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天香樓,正樓已經就剩幾根燒焦的木樁還矗立着。兩邊的側樓,也被燒得烏漆嘛黑。幸運的是,在賈寶玉的主持下,用泥沙和稀泥,總算是把兩邊側樓給保下來了。
縱然如此,原本富貴風流之地的天香樓,也變成了斷壁頹垣、荒涼慘淡的所在。
榮國府的小廝們逐漸退走,只剩下寧國府的人留下清理殘肢敗節。
尤氏身着一身青灰色的對襟褙子,面色清冷素淡,款款的玉立在當場。
這個時候,她就是寧國府唯一的主人。
“怎麼樣,找到什麼了?”
看到賴升快步過來,她開口詢問道。
賴升回答:“回大奶奶,天香樓太大,正樓四層全部被燒燬,積壓下來,一時半會兒實在難以清理乾淨。
況且……”
賴升遲疑了一下才道:“況且昨晚的火那什麼大,若是大爺和小蓉大奶奶真的在上面的話,只怕也早就燒成灰燼了……”
尤氏面目不變。對於這個結果,她早有心理準備。
看了看遠處那些賈珍的小老婆們在嬌聲哀嚎,她眼中閃過濃濃的嫌惡之色,卻也不與計較,只走到賈寶玉的身邊,欠身道:“勞煩二叔累了一夜,待日後事情塵埃落定,妾身定獨設酒席另作酬謝。只是二叔一夜未曾休息,如今火勢了結,二叔請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交給妾身自己就行了。”
對於尤氏此請,賈寶玉並不拒絕。還了一禮,道:“事已至此,大嫂子也切莫太過傷心勞累,好好保重身子纔是。
若有什麼情況大嫂子不好處置,記得派人過來找我。記得我們也是一家人。”
尤氏聞言,眼角隱含熱淚,欠身相送。
賈寶玉點頭,帶着自己的人回了大觀園。
先到怡紅院看了看。怡紅院裡昨晚聚集的人都已經各自回去,只有自家院裡的丫鬟還有探春。
探春是早起過來的,她始終關心着這邊的情況,一見到賈寶玉回來,立馬上前詢問:“怎麼樣了二哥哥,珍大哥和蓉兒媳婦找到了不曾?”
賈寶玉看她關切的模樣,心想,若是這丫頭是個男兒身就好了,倒可以引做自己日後的臂助。可惜……
因摸摸她的臉,道:“暫時還不知道,不過,珍大哥和秦氏一夜都未曾出現,怕是,凶多吉少了。”
探春聞言,面露驚詫之色:“那怎麼辦呀……”
賈寶玉見她這模樣十分可愛,忍不住多捏了幾下她的小臉蛋,然後才清幽幽道:“能怎麼辦呢?若是當真如此,他也不過是罪有應得罷了。”
探春心中一震,立馬低垂下頭來。是呀,若是如此,可謂是賈家最大的醜聞了,死了也好,一了百了,省的出來惹人膈應。
她對賈珍本來也無甚好感,又有些嫉惡如仇,所以便是連秦氏,也一點也不曾可惜。都死了,倒也乾淨。
她比其他人更看重賈府的門庭興衰,所以,趙姨娘做出那件事的時候,她纔會那般悲傷欲絕。若非賈寶玉以真情呵護,她都不一定走的出來。
回過神來,察覺賈寶玉的手在她臉上摩挲,酥酥麻麻的,她面上微微一紅,心中雖然很喜歡這種感覺,但還是退開一步,羞羞的看了賈寶玉一眼。
她已經十二歲了。懂得男女之防,大庭廣衆之下,就是親哥哥,也不好這麼親近呢。
賈寶玉自然不介意,坐下喝了半杯熱茶,然後對探春道:“你昨晚也沒睡覺?”
“不是,我也纔過來不久。”
探春搖頭回說,立馬知道賈寶玉這是想休息了,於是道:“二哥哥勞累了一夜,先好好休息吧,小妹先回去了。”
說着屈身一福,對着賈寶玉甜甜一笑,然後才走了。
賈寶玉被自家妹子最後那會心一笑擊中心扉,於是看向侍立在旁邊,怎麼看怎麼好看的香菱,心想好久沒摟着溫香軟玉睡覺了,現在正好。
於是起身,牽過香菱的手,來到裡間,讓她服侍自己休息。
……
寧安堂,賈家幾乎所有在京的男主事人都聚齊了。
昨夜兩府裡那麼大的動靜,他們不可能不知道,更別說,其中還有賈珍或許已經死了的消息。
他們趕過來,自然也不只是關心、憑弔那麼簡單。
賈珍,是族長,是寧國府的當家人。他若是真的死了,其中有着太多的利益糾葛,他們自然不會放棄這種重新劃分好處的時刻。
昨夜的事,尤氏也沒有刻意隱瞞,因爲她知道瞞也瞞不住,所以各房中人,現在該知道的也大多知道了。
一時間,寧安堂內,議論紛紛,各種聲音都有。
可惜,賈珍不知所蹤,賈蓉被尤氏命人暫且看押起來。寧國府兩個能主事的男子都不能現身,讓他們的各種情緒和目的,都只能揮灑給相互之間瞧。
後堂之內,尤氏的丫鬟銀碟進來,回稟尤氏前面的情況,並問:“各房裡的老爺還有太爺們都到了,奶奶要不要出去招呼一下?
尤氏搖頭道:“都是爲了各自的謀算而來的,有什麼好見的。你去告訴劉媽媽,讓她出面說一聲,就說昨夜府裡失火,大爺失蹤,蓉哥兒忙着安排府裡的事,失禮不周之處,請各位老爺太爺們見諒。”
族裡這些人,要麼是爲看笑話而來,要麼就是想乘機謀奪好處,真正關心的,又有幾人呢?
索性她也是婦道人家,不見就不見,也說的過去。
銀碟領命正要出去,府裡的內總管賴升媳婦跑着進來,道:“大奶奶,天香樓找到一樣東西,是一根簪子!”
尤氏立馬站起來,接過賴升媳婦手中那用帕子包着的東西。是一根名貴的金簪子,上面還有碳灰和污垢。
尤氏見了覺得眼熟,立馬道:“去把秦氏屋裡近身伺候的丫鬟全部叫過來。”
一時秦氏屋裡的幾個丫鬟過來,她們都面有不安之色。府裡起了大火,秦氏一夜不見,她們又聽聞那些風言風語,自然擔心。
這種醜事,若是主家爲了遮掩事實,很有可能把她們給封口了,她們怎麼不怕?“這根簪子,你們可認得?”
尤氏也不與她們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將賴升媳婦送來的金簪子傳與她們瞧看。
秦氏身邊有兩個大丫鬟,分別喚做瑞珠和寶珠。那瑞珠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寶珠卻立馬激動起來,拿着那簪子,道:“這是我們奶奶的簪子!我昨兒親自給我們奶奶戴上的,大奶奶,這是從哪兒得來的,我們奶奶去哪兒了?”
寶珠忠心,她不是不知道秦氏可能已經死了,只是她不願意相信,像她們奶奶那樣好的人,溫柔,美麗,對她們下人和善,這樣的主子,就應該長命百歲!
只是她卻不知道,她這幾句話,立馬就讓事情確定下來。
尤氏嘆了一聲,讓人把簪子拿回來,賴升媳婦立馬道:“這是從天香樓裡的廢墟中找出來的,如此看來,小蓉大奶奶,昨夜肯定就在樓上,如今,自然是......”
賴升媳婦搖搖頭,顯然也有些惋惜。秦氏的爲人,讓她們這些下人還是敬服的。可惜,就是生的太妖嬈嫵媚了,又遇上大爺那樣不知羞恥的公公,會這麼早香消玉殞,也是命中註定的劫數。
“不會的,奶奶那樣好的人,怎麼會死,嗚嗚嗚......”
寶珠單純些,顯得很難接受,立馬哭起來。如此,秦氏屋裡的幾個丫鬟也跟着哭,很快屋裡就陰雨綿綿了。
尤氏不耐,揮手把她們趕出去,然後拿着那根簪子,獨自坐着出神。
情況越來越清晰了,她卻越發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是遮掩、隱瞞,還是......
“大奶奶?”
尤氏想要思考一會兒,可惜銀碟等人卻不給她機會。她回過頭來,慢慢起身,把素手搭在銀碟的手臂上,道:“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是無力處置了,還是看看族中的衆位老爺們怎麼說,咱們就怎麼辦吧。走,我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