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鑫心裡此時此刻對於姜蘭花她們母女(子)的情感可謂複雜之極,甚至於是他有生以來感受到的最爲艱難的一種人間地獄之情!
姜蘭花的態度,正說明了她這麼多年來爲他爲當年她肚子裡沒有最終狠心打掉的孩子吃盡了人間地獄般的苦難,纔會在見到他突然到來後爆發出如此巨大的悲傷和哀怨!不是他,她會讓孩子拖累成今天這個樣子嗎?她還會在頭道崗村生活到現在嗎?孩子是她的希望和未來,同時更是她無法走出大山的累贅和牽掛!如果是這樣,她就有權利這樣對待自己!
肖秘書長輕輕地嘆息一聲。
試想,一個女人,在一個小村子裡帶着兩個孩子走過這麼些年,從小到大,她要付出多少常人難以置信的生活重擔、精力和精神折磨?他倒好,官越當越大,吃喝玩樂,沒事人兒似的!
“蘭花呀……”
肖子鑫眼裡有了淚水。輕輕叫道。
“我今晚不走啦……”
“不走啦……”
“不走,”半晌,肖秘書長擡頭看姜蘭花,發現姜蘭花的眼睛裡也已經淚花閃閃了,好也輕輕嘆息一聲問,“你不走,你住哪兒啊?”
是啊,住哪?肖子鑫自問。就這麼個小村子,他想到姜蘭花是個有丈夫的人,瞪眼狗即使讓人打殘廢了也是她的合法丈夫,總不會讓她把自己帶到她家裡去住吧?農村的事,就像當年姜蘭花懷孕時可畏的人言一樣,一旦跟男人沾上邊的事情,總是有眼睛能看到,也總是隨後就有舌頭到處傳達,不脛而走。何況他這個市委秘書長一個明晃晃的大人物呢??
可是,不到姜蘭花家去住,他肖子鑫又能到哪去住上一晚呢?
頭道崗村不是縣城,沒有他肖秘書長的幹部宿舍,更沒有賓館包房。
唉!
總不能空口說白話地貿然跑到農戶家說我是市委秘書長,今晚要在你們家住一夜吧?
如果那樣,用不了明天晚上到來,肖秘書長的大名就會傳播到全縣及至全市大街小巷……
。。。。。。。。。。。。。。。
肖秘書長接到司機小王電話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深秋的小山村,天就像縮短了的橡皮筋,從鵝毛頂子往回走時,天才剛剛撒黑影兒,可是走到半道,說黑就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小王在電話裡有些焦急和不解地說:“肖秘書長,您在哪兒呢?我都來等您兩三個小時了也沒等到您?沒有什麼事吧?”
肖秘書長看了看前面的姜蘭花,小聲問說:“你在哪呢?”
“我在咱上午來時你叫停下的山腳啊?我等了半天等不着您,怕出啥事呀,您沒事吧,肖秘書長?我不放心,跑到頭道崗村去找您,可是打聽了一些人,都說沒見,不認識您,也不知道今天有這麼個人來?肖秘書長,你現在在哪兒?真的沒什麼事吧?!”
“我沒事。哎,你呀!”肖秘書長嘆息一聲說,欲言又止,心裡沉甸甸的,有點兒複雜,忽然覺得很是生氣,很無奈,又不能直言:“我沒事,你先回去吧……”
雖說他知道司機小王是一片好心,生怕他出點什麼事擔不起責任,可是小王說他跑到頭道崗村去找他,打聽他又沒找到,一下子就讓肖秘書長意識到了某種潛在危機,很氣憤,又不便發火,儘量放緩語氣告訴他說:“小王,你先原路回去吧,要不就到磨子溝招待所住一晚也行,不過,我再說一遍,你不要跟別人說我今晚住頭道崗村就行了。明白啥意思吧?”
“啊……明白,明白!”電話那頭小王恍然大悟似地啊了一聲,聽上去卻明顯是一頭霧水。“那、那我什麼時候來接您呀?”
“你明天一早等我電話吧。”
“好我知道了,”小王遲疑不決地說,“肖秘書長,您今晚要不回去了,我就返回市裡吧,我不想去磨子溝。”
肖秘書長沉吟一下說:“行吧,那你就回去。哎,今天市委沒什麼重要事吧?”
“沒聽說呀,肖秘書長?”
……
最終,肖子鑫還是一步一步跟着姜蘭花走進了她那兩間破舊的土草房子裡。
原來設想,肖秘書長估計姜蘭花之所以不願意讓他到她的家裡去,可能是顧忌瞪眼狗,姜蘭花也一直沒有跟他解釋這個事。可是,一走進那個破房子,肖秘書長看了一圈,發現昏黃的25瓦小燈泡映照下的土炕上並沒有他擔心且想見到的男人,倒是有一個男人,但第二眼肖秘書長就依稀認出了他是姜蘭花的老父親,姜大鬍子!
那個當年由於巨大輿論壓力下棒打鴛鴦的人,也是一心一意想逼問出自己這麼小的姑娘到底是讓哪個“王八操的”給上了的那個老人。老人一個人在家看門,眼睛又不好,只能聽聲,由那條極其兇狠的大黃狗輔佐。
聽到女兒姜蘭花的腳步聲進屋,老人問:“回來啦?”
“嗯。”姜蘭花淡淡地應聲道,算是回答。
也怪,看到肖秘書長跟在姜蘭花身後,大黃狗這回沒有對着他身前身後狂吠,而是搖起了尾巴。
“坐吧,別嫌埋汰。”姜蘭花放下幹活的工具,邊擦汗邊對肖秘書長說。
肖子鑫就坐下了,沒說話。
“誰呀?誰來了啊?”
老人眯縫着眼睛問,往肖秘書長的方向瞅。肖子鑫心裡忍不住又是一陣尷尬與悲愴!當年,自己在民政局門外看到的那個姜大鬍子,那麼氣勢洶洶、威風凜凜的漢子,歲月也已經差不多讓他不敢認了!
“你快躺下吧,別操那個閒心了……”姜蘭花說,白了肖秘書長一眼。意思彷彿是說:都是你!
屋裡的景況並不好,甚至於比肖秘書長想象的還要糟糕。他能說個啥呢?心情只能是越來越複雜和難過。姜蘭花忙活做飯去了,外屋傳來鍋碗瓢盒的聲響,松木大拌子在竈坑裡燃燒得吡啪作響的聲音,一會兒,好聞的松樹油子味和炒菜的香味兒一起飄了進來。
肖子鑫默默不語地打量着小屋裡的一切,姜蘭花的老父親沒認出他來,萬幸,只見他訕訕地坐了一會兒,獨自躺下了,他也不便搭訕。
心中卻困惑,難怪上午來的時候在外面聽到屋裡有男人說話一個勁咳嗽的動靜,還以爲是不能動彈的瞪眼狗呢?
瞪眼狗去哪了呢?
這一天山上山下的拔涉奔波,肖秘書長已經很久沒有象今天這麼累過。腿痠,身心交瘁,渾身沒勁,也可能是半個多月來日夜忙於籌備、召開人蔘節和一大攤子亂事,之外又是不斷出席招待會,總結會,流水席,還有這個會那個會,夜裡也休息不好,忙得腳打後腦勺,從來沒有象今天這麼放鬆過,屋裡就他一人,呆坐片刻,心神身體都過於緊張之後放鬆的緣故,只想好好地躺下,攤開四肢眯一會兒,又不好意思。
但是最終他還是全身躺在了對面一鋪晾曬人蔘和苞米的小土炕上……
眨眼工夫,竟睡着了。
……
飯做好,姜蘭花進來叫肖子鑫起來吃飯,進屋一眼看到他睡了,睡得那樣忘形和香甜,就沒有忍心叫他,站在那裡,不由得仔細地端詳起這個人。看着看着,兩行眼淚就給看出來了。歲月蹉跎不僅使她這樣的勞苦人不知不覺變了形,在她眼裡,就是如今當了市委秘書長的肖子鑫也變得自己不敢輕易相認了,長破了模樣,跟自己心裡記着恨着又念着的人好象已經完全不是一個人了。
即使是睡了,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識控制和掩飾的狀態下,他的臉、眉頭、表情和整個人仍然不是多年前那個看上去青春激盪的政府辦綜合科長的影子了,成熟了,剛毅了,官場的痕跡也從包裹他的西裝革履下微微凸起的肚子上顯露出來……
不同的人生軌跡,明顯增加着他的人生重量。
事實上,不僅肖子鑫對她的一切希望瞭解清楚,她也極想知道他是怎麼離開的懸圃縣?後來又調到哪裡去了呢?後來怎麼就一步一步就升成了這麼大的官了呢?
他今天來,心裡到底是咋想的?什麼意思啊?
這一切,姜蘭花甚至於比肖子鑫更想弄明白。可是,心情又是如此複雜,不想理他。
她恨眼前這個人嗎?恨!
她愛眼前這個人嗎?愛!
無論如何,一切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往事如昨,記憶猶新,然而一切都永遠過去了……
如果沒有眼前的這個人當年那麼強烈吸引着自己的人,姜蘭花的人生軌跡肯定會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方向和樣子!可是,她認識了他,不管是不是上天註定,從此以後她的一切都徹底改變了!不然的話,她在懸圃縣政府賓館當一陣子服務員後完全可以考高中,考大學……即使是考不上,她也可以到城裡去打工,她至少可以無憂無慮,沒有牽掛呀!
如果有緣千里來相會,她還可以在城裡找下一個可心的對象,徹底離開這個可惱可恨又牽掛她一輩子的頭道崗村……
肖秘書長翻了個身,哼了一聲,朦朧中還睜開眼睛看了一下,可是似乎什麼也沒看着,完全是無意識的一種自然舉動,又睡了。姜蘭花一下子從記憶中驚醒,看到兩個孩子瞪眼看她,心裡別地一下子難過起來。
“狼孩兒,和你姐先吃吧,媽不太餓,一會兒再吃,你們是不是早就餓了呀?”她把兩個孩子領到外屋讓她們先吃,給盛上飯,在炒出來的菜裡一樣一樣給夾到碗裡一些,看着兩個孩子吃飯,姜蘭花不知想起了什麼,心裡更酸了,她跑到外面,站在黑影地裡一下一下擦拭着眼睛……
想起自己少女時那次意外懷孕,父親受不了壓力把她押鄉上去那回,即使是過去了這麼多年,姜蘭花心裡的巨大創傷和由此遺留的人生挫敗感仍然隱隱作痛,歷歷在目!
她懷孕的事,當時這個肖秘書長肖子鑫可真是嚇壞了呀!他根本就沒想到會這樣,措手不及,他的慌張程度甚至比姜蘭花還大……好像有一回還嚇哭了吧?
這個,實在記不清了?
不過她心裡明白……那次自己的父親姜大鬍子也是讓事逼的,沒辦法了,一個農村人,那個時候誰願意叫自己的姑娘出醜呀?可既然懷孕了,那時候到鄉衛生院打胎又要介紹信,一輩子老實巴交出名的人,感到丟臉還不夠,爲自己這麼小女兒的醜事,又上哪去給她討介紹信啊?
雖然父母和她心裡都明白,也曾經懷疑過閨女可能是縣政府那個秘書肖子鑫給搞大的,可是問女兒,女兒卻死不認賬,就是不供出肖子鑫!
不打胎,一旦政府知道了要罰款的!何況就是父親和母親不說,外人的嘴他們還能擋住麼?再說女兒的肚子也會一天一天鼓起來呀!死逼無奈,怕日後政府怪罪,再罰款,乾脆他咬牙切齒地把姜蘭花押着,一路押到鄉政府,罵罵咧咧把事情跟民政的人一說算了,反正也丟人現眼大了,那些人也嚇了一跳!
什麼?才17歲就懷孕了?這事立即被重視起來,鄉上主要領導聽說後都迅速過來了。農村不比城市,一有點男男女女的這種事,一下子就臭名遠揚了,十里八村,明裡暗裡,人們的唾沫星子簡直能把當事人給淹死!何況那時候的社會環境和人們對這種事的認識與重視程度,何況姜蘭花還在上中學呢!
誰呀?誰幹的?
那時,背後最關注最緊張的就是這個肖子鑫了……
由於姜蘭花只是嚶嚶地哭,就是一個哭呀,死也不說,民政辦和鄉政府的人還能把她掐死?至於那個人究竟是誰,直到最後也沒有從她嘴裡給問出來!
“這小丫頭,嘴可真緊呀!”
人們也疑惑,好像不是強姦吧?要不然她怎麼光哭,越問得緊越哭,就是不說是誰的呢?!
姜蘭花至今還記得的是父親交是把女兒交出去了,可他也沒說是誰的?更沒提肖子鑫的大名,實話說,他和老婆也滿肚子糊塗啊,又不想害了肖子鑫那時候,強姦罪可是個一頂一的大罪,加上姜蘭花還在念初中,還屬於未成年,國家有關法律管着的重點保護的對象,而一旦找出來了那個人是誰,弄不好就要掉腦袋!少說也得判個十年二十年的,一點不奇怪!
當然了,這也只是她當時不太懂得的一些想法而已。然而,不管後來民政辦公室主任還是什麼人,想盡一切辦法詢問她,她就是不說,打死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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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蘭花在外面透過窗戶時不時地向屋裡癡癡地瞅一眼肖秘書長,瞅着肖子鑫的貪婪睡相,心裡翻騰着往事。那時候,自己爲什麼就是不說?她保護的真是眼前的這個早已有點陌生的人嗎?他這麼可恨,爲什麼那時候還那樣傻,不把他交給政府呀?如果當時自己要是說出他來,他的人生會不會也從那以後徹底改變?他還有機會活到今天,還能當上市委秘書長嗎?
唉!
有些事還真是說不清道不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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