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理家
這日李惟儉車駕回返伯府,自儀門前下得車來,又打發茜雪將平兒送過府去。他回家中優哉遊哉自是不提,平兒一路進得會芳園,過大觀園又到得鳳姐兒院兒。
入得內中,便見鳳姐兒歪在炕頭上,一旁的賈璉正小意噓寒問暖着。二人見平兒回來,緊忙止住話頭,那鳳姐兒觀量平兒一眼,卻不曾瞧出什麼來,心下腹誹莫非那野牛不曾得手?
因是問道:“都辦妥了?”
平兒利落回話道:“回奶奶,都辦妥當了。四爺先是領着我去了股子交易所,遞給小吏一張紙箋,說是三日後便將股子憑證送到伯府去;其後四爺又走了幾家衙門,算算攏共爲奶奶張羅了幾百臺車子訂單呢。”
王熙鳳頓時喜形於色,趕忙問道:“這話是怎麼說的?”
平兒素來能說會道,當即繪聲繪色將今日一行說將出來,聽得王熙鳳心下熨帖無比。不由得暗忖,總算沒平白被那野牛佔了便宜,好歹還知道體貼自己個兒。
一旁的賈璉不知王熙鳳手中存了多少銀錢,渾不在意笑道:“不過幾千兩銀子,留在家中作體己就好,何必勞動儉兄弟?”
王熙鳳乜斜一眼冷笑道:“二爺說的好聽,好容易存下幾千兩銀子,要不趕緊尋個妥帖的法子存了,只怕來日又被二爺纏磨了去。”
賈璉頓時面上訕訕。前幾日尤氏天癸遲了,唬得賈璉心驚肉跳。盜嫂一事爲世所不容,一旦傳揚出去莫說是身敗名裂了,只怕承嗣、襲爵沒了指望不說,還會引得聖人治罪。
好在只是遲了幾日,賈璉長出一口氣之餘,卻再不敢與尤氏纏磨在一處。大老爺賈赦發引之後,賈璉又惦記起了尤二姐、尤三姐,因是十日裡倒是有三、五日往尤家盤桓。
只是不拘是頭面首飾、胭脂水粉亦或者是那美酒佳餚,總要銀子支撐,今兒賈璉小意溫存本道從鳳姐兒處哄些銀子花用,不料還不曾張口便被鳳姐兒堵住了嘴。
賈璉費心思量,說道:“到年底也沒多少時日了,臘月底關外莊子總能送些出息來。”
鳳姐兒如數家珍道:“合在一處十來個莊子,那烏進孝、烏進賢兄弟又是人老成精的,不是旱了、就是澇了的,哪一回給足過孝敬?前幾年加在一處還有個一萬出頭的孝敬,到去年就只剩下七千兩,我看今年比照去年不少就算不錯了。”
賈璉卻笑道:“七千兩也夠花用了。我最近手頭緊,你那裡若有富餘的先拆借我個幾百兩,待關外莊子孝敬到了我再給你補上。”
鳳姐兒聞言便習慣性又要拿金項圈去堵賈璉的嘴,情知璉二爺得了銀錢說不得又去外頭廝混。可念頭一轉,璉二爺出去鬼混,自己個兒不會有樣學樣?又想起那野牛來,鳳姐兒不禁心下一蕩,這開口便轉圜道:“要銀子也不早些說,前腳兒方纔買了股子,後腳兒你就來要銀子。”
賈璉心道有門兒,趕忙賠笑道:“此番卻是不湊巧了,要不先拿兩個金項圈抵了去?”
鳳姐兒道:“那倒是用不着。”當下吩咐平兒自箱籠裡取出一錦匣,從中點出五百兩來借與賈璉。
鳳姐兒道:“省着點兒花用,那爵位承襲的事兒可有信兒了?”
賈璉揣了銀錢,一門心思要去尋二姐、三姐,口中敷衍道:“快了快了,昨兒去問過了王爺,說就是這幾日了。”
當下撂下略略數語,猴兒也似急急忙忙而去。
賈璉方纔一走,平兒就禁不住道:“二爺得了銀錢,只怕這幾日又不着家了。”
王熙鳳乜斜平兒一眼,笑道:“如今還在服,你二爺便是在家中又有何用?”
平兒臊了個紅臉兒,嗔道:“奶奶自打有了身子真個兒是愈發葷素不忌了。”
王熙鳳咯咯咯笑了半晌,觀量着平兒愈發狐疑。論顏色,平兒不比紅玉差些什麼,又是個體貼周到的,那野牛怎麼就不動心思?莫非是在家中吃飽了?
眼看臨近晚飯,主僕二人說了會子閒話兒便往榮慶堂而來。到得內中一直不見王夫人行跡,待薛姨媽與寶釵來了,方纔得知原來王夫人病情反覆。
自打那日聞聽小皇子沒了,王夫人便一直臥病在牀,府中太醫診治過幾回,神神鬼鬼說了一通,說來說去不過是心病罷了。
王熙鳳前些時日隔着簾子看望過兩回,後來還是老太太發話,說鳳姐兒如今怕是有了身子,不好過了病氣兒,這才免了鳳姐兒探望之事。
賈母情知王夫人就指望着元春生下皇子來,好引爲依仗,不料小皇子沒站住,灰心喪氣之餘不免生了心病。
王夫人臥病不能掌家,家中內外大小事宜便都落在探春頭上。三姑娘雖是個爽利性子,卻差在年歲上,甫一接手內外家務事,不免有些忙手忙腳。
因是這日略略用了晚飯,賈母便將鳳姐兒叫到跟前兒,說道:“如今太太病着,探丫頭終究差着年歲,算算你如今也是兩個月的身子,也不求你勞動,只求你幫襯着探丫頭拿個主意就好。”
鳳姐兒心下對探春並無成見,反倒樂見其成,因是笑道:“老祖宗這話就過了,本就是動動嘴的事兒,哪裡就勞動了?往後探丫頭有事兒拿不定主意,只管來問我就是。”
探春大喜,趕忙上前謝過。
薛姨媽、寶釵瞧在眼裡,前者欲言又止,又與寶釵對視一眼,頓時心下好生憋悶。王夫人原本內定了寶釵在一旁協理,如今王夫人這一病,寶釵頓時沒了撐腰的。現下老太太又開了口,雖只是暫時的,可卻成了鳳姐兒掌家、探春管家,寶釵此時再過去指指點點只怕不合適。
且如今薛家心思也不在榮府家務事上,寶釵雖初出茅廬,卻勝在穩妥。連日流連股子交易所,認定了一個價碼,低了就買入,高了就觀望,如此十來日光景,算算那入手的幾支股子價碼竟不比鳳姐兒高多少。
仔細思忖一番,寶釵便生了暫避鋒芒的心思。
鳳姐兒與賈母說話間,時而便留意薛家母女,眼見二人面上雖笑着,卻鼻觀口、口觀心的一言不發,頓時心下快意。扭頭再去瞧三丫頭探春,卻見其面上也透着快意。
二人彼此對視眨眨眼,頓時又笑將起來。
待各自散去,探春便與鳳姐兒一道去了其院兒中。二人落座炕頭,探春這才嘆息着說道:“虧得老祖宗發了話,不然這外頭事我實在不知,下頭人問起來一時間竟沒了主意。”
鳳姐兒道:“你不過是不熟悉罷了,家中事務又能有多繁雜?等伱熟悉了就好了。”
探春蹙眉說道:“旁的倒好說,翻翻往年典冊,總能循着前例去辦。唯獨姨娘近來三天兩頭尋我來鬧。”
鳳姐兒心下厭嫌不已,那趙姨娘是個眼皮子淺的,又與她有仇,鳳姐兒開口便要說幾句壞話。轉念一想,到底是親母女,所謂疏不間親,自己在一旁說怪話反倒成了小人。
又想起如今王夫人病着,自己得了掌家的差事,那趙姨娘又素來與王夫人不對付,鳳姐兒思量須臾忽而心生一計。
因是笑道:“她又來尋你安排她那兄弟?”
探春頷首,愁眉苦臉。
鳳姐兒便道:“要我說,探丫頭雖說一片公心,可未免太過謹小慎微。園子裡差事那般多,隨便尋個差事打發了就是。”
探春苦惱道:“哪裡能隨意打發了?鳳姐姐又不是不知,她素來是個得隴望蜀的。且那二人也沒什麼能爲,偏偏行事又乖張,極不得人心。”
鳳姐兒咯咯咯笑了半晌,意味深長道:“不得人心自有不得人心的用法,就看探丫頭如何用了。”
“嗯?”探春眨眨眼,心下被鳳姐兒一語點醒,思量半晌才道:“只怕旁人會說我任人唯親。”
鳳姐兒道:“旁人問起,你就說是我的主意不就成了。”
探春頓時感動不已,過來扯着鳳姐兒道:“鳳姐姐,那怎麼好?”
鳳姐兒就道:“有什麼不好的?下頭那些丫鬟、婆子,給點兒顏色就能開染坊,趙國基家的去了園子裡,說不得還能狠狠煞一煞歪風邪氣。”
探春心下大定,又由衷謝過了鳳姐兒。
鳳姐兒四下觀量一眼,壓低聲音道:“我也不求你旁的,只求你仔細看顧着廚房,免得被人在飲食裡做了手腳。”
探春茫然不解,鳳姐兒捧着小腹道:“若不是我聽了信兒,只怕如今還沒有身子呢。”
探春悚然而驚,頓時瞠目惱道:“豈有此理!鳳姐姐放心,我明兒便尋了妥帖人手去廚房看着,定不會讓人害了你。”
鳳姐兒笑道:“那往後就得拜託三姑娘了。”
探春連道不敢,又盤桓了半晌方纔離去。
出得鳳姐兒院兒,冷風一吹,探春頓時心下清明起來。太太早前掌家,各處管事兒的婆子多是太太的陪房,這般情形下還能有人尋機送來避子湯,幕後之人是誰不言而明!
鳳姐姐與她親善,先前只道鳳姐姐一片好心,如今想來,只怕內中防着太太更多一些。
不拘如何,探春領了鳳姐兒情分,自然不會眼睜睜看着有人暗害了鳳姐兒。因是打定主意,來日須得儘快將妥帖人手安插進廚房裡。
一路進大觀園回返秋爽齋,方纔褪下大衣裳落座,茶水也不曾喝上一口,便有婆子來回話:“姨娘來了!”
話音落下,過不多時那趙姨娘便風風火火入得內中。
趙姨娘掛了臉子,停步瞪了探春一眼,隨即氣哼哼落座。身形雖是正着的,頭卻別過去,哼了一聲也不瞧探春。
侍書、翠墨彼此觀量一眼,頓時噤聲不言,只緊忙上前奉了茶水。
探春耐着性子道:“這是誰招惹了姨娘?”
趙姨娘氣急而笑,說道:“誰招惹我?還能有誰!外頭都道我親閨女管了家,總要給你舅舅謀些好處。如今好處沒撈着,反倒惹了一身閒話。那外頭的婆子都道三丫頭只認嫡母不認生母,還說三姑娘的舅舅是王大人……你,你讓你舅舅怎麼想?”
探春聽罷心中好一陣腹誹,面上卻笑道:“姨娘原是爲此事來的,這倒是巧了。”
趙姨娘只冷哼一聲也不言語。
探春就道:“前些時日我才管家,不好胡亂安插人手。如今倒是熟稔了,姨娘就是不來尋我,我也要去尋姨娘呢。”
趙姨娘眼珠轉動,趕忙轉過身子看向探春:“怎麼說?”
探春就道:“舅舅那頭我不好安排,還是先讓他跟着環哥兒,姨娘也知,家裡頭的差事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隨意安插只怕難以服衆。不過舅母那邊廂,倒是能在園子裡安排個差事。”
趙姨娘聽了前半截面上就冷了,待探春說完便狐疑道:“莫不是灑掃?”
“怎能是灑掃?”探春說道:“這下頭的婆子多有懈怠的,我便想着讓舅母四下巡視着,但有那作奸犯科、簡慢懈怠、飲酒賭博的,撞見一起便抓一起,視大小輕重,或罰月例,或趕出府去。”
趙姨娘眨眨眼,暗忖這差事有權啊,頓時眉開眼笑道:“誒唷,這可是好差事……就是,實在沒什麼油水。”
探春道:“總要一步步來,如今就算讓舅母去管賬,她也得能管得了算啊。”
趙姨娘一琢磨也是,趕忙頷首:“是這個理兒……到底是我腸子裡爬出來的,總算向着我一回。三丫頭,那這差事何時能落下?”
探春道:“明兒一早讓舅母來議事廳。”
“好好好。”趙姨娘長出一口氣,喜得豁然而起:“你先歇着,我須得趕緊去跟你舅母言語一聲兒去。”
說罷竟笑着快步而去。
探春看着其身形遠去,不禁暗自搖頭不已。那趙國基家的也是個眼皮子淺的,能爲不見得有多少,偏最愛挑刺。讓其日夜巡視抓那些奸滑婆子倒是正好,也算是物盡其用。
轉過天來,趙國基家的走馬上任,得了一身裡外三新,隨即趾高氣揚巡視起來。晌午時便在小廚房裡揪了柳嫂子的錯漏,說起剋扣主子食材,中飽私囊。當下扯了柳嫂子往探春跟前分辨,探春秉公處置,當下罰了柳嫂子三月月錢,一時間小廚房裡人人自危,再不敢明目張膽剋扣。
探春又將罰沒的月例分與趙國基家的一吊錢,惹得趙國基家的笑得合不攏嘴,下晌時趙姨娘就笑吟吟尋過來給探春送了一雙繡花鞋。
探春頓時哭笑不得,卻也覺着趙國基家的果然好用。當下又將與柳嫂子不對付的秦顯家的調去小廚房,料定這二人鬥將起來定然不肯露出破綻,往後莫說是暗害鳳姐兒,只怕連剋扣都不敢了。 匆匆幾日,果然如探春所料,點算賬目小廚房開銷非但不曾增多,反倒儉省了些許。探春暗暗鬆了口氣,又悄然將個妥帖的婆子打發去看東角門,心下琢磨着得空知會儉四哥一聲兒,也好讓其進來與二姐姐相會。
奈何這陣子李惟儉又忙碌起來,竟一連數日不曾登門。
轉眼到得這天,一早兒探春方纔處置過家事,又來尋鳳姐兒問事兒,姑嫂二人正說話間便有丫鬟來回話:“三姑娘,胡大人家中車馬來了。”
探春緊忙起身問道:“張宜人不曾來吧?”
丫鬟道:“張宜人不曾來,只打發了家中哥兒來接林姑娘,如今二爺正招待着呢。”
一旁的鳳姐兒就笑道:“可憐林妹妹,如今好歹有了門乾親。探丫頭快去忙吧。”
探春應下,緊忙叫過丫鬟去告知黛玉,又往榮慶堂而來。
往胡家小住之事早已定下,前兩日黛玉便拾掇了物件兒,如今得了信兒,便領着紫鵑、雪雁兩個丫鬟往榮慶堂來。
到得內中,眼見一衆金釵來了大半,賈母便招手將黛玉攬在懷中,囑咐道:“玉兒既認了乾親,也不好總不走動。這回去小住幾日就回來,可不能待久了,不然我可想得慌。”
黛玉笑着應下,說道:“我也捨不得外祖母呢。”
賈母情知黛玉素來知禮,因是也不消多與其交代,只尋了紫鵑、雪雁仔細吩咐照料黛玉飲食起居。
想着不過幾日黛玉便能迴轉,賈母說過半晌便打發探春去送黛玉。此時湘雲也在,便也一道兒往外送黛玉。
出得榮慶堂來,湘雲不由得豔羨道:“林妹妹真好,如今又有郡主爲閨中密友,又得了一門乾親。”
黛玉笑道:“哪裡就能讓你羨慕了?”
“就是羨慕,”犟嘴一句,湘雲轉動眼珠又道:“林妹妹幾時回來?”
黛玉笑着停步,探手點了下湘雲的額頭:“心裡頭記着呢,趕在你生兒前一準兒回來,總少不了一份兒賀禮。”
湘雲頓時嬉笑道:“記得就好,記得就好,不然我可就虧了。”
一旁的探春打趣道:“雲丫頭與其記掛着咱們送什麼,不如想想儉四哥這回送什麼呢。”
湘雲吃吃笑將起來,道:“怎麼說起儉四哥來?大家過生兒,哪一回儉四哥少送了?”
有丫鬟湊趣道:“雲姑娘,這回可不一樣呢。”
是不一樣,此番可是二人下過小聘後湘雲的頭一個生日,想來李惟儉定然比以往用心。
說話間到得儀門,一衆姊妹駐足,目送黛玉領着兩個丫鬟出了儀門,須臾後便上了胡家的馬車。
自外書房裡出來個少年,瞧着與儉四哥年歲相當,樣貌尋常卻一身儒雅,與賈璉拱手道別後,旋即騎了駿馬,引着馬車自角門出了去。
送過黛玉,回返時湘雲有感道:“方纔送過了林妹妹,心下明知不幾日便回返,可總覺的咱們姊妹往後歡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
探春略略蹙了眉頭,暗忖如今大家年歲漸長,湘雲已然定了親事,可不就是相聚無多?她情竇初開,偏不知來日前程,未免心下多了幾分惆悵。
此時就聽丫鬟映雪道:“雲姑娘定下了,不用多說。旁的姑娘倒是能學寶姑娘,也好在家中多留幾年。”
湘雲頓時樂不可支,道:“回頭兒寶姐姐若是知道你這般打趣她,定與你沒完。”
探春面上陪着笑,心下極不以爲然。前番與寶釵生了間隙,探春恨得咬牙切齒,巴不得寶釵趕緊尋了人家嫁了呢。奈何薛家一門心思攀附賈家,寶釵更是咬着寶玉不鬆口。
偏寶玉又三兩日便要去櫳翠庵尋妙玉一回。探春與那妙玉接觸不多,情知其人是個孤僻清高的,卻勝在並無旁的壞心思。因是探春不由得心下一動,若撮合了寶二哥與妙玉,說不得順勢能將薛家趕走呢!
正思量間,忽而見前頭婆子急急尋來。
探春蹙眉問道:“何事?”
婆子欲言又止,到底還是說道:“後頭薛家少奶奶與碧蓮姑娘鬧了起來。”
“啊?”
探春頓時愈發氣惱,單是薛家賴着不走也就罷了,連薛蟠娶親都要在賈家操辦。那進門的夏金桂更是個眼皮子淺的,三天兩頭鬧一回,攪得家中雞犬不寧。
素日裡這等事兒自有薛姨媽與寶釵料理,不知爲何這婆子偏要來尋自己。探春轉念一想,若果然與那夏金桂鬧得紅了臉兒,薛家哪裡還有臉面繼續賴着不走?
因是轉口便道:“好生生的怎地又鬧了起來?我去瞧瞧,如今太太正病着,可不好攪擾了。”
當下領着丫鬟、婆子,與湘雲道別一聲,快步便往東北上小院兒尋去。
卻說這日寶釵又去內府股子交易所,薛姨媽也去了王夫人處探視。夏金桂無事,又因薛蟠久出不歸,不免心氣兒就有些不對。
自打薛蟠外出行商,每日家夏金桂總尋了碧蓮磋磨。碧蓮念着夏金桂是奶奶,也不好還嘴,只得去求寶釵。其後寶釵便尋了個由頭將碧蓮要到房裡。
夏金桂只道碧蓮是個好磋磨的,這日又喚了碧蓮來房裡問話,不料那碧蓮表面榮順,性子卻不是個逆來順受的。
夏金桂冷言冷語半晌,碧蓮憋悶至極,忍不住便反脣相譏。
夏金桂當即怔住,一旁的寶蟾頓時火上澆油道:“反了反了!你竟這般與奶奶回話!”
夏金桂本就心氣兒不順,當即豁然而起,尋了雞毛撣子便要來責打:“下作小蹄子竟敢還嘴,看我今兒不打死你!”
碧蓮捱了兩下,只道夏金桂出了氣便會停手,不料夏金桂打起來沒完,碧蓮頓時也急了,尋機搶了雞毛撣子叫道:“好叫奶奶知道,我雖是下賤之身,卻也是大爺聘回來的!”
這妾室分作貴妾、良妾、賤妾,如趙姨娘那般的家生子出身,算作賤妾。碧蓮雖自小被父母賣了,可鴇母卻當做了女兒在養,因是一直都是良籍。薛姨媽爲薛蟠尋屋裡人時,可是正兒八經下過聘金擺過酒的。
說句不好聽的,若夏金桂驟然過世,碧蓮可是有機會升級少奶奶的。
這話不說則罷,一說出來那夏金桂更惱:“好淫婦!你還有理了?給我打,打死她算我的!”
寶蟾得了吩咐,上來便與碧蓮撕打在了一處,奈何二人差着年歲,寶蟾眼看着逐漸不支。
夏金桂惡從心頭起,抄起賞瓶便往碧蓮頭上砸去。
稀里嘩啦,賞瓶破碎,碧蓮頭破血流,吭也沒吭一聲兒便仰面栽倒。
寶蟾方纔吃了虧,兀自撒氣一般上前踹了兩腳,其後才覺不對。眼見地上沁出一汪血跡,寶蟾頓時駭然道:“奶奶,不好了,人……人怕是沒了!”
夏金桂頓時唬了一跳,這會子也後怕起來。若賤妾也就罷了,打死了不過賠些銀子了事。毆死良妾,那可是要償命的!
當下緊忙打發小舍兒去叫太醫,一邊廂又與寶蟾對了話,只道是碧蓮手腳不乾淨,被其覺察出來又撒潑抵賴。
東北上小院兒鬧出這般動靜來,早被大觀園左近的丫鬟、婆子聽了去。因着薛家一直小恩小惠的籠絡賈家下人,是以當下便有婆子急忙往王夫人院兒去告知薛姨媽。
薛姨媽聽得心焦不已,緊忙辭別了王夫人快步往自家而來,入得內中便見碧蓮人事不省、生死不知,頓時唬了薛姨媽一跳。
“這……這……怎麼就鬧成這樣兒?”
夏金桂半是演戲,半是擔驚受怕,哭哭啼啼道:“我那金嵌寶四季花鈿兒不見了,寶蟾說許是被碧蓮拿去用了,我叫她來問話,她抵死耍賴不說,還反過來與我廝打。寶蟾來幫手,不想扭打時碰了花瓶……”
薛姨媽眼看那碎了一地的花瓶,心下哪裡肯信?
就聽夏金桂又道:“這個家我如今是待不下去了,待大爺回來,只管一封文書將我休了去。我自帶了嫁妝回去奉養母親,往後再也不嫁。”
薛姨媽眨眨眼,頓時過來勸說。和離、休棄也就罷了,那嫁妝都被薛家佔用了,如今哪裡還拿得出?因是心下再不待見夏金桂,這會子也只能好言相勸。
不多時太醫先至,緊忙探了鼻息施救,隨即探春領着丫鬟、婆子也進得小院兒裡。
探春本道是尋常撕打,眼見內中血肉模糊,唬得頓時變了臉色。
薛姨媽面上尷尬,只得將夏金桂所說原樣複述。探春卻道:“如今只求着碧蓮福大命大,若果然出了人命官司,說不得就得往順天府衙門走一遭了。”
“不至於,不至於。”薛姨媽說罷,趕忙去問王太醫。
王太醫含糊其辭一番,只說先裹了傷口,用上幾副藥再說旁的。
探春沒再多說,轉頭領着丫鬟婆子而去。待到得這日下晌,寶姐姐方纔回返榮府便聽聞了此事。
饒是寶姐姐心性沉穩,這會子也難免急了。瞧過碧蓮後,轉頭便尋了夏金桂,冷聲道:“嫂子再鬧下去,這榮府可就容不得咱們了!”
夏金桂自知此番有些過了,是以此番難得沒還嘴。
寶釵又道:“出了此事,嫂子不好再待下去,薛家在京師另有房產,嫂子儘早擇一處搬走吧。”
夏金桂本要出言抵賴,可對上寶姐姐那清冷的眸子,頓時又將話嚥了回去。她心下也知,如今薛家攀附着賈家,若賈家果然惡了薛家,只怕來日再沒好果子吃。因是唯唯應下,只道:“也好,過兩日我就搬走。”
寶釵沒再多言,轉頭回了房。夏金桂氣惱一陣,忽而又想開了。搬出去住也好,一則頭上沒了婆婆、小姑子,二則……說不得還能與那位薛家二爺見上一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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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日黛玉進得胡家宅邸,前後不過兩進宅子,胡廷遠又在正房一側單留出一處繡樓供黛玉居停。
白日裡見過了兩位書呆子兄長,黛玉便一直隨在乾孃張宜人左近。
此時未時已過,娘倆落座閨房裡,張宜人一邊廂做着女紅,一邊廂說道:“家中比不得榮府,一應飲食只怕要怠慢了玉兒。”
黛玉緊忙搖頭笑道:“乾孃說這些就外道了,我也不是什麼金貴人,素日裡飲食都是尋常,乾孃、乾爹都吃得,我又如何吃不得?”
張宜人膝下兩子,偏生沒有女兒,因是瞧着黛玉愈發親近。笑道:“話是這般說,可你那藥膳可不能短了。昨兒你二哥就去採買了一番,保準夠玉兒這幾日食用的。”
黛玉心下感念,紅了眼圈兒道:“乾孃何必如此?短個三五日的,也不當緊。”
張宜人正要開口,便有丫鬟來報:“夫人,外頭來了竟陵伯的家眷,說是來看望林姑娘。”
“哦?”張宜人與黛玉緊忙下得繡樓,迎到二門前,便見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指點着僕役將大大小小的箱籠搬將下來。
黛玉掃量一眼,隨即驚喜道:“琴丫頭,怎麼是你?”
寶琴轉過身形來,先與張宜人見過禮,這才笑吟吟看着黛玉道:“可不就是我?四哥哥怕林姐姐吃用不慣,因是打發我尋了一些吃食、物件兒裝了一車送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