次又一次鬧離婚,突然轉向了一次又一次地跟政府要說法,不然的話,不行,絕對不行!
可是一認出市裡來的領導卻是肖子鑫,她的心一下子就碎了,還咋鬧?
誰知道會在鄉政府門前遇上這個冤家呀?
她不走怎麼整?四眼相對,說個啥?
二次趁全市紅紅火火舉辦人蔘節之際,跑市裡在展覽空酒瓶那回,姜蘭花是事前就估計到可能會再次遇上肖子鑫,他現在是市委秘書長了,全市舉辦人蔘節那麼大的活動,不遇上他遇上誰呢?可是即使遇上他,她也非去不可!
就去了。
就真的遇上了。
鄉上抓人,縣上把人給打殘廢了,他們這些人天天都吃的啥喝的啥呀?她就是要展覽,就是一心一意要埋汰他們這些嘴裡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回頭對待老百姓卻如狼似虎不是人的東西們!她沒有權力管他們,更沒有能力讓他們統統回家種地,可是她有他們這些人腐敗無能的證據小酒瓶大證據呀!
姜蘭花讓女兒和兒子去鄉政府招待所一個一個撿回來的這些空酒瓶,頭道崗村的人看得嘴裡嘖嘖有聲,都搖頭,都罵,沒有不罵的……
罵啥呀?
罵娘!
可她姜蘭花讓兩個孩子輪班上鄉里酒宴上低三下四地當小狗,爬到桌子底下去撿酒瓶,爲的不是多賣幾個錢,補貼家用,而是爲的有朝一日,讓她當年的那個他好好管管這些王八蛋哪!
現在,那個從自己17歲開始給她的一生帶來無盡痛苦悲傷的人突然來到了眼前,讓姜蘭花真的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感覺,肖子鑫這個現在管着全市十一二個縣市區、包括但不限於她們二道鄉和頭道崗村的肖子鑫不聲不響又回來了!
你來幹哈呀?你還來幹啥呀?還想害我,你還沒害夠我呀?告訴你,你害得我夠慘了,肖子鑫,我的肖大秘書長!
“我不恨你,”姜蘭花終於再次說,她也不看眼前的肖子鑫這個人,好像是對着兩個孩子說,“你走吧,再也不要來,我不願意看到你。”說着,兩條瘦弱的肩膀就忍不住輕微顫抖起來。
肖子鑫想攬住她撫慰一下她,立刻就被她把手拿開,飛快地瞅一眼身旁的孩子,恨意深深地嗔怪道:“幹什麼你,放開!”
肖子鑫悲哀呀!
他感到自己的臉瞬間發燙,燙傷一般灼熱炙人。他也迅速地掃了一眼姜蘭花一手一個摟着的孩子,好像母雞摟住保護着它的兩個崽子,他只是看到姜蘭花難過得掉淚,下意識地把手伸了出去,他並沒有任何一點別的意思,更不會再次喚發出十多年前那種不可阻擋的青春期性的激情,可是手伸出去了,才意識到這有多少不合適……
多麼孟浪,手又被一下子打掉了,他的臉往哪兒擱,兩個孩子虎視眈眈瞅着,咳
我這到底圖啥呀,我?肖秘書長心裡哀嘆自責。
“你走不走?你快走吧,再不走,你怎麼回縣,天馬上就要黑了。”
面對姜蘭花一遍又一遍的催促,雖然沒有惡意,但它讓肖子鑫的自尊心已經到了極限。
“好,我走。可是……”
“別可是了,快走吧。”
“你走!”
小男孩突然開口支持母親,瞪眼看他。
肖秘書長不再說話,扭頭就走了。
走得很慢,儘管轉身很快,第一二步走得也很衝,但第三步、第四步不知道怎麼就慢慢緩下來,遲疑不決下來了。
肖子鑫思想很亂,但頭腦清醒,就這麼走了,我來幹什麼來了?半年多來,他經常在獨身的夜裡,批閱完一些必辦的公文,忙碌完必須的案頭工作,開完許多晚上必開的會議,躺在牀上後,許多時候除了想起自己的妻子柏心鈺,許多時候也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姜蘭花,想起她身邊的這兩個孩子……
這兩個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還沒搞清楚,說他關注姜蘭花和她的丈夫瞪眼狗,莫不如說他內心深處或者潛意識裡更關心這兩個男孩女孩更確切……
她們到底是誰的孩子?
是不是我肖子鑫的?
不找到姜蘭花求證一下,當面問個明白,他肖子鑫什麼時候能讓自己的心安寧下來,什麼時候能弄清楚這些內心的巨大困惑呢?可是今天來了,好不容易來了,也見到了她,不詢問明白,能起麼?
肖子鑫最終只走了不到十步,再次停下了。
他回頭。
四目在薄暮的暗影下對視,碰撞……
誰也不說話。
肖秘書長明白,也理解姜蘭花爲什麼非要這樣對待他。儘管他爲這些氣憤和傷情,但他同樣想到,姜蘭花這樣的態度對待自己,恰恰說明這兩個孩子跟自己有關,有很大關係!不然的話,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了,當年又是她突然失蹤的,讓他風裡雨裡找也找不到,並不是他主動拋棄了她,即使讓她不慎懷孕是自己的錯,可那個錯也不至於讓姜蘭花這麼多年來仍然如此憎恨自己到今天吧?!
這麼一想,他站住了。
他不能走,絕對不能走。
他寧可一整天市裡那些找他辦各種事情、請示各種工作的人找不到他,寧可包括高書記在內的領導找不到他而疑惑甚至生氣的危險,他也不能就這麼走了,要是這麼一走,姜蘭花的心鎖何時何地才能真正向他打開?他自己回到市裡之後,又何時何地才能心安理得地當官,理直氣壯地工作,全心全意地爲全市人民服務呢?
然而,不走,難道說今晚還要宿在這裡了不成?也難啊!不要說人家現在還有瞪眼狗這個丈夫,即使是沒有,看這兩個孩子的架勢,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何況明天省裡還有個會議要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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