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陪着兩個長輩,一邊喝酒一邊嘮着家常,清癯的面孔上也有了幾絲紅潤。最爲高興的是母親,她左右逢源禮數周到,讓親屬們的臉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母親今天也特意打扮了一下,穿上了一直壓在箱子底;她當年出嫁時穿過的旗袍。花白的頭髮梳理得光滑可鑑,用一根銀簪別在了腦後。臉上的每道皺紋,都好像藏着笑意。
煙兒和小妹兩個人似乎很投脾氣,最後,和一個女性親屬換了一下位置,手拉着手聊得熱火朝天的。志民的心裡也充滿了喜悅,儘管沒有溢於言表,但在他的內心卻有一股快樂的暗潮在洶涌着。
母親跟親屬們不僅講了新媳婦兒的種種好處,也有意無意地提起了孃家陪送的嫁妝。志民一直忘了問煙兒,她的那個所謂的大姨娘都帶來了什麼禮簋財帛,現在一聽母親要說起,也豎起了耳朵。
“人家煙兒的祖上也是積了福廕的。這不,她大姨娘一出手就是五千大洋,還有各式的金銀首飾,翡翠瑪瑙;看樣子也是很貴重的呢。”母親說道。
“嗯,新媳婦兒的祖上,想必也是大戶人家,若是小門小戶的,也不會有如此出手闊綽的富貴親戚。”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說道。
“就是,就是。”一衆女性親戚都隨聲附和着說道。引得一些男性的親屬也稱讚不已。
志民在心裡暗笑,他想起了沈長庚的扮相,以及那一口女腔;也着實是難爲他了。志民知道,母親說起這件事情不是爲了炫耀,她只是想給煙兒掙一份臉面,讓一干親戚不能小覷了這個自小失去父母雙親的苦命孩子。煙兒也深知母親說出這一番話的用意,臉上的表情除了感激之外,更多的是一份發至內心的尊敬和一種女兒對母親依賴之情。
“志民,你的槍放在那裡了?”二叔突然小聲地向志民問道。
志民一臉困惑地看着二叔,看到二叔莫名其妙的站起身來,跟身邊的親屬打了一聲招呼後走出了房門。志民看衆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剛纔二叔的問話,又見到二叔忽然轉身離開,心中知道二叔此舉必有深意,趁着也沒有人注意到他,也悄悄地尾隨着二叔出了正房。
一彎弓月掛在天空,微弱而有些慘淡的散發着薄如蟬翼的月光,讓小村的夜晚顯得很暗也很安靜。
“二叔,怎麼了?”志民看着院子裡舉頭望月的二叔問道。
“也沒怎麼,剛纔忽然心跳得厲害。”二叔說道。
“那怎麼突然就問,我的槍放在那裡了?”志民問道。
“不知道什麼緣故,我想兵器能鎮住我的心驚吧。”二叔說道。
志民雖然對二叔頂仙之後的一些言談舉止感覺有些彆扭,但通過幾件事情,尤其是滿洲國徵兵事件後,對二叔一些預感的準確性,還是深信不疑的。村子裡隨萬山一同被徵去的五六個人,除了萬山還有活着的消息外,其它幾個人至今都杳無音信,想來也是凶多吉少。此刻二叔的心慌,是不是又有什麼不好的預兆呢?
志民想了想,覺得還是以防萬一的好。他急忙跑回了自己的新房,從箱子裡掏出來匣子槍別在在腰上,然後又跑到狗棚鬆開了五條獵犬的頸箍,這才覺得心裡安穩了一些。
二叔好像回到了自己房間,一股股的檀香味兒淡雅而芬芳,似有似無的鑽入了志民的鼻孔,讓他的頭腦清醒了不少。就在志民剛要返回正房的時候,大門外一聲細微的響動,首先讓五條獵犬警覺了起來,多年的圍獵讓它們養成了不見獵物不狂吠;不下口的習慣。它們一邊嗅着,一邊向大門口的兩側靜悄悄的靠近着。志民也警覺地掏出了槍,閃在偏房的一側蹲下身體,靜觀四周的動靜。
“啪”的一聲,一塊小石子從門外扔進了院子裡,滾動了幾下才落到了地上。志民心中一驚,凡是投石問路的;不是江洋大盜便是土匪。扔一塊小石子的目的,就是想試試他們要打劫的這戶人家有沒有狗和護院,如果有狗叫聲傳來,就會隨後扔一塊裹了迷藥的豬肉進來,待狗吃了肉昏迷之際,再行打家劫舍的勾當。不過,投石問路也說明他們事先沒有“踩盤子”,對這戶人家或者商戶沒有太多的瞭解,如果犬吠引出了護院,也要考慮人數的多少,才能定下來強攻還是智取。
志民屏住了呼吸,五條獵犬的身體也前弓後繃的蓄勢待發,等待主人的口令。果不其然,聽到院子裡沒有什麼動靜,志民藉着院子裡紅燈籠的燭光,看到從大門的牆垛上翻下來一個人,他剛剛落到地面上,還沒來得及去抽大門的門閂,就被一條獵犬撲倒在地,眼見到獵犬堪堪的要咬碎這個人的喉嚨,被志民低聲喝住了。
“併肩子,我掉腳了。”這個人大喊道。
志民先是通過孫二寶瞭解過一些土匪鬍子的黑話。後來,從煙兒的口中又瞭解到了更多的土匪語言。尤其是這一個月以來和煙兒朝夕相處,土匪鬍子的黑話知道的就更多了。
“踩盤子”也叫“踩點”,就是要事先打探好;想要搶劫的商賈富戶的家庭成員和財帛;院落的構造以及有沒有請看家的護院,有幾條槍,幾條狗之類的情況,纔好下手。
這個人剛纔喊的“併肩子”是兄弟們的意思,“掉腳”的意思是中了埋伏被人抓住了。意在示警,讓院外的人想辦法解救他出去。
“是那條線上的弟兄?三更半夜的不打聲招呼就闖進來,是不是不合規矩啊?”志民喊道。
正房裡的人聽到院子裡的動靜都跑了出來。志民怕父母還有親屬們受到驚嚇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讓煙兒把他們都勸回到屋裡。
“這位說話的東家,我們兄弟路過門口,就想討一口飯吃。你放了我們的兄弟,一切都好商量。”大門外一個人應聲說道。
“我放了他可以,你們要保證不再來騷擾我的家裡人才行。”志民說道。
“行,你放了我們的兄弟,我保證不再來到何家大院。”還是剛纔說話的那個人答道。
志民聽完後微微一愣,土匪怎麼知道這是何家大院?看樣子倒也不像是一股流竄搶劫的土匪,他們事先還是對何家有所瞭解的,這一點引起了志民的警惕。假設要放了跳進院子的土匪,又怎麼能相信門外信誓旦旦的土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