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含羞低頭的平兒,和一抽一抽喜極而泣的香菱……
黛玉在這一刻,愈發覺得她真的成了大人了。
似乎昨晚……不,似乎上個月,她還與從前沒太多分別,仍是閨中一姑娘,未經世事。
可如今,她竟然都要成好幾個孩子的嫡母了……
且按照這個速度下去,大概不到二十歲,就要成十幾二十個孩子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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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此,一時間黛玉有些頭暈。
不過她終不忘當家嫡母的本分,看着平兒、香菱兩人笑道:“是好事。”
又上前揚手摸了摸香菱的鬢角,叮囑道:“如今有了身子,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瘋了。規矩點多休息,還有,小老虎讓小吉祥、小角兒幫你先帶着,不許摸,記下了?你雖呆憨,可心裡甚麼都明白,不許與我裝傻。果真出了點差池,你非得哭死不可。”
香菱抿着嘴,一手悄然撐起腰來,一手撫在身前,臉上都綻放出聖潔色彩來,鄭重點頭道:“姑娘放心,我一定規規矩矩!”
“啪!”
說罷,後腦勺捱了下,無辜轉頭看去,就見晴雯咬牙道:“還不到時候,你挺甚麼挺!”
轉頭又同已經習以爲常的黛玉道:“她剛還說,晚上要吃冰碗!”
香菱忙連連擺手賠笑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見其嬌憨至斯,衆人都笑了起來。
鳳姐兒這時走到平兒身邊,亦是一臉感慨道:“沒想到,你這蹄子如今也懷上了。原還想着叫你幫我看孩子,誰料你這樣急……”
平兒紅着臉啐道:“奶奶才急呢!”
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奇妙的感覺。
兩人打小一起長大,名爲主僕,實則與姊妹無異。
如今又懷了一個男人的骨肉……
黛玉請諸人落座後,問子瑜道:“她們怎麼尋上姐姐去的?”
子瑜笑了笑,落筆道:“兩人身子不舒服,一起作嘔,心裡也就猜上了,便來尋我瞧瞧,果是喜脈。”
黛玉聞言有些唏噓,忽地悄聲問子瑜道:“你心裡慌不慌?”
尹子瑜笑了笑,落筆道:“慌甚麼?”
黛玉白了一旁伸着脖頸往這邊打望的賈薔一眼後,小聲笑道:“過二年家裡好大一羣孩子,認都認不過來……”
尹子瑜笑着落筆道:“讓他們自己報名字,從老大、老二,一直到小十八。”
黛玉見之,笑的歡快。
賈薔摩挲了下下巴,高興道:“這得慶祝慶祝。”
“怎麼慶祝?”
一衆女孩子都齊刷刷的看向賈薔,黛玉問道。
賈薔想了想,道:“前面就是彭城了,是西楚楚霸王定都之所在,咱們去逛逛?”
其他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聽黛玉啐道:“逛個屁!”
衆人和賈薔一起驚恐,仙女兒也會罵人髒話?
黛玉紅着臉解釋道:“一點也不吉利!”
賈薔反抗道:“林妹妹,你可不要搞地域歧視哦!”
黛玉橫他一眼,道:“誰歧視了?分明是你說的有問題。”
衆人一想,賈薔和西楚霸王還真有幾分相像。
都是出身勳貴不說,連氣力也都大的驚人,女孩子裡好多人都見識過,非人哉……
另外,楚霸王重情重義,最愛虞姬,賈薔不也寵黛玉寵上了天?
確實不吉利,不可不可。
寶釵勸道:“爲了籌措海糧,朝廷連京裡都不讓多待,若是在徐州逛上兩天,都中非鬧翻天不可,還是作罷的好。”
“那怎麼慶祝?”
賈薔眨眼問道。
一旁湘雲口直心快,笑道:“着甚麼急?說不得等到了揚州,還有人懷寶寶……”
“這丫頭!”
好幾個女兒家都紅了臉,寶釵擰了把湘雲的香腮,嗔了句。
未幾,又見連可卿也來了。
這時,姊妹們才隱約反應過來,當家太太到底意味着甚麼。
那是內宅地位最高的女主人,其他人,都要以她爲中心。
想想賈母就知道了,一輩子享盡榮華富貴!
“好!那就到了揚州再好好慶祝!今兒先用早飯,吃完飯去釣魚!”
……
神京,西城。
西市百川錢莊。
今日八大晉商錢莊大掌櫃的,齊聚於此。
作爲北地財神,晉商底蘊之深厚,絕不下於揚州鹽商和粵省十三行四大家族。
除了北向草原,直至厄羅斯,用茶、糧、鐵、鹽等貨物賺了個盆滿鉢滿外,晉商另一大吸金利器,便是錢莊。
譬如這介休渠家的百川錢莊,總號雖在平遙,可分號卻幾乎開遍天下各大省府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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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餘座分號,讓百川錢莊的銀子遍佈大江南北,隨之而行的,就是渠家百川號的商貨暢銷天下,聚得海量財富。
渠家如此,曹家同樣如此,還有喬家、王家、衛家、楊家、劉家等,亦是如此。
可以說,晉商的錢莊營生,壟斷了大燕當下的金融營生!
大燕三大商幫,除了晉商外還有揚州鹽商和粵州十三行的粵商。
他們不是不想搞錢莊生意,只是這項營生需要的不僅是充足的資本底蘊,還要更高的信用。
晉商打國朝初年起,就開始經營票號,是用了百年光景建立起來的信用。
晉商雖實力雄厚,但從不像揚州鹽商那樣張揚奢靡,也不像十三行四大家那般遠離官場。
晉商賺得的銀子,除了買成地,蓋大宅,埋進土裡外,還會灑出大筆的銀子,資助貧苦儒生進學,近乎不要回報的資助。
不是一年兩年如此,而是十幾年、幾十年、上百年的如此。
而且晉商極盡結交權貴,結交官員的手段。
到了後來,晉商商幫對朝廷的影響,達到了驚人的地步。
所以,晉商錢莊既低調沉穩,又給人一種官場上牢不可破的信心。
但這一回,晉商錢莊遭遇了國朝以來百年內最大的危機!
百川錢莊京城分號,中院正廳。
閣樓樓檐椽頭用油漆彩繪畫成銅錢圖案,並依次寫有一本萬利、二人同心、三元及第、四季平安、五穀豐登、六合同春、七子團圓、八仙上壽、九世同居、十全富貴等寓意刻字。
廳內,卻無人去欣賞閣樓的雅緻韻意。
百川錢莊大掌櫃的郭遙身爲東道,此刻卻面色凝重道:“今日請諸位大掌櫃的來,就是商議一番,朝廷昨日頒下的關於對晉商錢莊觸犯朝廷鑄幣大權,犯有大罪一事。朝廷這次下手,是要掘咱們晉商錢莊的根啊!”
日昌升票號大掌櫃的張盛臉色更難看,緩緩道:“荊朝雲、何振完了,咱們就沒了最大的靠山!林如海個老絕戶,額賊他娘,用計太狠太毒!”
志成信錢莊大掌櫃的李早嘆息一聲道:“大燕爲甚麼只咱們晉商錢莊票號生意做的最好?便是因爲官場上有靠山,到哪都有父母官護着。其他人開錢莊,不出仨月就能被咱們擠兌垮了。垮一處分號,再沒人敢用他們的銀票。原是打算那個勞什子鬼皇家錢莊開業後,咱們如法炮製,也讓他開不下去,讓那個黃口孺子知道,錢莊不是憑几張方子就能辦成的生意。誰成想,咱們還沒來得及下手,人家就先來掘咱們根來了。那六百萬‘份子錢’其實倒也還是小事,關鍵是咱們以後不能發銀票,要多少得跟人家買……這算甚麼事?”
大德通票號大掌櫃的孫可搖頭道:“連這個也能忍一回,更要命的是,朝廷可以隨時查賬!你們想想,若是如此,誰還敢把銀子存在錢莊?財不可露白啊!便是咱們自己,往後還敢把銀子存在賬上麼?朝廷知道了,開口要借怎麼辦?張總櫃罵的對,這就是老絕戶計,又陰又毒!”
三晉源票號大掌櫃的岑樂苦笑道:“如今再罵這些還有甚麼用?那林如海已經快死了,沒幾天活頭,這會兒連人事也不知了,只躺着喘幾口氣,你們罵他,也沒用。如今戶部當家的是陳榮陳勉仁,那是林如海的狗腿子,在揚州的時候,就是林如海開個口,剩下的交給陳榮去辦,那廝比林如海還狠毒,還是好好想想,該怎麼對付此人罷。”
協同慶票號大掌櫃的董偉嘆息一聲,緩緩道:“如今就看看,能不能破財消災。另外,讓這些年咱們晉商結交下的官場人脈,都動起來,多給朝廷上書,勸諫這等與民爭利,擾亂民生的毒計。”
東道郭遙一拍桌几,大聲道:“說的對,今日就是請諸位來想轍子的!要動起來,不能坐以待斃!”
日昌升大掌櫃的卻搖頭低沉道:“你當我沒動這個心思?昨晚知道這個信兒後,我當時就去拜訪四五家,可沒一個人敢在這個時候出頭的。那韓半山這幾天已經瘋了,正在大肆清洗荊朝雲餘孽,誰敢在這個時候冒頭?要不我罵林如海?這個老鰥夫,計太毒啊!朝廷如今多缺糧食,可我將價碼都開到十萬石了,人家仍只是搖頭。”
三晉源大掌櫃的沉吟片刻後,道:“要我看,這個關頭硬頂不是法子,那是給朝廷對咱們下手的由子。別說十萬石糧食,就是再翻三倍,能值多少銀子?人家開口就是六百萬,胃口大的要命。這一任內閣,都是狠茬子!那新上任的戶部尚書陳榮更是死腦筋,林如海不發話,他必是死咬着咱們不鬆口。咱們如今之計,就是要拖,拖到天變之時,拖到林如海死了,說不得就能活過來。”
衆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一場地龍翻身,隆安帝已經死了半截兒。
他能熬幾年,誰也不知道,但卻知道,他熬不了幾年了。
一旦隆安帝駕崩,新政到底還能不能繼續,就兩說了。
林如海就更不必提了,聽說林府連棺棟壽材都準備好了……
“可問題是,咱們想拖,朝廷又怎麼會給咱們這個機會?”
郭遙眉頭緊皺問道。
三晉源大掌櫃的道:“我們三晉源的情況大家也知道,東家常年臥病,在老家養病,號裡大小事,都由少東家做主。昨兒個少東家知道此事後,便說得想法子緩和緩和。出銀子不當緊,賬卻不能隨意查。想查也可以,出了亂事後朝廷再查。若沒亂子,朝廷就查不得。
但少東家也知道,朝廷不會同咱們講道理。他今日一早就往南邊兒去了,說是解鈴還需繫鈴人,找那位少年國公好好談談,想法子拖幾年!讓我今兒來同諸位也說說,最好八家都往南邊派人去談。那位國公爺說動了,其他的,就好辦了!”
郭遙聞言眼睛一亮,道:“去找賈薔?嗯,這主意好!貴號少東家果然足智多謀,眼光不錯,林如海此計,多半是和這位小國公有關。如今看來,這人年紀雖不大,倒確實知道些錢莊的內幕,一出手就打在七寸上。若是果真能擺平了他,那此事的確還有轉圜的餘地!老夫這就派人快馬回老家,請東家出面!”
“不錯,林如海昏死過去,陳榮根本說不通,韓半山他們一個個也都是石頭。倒是那位少年國公,心思大的很,想要的也多。咱們就從他下手,他要是通了,也就好辦了!我也派人回去報信!”
“可那位國公爺想要甚麼?銀子人家不缺,勢力更不少,咱總不能變出一堆小寡婦來送給他罷?”
協同慶的大掌櫃苦惱道。
衆人聞言一陣大笑後,大德通大掌櫃的緩緩道:“大德通下面的人曾留意到,德林號的人一直在悄悄的採買火硝。而且,數目巨大。朝廷的火器營有專門的熬硝營,德林號自然不敢明目張膽的熬,所以就在川蜀、黔貴之地,高價從土司那邊採買。
原本我們大德通還準備拿這個當一把柄,告他密謀造反。後來發現,這些硝石大部分用在他們的冰室裡。還有一部分,送到了南邊兒去。以賈家的根腳,這樣的把柄沒甚麼用。但他們的硝用的越來越多,正巧,前些時日大德通在草原上發現了一處硝礦山,熬出了不少硝。可以看看,那位國公爺有沒有興趣。他一心想出海,就少不了火器,也就少不了硝了。”
郭遙聞言高興道:“好,這是一樁!還有沒有?”
志成信大掌櫃的道:“我聽說德林號下面的車馬隊騾馬缺口很大,若是能談,我志成信願意賣他們三萬頭牲口!”
郭遙高興的站起來,一拍手道:“我覺得,這事可談!這樣,咱們一邊在京裡,想法子和朝廷周旋。一邊請東家趕緊下江南,和那位寧國公好好談談。總要給咱們留條活路不是?”
“對!果真拼個魚死網破,誰也沒好處!”
“他也蹦躂不了幾年了,咱們先委屈上幾年,這些賬,回頭好好算個清楚!”
“對,今日他師徒二人要絕咱們,來日,必要血債血償!”
“先別放狠話了,過了眼前這關再說罷!”
“……”
……
隆安七年,三月三十。
三月的最後一天,賈家兩艘樓船,於揚州碼頭邊,緩緩靠岸。
碼頭上,除了地主齊家家主齊太忠和陳、李、彭三大鹽商家主外,還有潘、伍、葉、盧粵州十三行四大中堅家族的家主。
天下最大的三大商幫今日到齊其二,一起靜候大燕一等寧國公下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