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外,青石碼頭。
一條停泊許久的二層客船內。
一宿未睡的姑娘們,一個個面色憔悴。
眼看天色已明,可心中卻愈發擔憂也愈發煎熬起來。
晴雯走到賈家姊妹房間,抽噎着對紅腫着眼睛的黛玉道:“好姑娘,去看看香菱罷。她已經哭了一宿,怎麼也哄不好,打罵也不聽,她還在哭,可別哭瞎了。她要是哭瞎了,等爺回來,我怎麼交代啊……”
說着,也哭了起來。
原本姊妹們心頭都壓的不成,聽她這樣一說,一個個難掩傷心不安,紛紛哭出聲來。
平兒見黛玉淚流不止,勸她道:“好姑娘,如今爺不在,屬姑娘是主心骨兒,姑娘可不能倒下。”
黛玉聞言,用帕子擦拭了下眼淚,對平兒點點頭後,又對諸姊妹強笑道:“都不必落淚了,薔哥兒甚麼樣的人,也不止我一個人清楚,他何時說話不算話過?且放寬心思,說不得稍會兒,就有人來告知咱們,要回京了呢。”
寶釵因心憂薛姨媽和薛蟠,也流了不少淚,這會兒見黛玉這樣堅強,倒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因此也站了起來,強笑道:“你快去安慰香菱那傻丫頭罷,果真哭狠了,回頭薔哥兒回來,真沒法交代呢。不必理我們,只是膽小怕事,哭兩聲也就沒事了。”
黛玉點了點頭,又見鳳姐兒面色不大好,忙問道:“二嫂子,你可是哪裡不舒坦?”
鳳姐兒卻笑了笑,道:“身子雖然睏乏,但其實心裡還好。果真京城待不得了,就跟着你們一起四海爲家。左右薔兒最有本事,還能讓我吃苦?”
黛玉笑道:“快睡一會兒罷,你身子不好,眼下又沒甚郎中。”
又叮囑平兒去照顧鳳姐兒後,她則去了丫鬟房間裡看香菱。
香菱哭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黛玉一看,既心疼又難受,再次落下淚來,上前抱住嗓子都哭啞了還在哭的香菱,罵道:“你這丫頭,果真是傻子不成?豈有這樣哭的道理?等你們爺回來了,看到你這樣糟踐自己的身子,豈不生氣?”
香菱仰頭,用那腫的都快見不得人的眼睛看着黛玉,聲音也啞的駭人,道:“姑娘,爺能平安,打罵我也容易。”
黛玉聞言,難過的哭出聲來,又氣的用帕子在香菱身上“用力”抽打了兩下,教訓道:“你們爺甚麼樣的人,你果真不知道?他既然應下了咱們,必不會出事,那就一定不會有事。你若不信他,豈不白辜負了他的心意?”
晴雯雖然平日裡整天嗷嗷叫的罵人,可勸人卻不很在行,勸了半宿越勸越哭,這會兒見黛玉算是哄住了,在一旁氣個不行,惱的放狠話道:“就沒見過這樣愛哭的,哭死拉倒!”
黛玉笑道:“你這丫頭,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剛纔是誰心疼的哭來着?”
晴雯張口就想反駁,不過看了看人,確認是自己惹不起的後,只能抿着嘴,皺着眉頭瞪香菱,道:“我去給她打點冷水來敷一敷!我真是欠了你的,甚麼時候都給你端水!”
黛玉不解裡面的典故,香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頭去,螓首靠在黛玉腰間。
黛玉正想說甚麼,忽聽門外過道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她心裡一沉,面色陡然慘白,然而卻聽門外傳來紫鵑的聲音,道:“姑娘,姑娘,侯爺打發人來傳信兒,說沒事了,還讓咱們不必急着回城,家裡正在辦國喪,讓姑娘帶着大家先回桃花園,好好洗一洗溫湯解解乏,再好好歇息一宿!”
黛玉聞言滿面驚喜,忍不住唸了聲“阿彌陀佛”,晴雯上前打開門,讓了紫鵑進來,此時隔壁房間也聽到了動靜,齊齊走出門來,到了這邊房間。
衆人還沒急着催問,先被香菱的模樣唬了一跳。
平兒生氣指責道:“怎能如此不愛惜身子?”
其實她自己的眼睛也是紅腫着的,卻沒香菱這樣駭人。
黛玉護着香菱,對平兒笑道:“沒事,往後再不這樣了,經此一事,總要長大了。”又催紫鵑快說。
紫鵑高興道:“吳媽媽守在二樓門口,得了下面人傳信兒,說侯爺打發了身邊的親衛騎快馬來傳信兒,說是太上皇駕崩了,家裡要掛白守國喪。讓姑娘們不必急着回去,好生在園子裡自在的待兩天,等他得閒了,就抽空來接大家。不過說寶二爺和環三爺得回去,國喪期間,老太太、老爺、太太都要進宮,璉二爺還臥病在牀起不得身,家裡沒子弟在跟前,不像話。下面人已經把馬車備好了,等寶二爺和環三爺呢。”
此言一出,寶玉簡直如喪考妣,魂兒差點都沒了。
賈環雖也有些失望,倒也還好。
黛玉畢竟受了賈薔的託付,算是女主人,大驚之後,心裡的巨石搬開,她笑道:“寶玉且先回去,侍奉老太太、太太進宮舉孝罷,下回再來就是。”
見寶玉也不言語,卻死活不挪腳步,湘雲恐嚇道:“你要不回去,仔細老爺親自來叫人。老太太進宮,身邊沒子孫侍奉着,豈是頑笑的?老太太白疼你一場了!”
寶玉聞言,面色陡然漲紅,怒視湘雲一眼後,發現湘雲眼睛瞪的比他還大,只能垂頭喪氣的招呼襲人道:“我們回家罷!”
湘雲倒和賈薔想的不一樣,她是真的擔心賈母身邊沒有人侍奉。
那是她老姑奶奶,她心裡心疼着呢。
若是她爲男兒身,根本都不用寶玉……
不過等寶玉、賈環走後,她又開心起來,激動的跑到走廊盡頭,那裡有個窗戶口,她笑道:“還沒見過碼頭是甚麼樣子呢,今兒可好好瞧瞧,哇!好長的河呀!”
姊妹們見她如此,也紛紛跟着笑了起來。
黛玉看着香菱也露出了笑臉,輕輕呼出了口氣,這當家,還真不容易……
萬幸,最後能有個好結果!
呵,她也能當好家嘛~
……
神京,皇城。
乾清宮。
隆安帝先一步回到梓宮前,再跪地痛哭一場。
他心中恨愈炙,自問青史之上,歷朝歷代,除了亡國君外,還有哪個帝王,受過此等奇恥大辱!!
林如海在賈薔的攙扶下跟進宮內,跪在隆安帝身後,勸道:“皇上,務必保重龍體纔是。大行太上皇帝賓天,萬事百廢待興!皇上的龍體,是一切的根本吶!”
隆安帝止哭後,站起身來,目光在林如海和賈薔這一對翁婿身上轉了轉,對賈薔揚了揚下巴,道:“還不把你先生扶起來?”
又對林如海道:“愛卿身子骨太差,今日又病倒了,等到大行皇帝出殯時再來罷。”
林如海雖心中感恩戴德,卻還是激動道:“皇上,臣何德何能……”
不等他說完,隆安帝就擺手道:“你若過意不去,就讓賈薔替你多來磕幾個頭,哭幾次靈。”
此事就算定了,隆安帝看得出來,若林如海果真連續折騰上二十七天,怕等不到大行皇帝出殯,他就要先一步去面君了。
隆安帝豈能讓這等事發生?
安置妥當林如海,他又看向賈薔,不無好奇問道:“你是怎麼斬殺魏昕的?”
不止李含等人無法想象,便是隆安帝,都想不出賈薔是怎麼做到的。
怎麼看賈薔,也不像是趙子龍那樣的蓋世猛將。
賈薔乾咳了聲,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回皇上,臣尋了些婦人來,在路上撕扯打罵,等到魏昕帶兵馬快到西華門時,婦人們撕扯的不像話了,還衝進了隊伍裡,臣讓人趁機射殺了魏昕……”
隆安帝皺眉道:“魏昕也算是名將,有這樣的意外發生,他會不戒備周圍?”
賈薔小聲道:“皇上,動手的人是個年輕姑娘,藏身在婦人裡,魏昕只顧着防備外面,卻沒想到那些婦人會動手。等他死了後,臣就將他謀逆之罪大聲公佈於衆。那些兵卒到底不是邊關久戰之卒,所以除卻幾個魏昕心腹親衛外,大部分人都棄暗投明了。”
隆安帝聞言,似笑非笑的看了賈薔一眼,道:“朕倒是忘了,你手下有不少能人異士……”
賈薔乾笑了聲,就聽隆安帝問道:“既然你已經收降納叛了三千兵馬,朕問你,可願意暫任這步軍統領衙門都統之位?”
賈薔聞言,唬了一跳,本想下意識的去看林如海,卻生生忍住了,他看着微微眯眼看着他的隆安帝,連連搖頭道:“皇上,不是臣不肯用事,是臣有自知之明,當個五城兵馬司的都指揮,臣勉強還能效用,不負皇恩。可五城兵馬司五城加起來都不到兩千兵馬,還是分成五部各有指揮帶兵。那步軍統領衙門,麾下足足三萬大軍,更肩負護衛神京內城九門之重任!臣若是再年長十歲,肯定就高興領了,可現在……臣怕耽擱皇上大事啊!”
賈薔身旁,林如海緩緩呼出口氣……
讓一個十七歲的年輕人去擔負這等重任,任誰都看得出來不靠譜,所以,這就是一場試探……或者說,對心性的考驗。
萬幸……
果不其然,隆安帝哼了聲,不滿道:“朕在你這樣大的時候,已經入戶部參政了。朕看你就是憊賴,和李暄一個德性!也罷,既然你自己覺得上不得檯面,就好生打理你的五城兵馬司罷。只是,那點兵馬也太少了些。三百人好乾甚麼?東城兵馬司擴充到兩千人,其他四城你自己看着辦,你養得起,就多養一些。養不起,朕也沒多餘軍費撥你。不過朕告訴你,朕雖允了你,給你極大的主動權,可下一回再對敵時,你再靠一羣婦人出手迎敵,即便是勝了,朕也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丟人現眼的東西!”
這句話,是當着後面已經重新進殿的宗室諸王、武勳親貴和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的面罵的。
一些人摸不着頭腦,賈薔爲何忽然被罵,難道是遭厭棄了?
卻也有一部分精明人,看着賈薔的眼神微妙起來。
這個時候罵一句,那纔是真正的不同,遠比誇強百倍。
隆安帝素來重威儀,即使是訓誡外臣,也從不會罵這樣的話……
看起來,隆安朝,這林如海和賈薔師徒翁婿倆,怕是要得勢了。
即便日後韓彬、李晗、張谷、竇現、左驤等潛邸重臣歸來,也未必就一定能邁得過這一對師徒去。
不過,等太上皇遺詔頒佈之後,原本大鬧一場後將將平息下來的宗室諸王,太上皇皇子皇孫,乃至一些文武老臣們,再度暴怒咆哮喧囂起來,無人再去理會小小一個賈薔。
除了,李暄,和那位今日始終不見動靜的寧郡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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