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治年事
與黛玉說過話,寶琴緊忙又送上禮單。張宜人只掃量一眼,便不迭聲道‘太過拋費了’。
寶琴笑眯眯說了幾句,張宜人便順勢收了下來。她心下明瞭,這賀禮明面上是往胡家送來的,實則內中大多數都是給黛玉的。
張宜人引着寶琴入正房裡略略敘話,一盞茶飲過便打發小姊妹往繡樓去敘話。
寶琴、黛玉入得閨閣裡,寶琴就笑道:“四哥哥說胡大人素來方正,他若是來了只怕也見不得林姐姐,因是乾脆打發了我來。”
黛玉笑着頷首沒說什麼。於她而言本就該當如此,她記掛着他,他也念着她,既心心相印,又何必再提那些外道的?
因是黛玉轉而問道:“儉四哥這幾日可好?我瞧着他好些時日沒來榮府了,可是衙門裡一直忙着?”
寶琴說道:“皇城的差事交了,公事倒不如何忙,倒是儉四哥如今又要擺弄什麼化工,這幾日擦黑方纔回返。”
黛玉早知李惟儉志向,因是便道:“儉四哥心中自有宏圖,咱們女兒家雖幫不上手,卻也不好拖累了。我如今還不知多久才能過門,伯府中事務琴妹妹仔細看顧着,莫要讓儉四哥分了心。”
寶琴本就聰慧,如何聽不出黛玉言語中拉攏之意?因是緊忙笑道:“林姐姐說的是。如今傅姐姐有孕在身,家中事務都是紅玉打理,前兩日我接了傅姐姐的差事,也四下盤點了賬目。
伯府人口不多,下人有多是僱請的,有那偷奸耍滑的,每月月初結算的月錢便會打發出府,斷不會讓四哥哥煩神。”說話間寶琴又自袖籠裡抽出個小冊子來,比比劃劃將內中賬目大略說了一通。
到哪座廟、燒哪爐香,黛玉、湘雲可是並嫡,誰知來日哪個就住進了西路院?素日裡殷勤些,總好過臨時抱佛腳。
黛玉只默然聽着,待寶琴一一說過,這才笑道:“我又不懂賬目,琴妹妹又何必與我說這些?”頓了頓,不待寶琴開口便道:“不過儉四哥這幾處廠子都只佔了不足兩成股子,算算也值個百多萬銀子?”
寶琴心下悚然,情知面前的黛玉不好糊弄,因是愈發小意道:“可不是?不過四哥哥說如今估價都是虛的,只怕要過上一二年方纔能落在實處。”又笑道:“與林姐姐說這些,也是想着讓姐姐心中有數。如今四哥哥家大業大,算算千萬兩銀子身家,雖可着勁兒的拋費,偏生這銀子卻越來越多。往後林姐姐可不用爲家中賬目犯愁了呢。”
黛玉笑道:“銀錢足用就好……儉四哥賺下這般身家,不過是順帶手的事兒,所爲的還是心中志向。不過這家中銀錢再多,也不好太過靡費,引得有心人覬覦就不好了。”
寶琴合上冊子道:“林姐姐說的是。”
她心下不由得暗忖,比照林姐姐,還是雲姐姐好說話,若是往後能隨在雲姐姐身邊兒就好了。
卻說這日李惟儉不過點了卯,不到午時便從衙門離開,徑直回返了老宅。此處宅院不過留了七、八個下人看顧着,東面跨院裡的暖棚雖也打理着,產出除去家用,大抵都用來走親訪友。
西側花園裡夏天時便早早起了五間磚混房,放在園中顯得格格不入。如今那磚混房一旁又多了幾處陶罐、鉛罐,彼此以鉛管連通,又用膠乳密封了,其下爐火通紅,烤炙得方圓二十步內積雪不存。
李惟儉領着丁家兄弟進得花園裡,離得老遠便停下腳步。須臾光景,戴着口罩,面上又罩了膠乳面罩的薛蝌匆匆而來。
到得近前拱手爲禮,隨即後知後覺摘了膠乳面罩,這才招呼道:“伯爺!”
“今日如何?”李惟儉問。
薛蝌搖了搖頭:“如今只製得少量綠礬油,匠人估量了,內中鐵料只怕還不曾盡數化開,也不知還要繼續燒上幾日。伯爺,是不是換成尋常高爐來燒?”
李惟儉嘆息道:“你們都戴了防護面罩,饒是如此還死了兩個,若換成尋常高爐,只怕周遭人家都要遭了殃。”
煅燒黃鐵礦能生成二氧化硫啊,這玩意誰扛得住?一個不好泄露了,就得弄成生化危機。
李惟儉道:“繼續燒吧,早早晚晚能把那黃鐵礦盡數化了。”
薛蝌領命。李惟儉瞥見其手上通紅一片,想來定是被二氧化硫氣體侵蝕了,因是便道:“文鬥每日督促着就是,也不用這般拼命。”
薛蝌笑道:“伯爺將大事交於下官,蝌又怎敢不盡心?”
李惟儉笑着上前拍了拍薛蝌的肩膀,說道:“文鬥不用執拗,實學之事能不能成事,雖說也要毅力,可更多的則是看運氣。”頓了頓,又道:“有些時日不曾來家中了,昨兒寶琴還唸叨呢,明兒得了空往家中來一趟。”
薛蝌笑着應下。
李惟儉觀量薛蝌,心道此人有如此行動力,來日定然有個前程。本待爲其與兩個堂妹之一牽線搭橋,轉念一想又不對。薛蝌前頭將寶琴送來給自己做了侍妾,如今自己再將堂妹許之,豈不成了換親?傳出去那就成樂子了。
左右如今李惟儉交遊廣闊,想要巴結的士紳、官宦無數,往後仔細從中尋個妥帖人家促成姻緣就是了。至於兩個堂妹,不妨待春闈過後從那些新科進士中選出一二來。
李惟儉又分批叫過此間匠人,溫言撫慰一番,撒下百多兩銀錢,一應匠人頓時人人奮勇。
往出走時,李惟儉一直愁眉不展。越深度參與工業革命,便愈發清楚的知道,這工業革命並非只是蒸汽動力革命,從原材料到製造工藝,方方面面都要提升到一定水準,這工業革命方纔能鋪展開來。
西夷一次工業革命用了多久?李惟儉可沒百多年光景去拋費,不趁着有生之年跑馬圈地,將東南亞列島、澳洲乃至北美西部圈佔了,等到二百年後連後悔都沒地方後悔了。
奈何這化工實在不是他強項,只記得個鉛室法,也不知內中要添加什麼催化劑,因是這硫酸置備起來只能一點點的摸索。
心事重重出門上得馬車,李惟儉正閉目養神,忽而車駕停下,跟着丁如峰的聲音便自一旁傳來:“老爺,前頭好似閣老的車駕。”
只提閣老二字,那定是老師嚴希堯無疑了。
李惟儉趕忙睜開眼睛,抖擻精神下車立在一旁,擡眼便見老師嚴希堯的儀仗緩緩而來。丁如鬆一早兒上前打了招呼,那車駕到得近前緩緩停下,車簾挑開,嚴希堯露出半張臉瞥了李惟儉一眼道:“上來說話。”
“是。”
李惟儉應下,緊忙跳上馬車,掀開簾子鑽進了車廂裡。許是因着近來國事繁重,老師嚴希堯清減了少許,面上威嚴愈重。
李惟儉小意道:“老師可吵贏了?”
嚴希堯嘿然一笑,抖擻衣袖,丟過來一枚銀幣。李惟儉接過來略略觀量,除去圖樣略略改動,鋸齒、顏色與自己先前鍛壓的銀幣一模一樣。
就聽嚴希堯道:“朝廷已下政令,來日以銀幣納賦,準其不收火耗。呵,什麼火耗歸公,不出十年,老夫便讓此策形同廢紙。”
李惟儉笑着拱手道:“老師威武。”
嚴希堯面上一變,仔細掃量了李惟儉一眼道:“復生何時得罪了王家子弟?”
“啊?”李惟儉心下滿是不解,問道:“老師何出此言?”
嚴希堯就道:“今日與陳宏謀大吵一架,陳首輔生怕老夫過後使絆子,下朝時刻意示好,說王四下串聯言官上了幾封奏疏彈劾於你。”
李惟儉樂了:“這倒是有趣,卻不知彈劾學生什麼罪名?”
“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
李惟儉就道:“學生與榮府掌家太太交惡,其後王、王仁送了帖子來訪,學生以爲這二人定是存心不良,因是乾脆丟回名帖置之不理。”
“哈哈哈——”嚴希堯樂了:“——復生就不怕得罪了那王子騰?”
李惟儉撇撇嘴,說道:“老師何必嚇唬學生?自古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如今王子騰好似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以保全,又哪兒來的心思對付學生?”
“不錯,復生不搭理王家就對了。”頓了頓,壓低聲音道:“王子騰前日方纔述職,老夫私下忖度,聖人只怕還要給其升上一等,依舊巡視九邊。”
李惟儉納罕道:“聖人是不是太過謹慎了?如今大將軍連番大勝,準賊覆滅指日可待。聖人聲勢正隆,又何必顧忌那些賈家親兵?”
嚴希堯笑道:“枝幹已除,只餘枝杈,聖人怕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若能和風細雨處置了,又何必興師動衆?”頓了頓,又道:“昨日入宮奏對,聖人有簡拔賈雨村之意……”
“兵部大司馬?”李惟儉試探着問。
嚴希堯頷首道:“不過是一時之用——兵部虧空良多,若賈雨村補上了,也不失一員能吏;可若要補不上,那過二三年可就有的瞧了。”
李惟儉納罕道:“賈雨村爲侍郎半載,豈會不知兵部情形?”
嚴希堯笑道:“此人利慾薰心,怕是顧不得那麼許多。”
李惟儉頓時釋然。賈雨村只怕存着背鍋的心思,丟官罷職之後賦閒一二年,待來日又有背鍋之事,說不定就會被聖人起復。
想明此節,李惟儉心下暗自搖頭,他雖也是個善於鑽營的,可卻做不到賈雨村這般想聖人所想。
思量間擡眼與老師嚴希堯對視一眼,眼見其目光中滿是期許,李惟儉趕忙道:“老師,學生如今年歲還小呢。”
卻聽嚴希堯道:“風聞前幾日太子欲邀你一見,復生乾脆來了個假癡不癲?”
李惟儉嘿然道:“就知瞞不住老師。”
嚴希堯蹙眉道:“太子於仕林中風評極佳……”
李惟儉壓低聲音說道:“就是風評太好,學生纔要避而遠之啊。”
“啊?”嚴希堯略略訝然,旋即倒吸了口涼氣。何謂風評?掌輿論者乃是清流啊,聖人力主變法革新,太子卻與頑固舊黨交好,這讓聖人如何做想?好不容易興利革弊,回頭兒太子登基會不會將新法盡數廢除了?
若換做自己是聖人,只怕也會對太子不放心啊。
又念及晉王此時不過是稚童,又學着忠勇王一般酷愛兵事,這來日誰能奪嫡還真就不好說。
嚴希堯倒吸了口涼氣,不禁肅容道:“復生思量的有理。如今復生有實學根基,又有陶朱之能,任誰來日當政都要拉攏復生,此時斷不可輕易投效。”
“老師明見萬里。”
嚴希堯搖了搖頭,說道:“當局者迷啊,老夫先前竟不如復生瞧得清楚。”唏噓半晌,又道:“眼看就要到家,不若復生也來嚐嚐你師孃的手藝?”
李惟儉眨眨眼,頓時悚然而驚,不迭拱手道:“誒呀,險些忘了大事。老師,學生還有要事——”
“滾滾滾!”
李惟儉笑嘻嘻應下,待車架停穩,這才一溜煙的下得車來。目送儀仗轔轔而去,李惟儉重新登上自家馬車,又往原路回返。
行得半晌,忽而丁如峰又來回話道:“老爺,前頭好似是賈家車駕。”
李惟儉挑開簾櫳,便見幾輛賈家馬車轉過路口,朝着自家老宅方向而去。李惟儉心下納罕不已,就聽丁如峰又道:“老爺,隔壁薛家那宅子早些時日就騰空了。”
“騰空了?尤老安人搬走了?”
丁如峰戲謔道:“聽聞搬去了錦什坊左近的大盆衚衕……好似是有哪家的哥兒給尤家賃下的三進宅子。”
大手筆啊!尤老安人一家搬去何處李惟儉懶得理會,卻想着這一行車馬內中端坐的又是誰?莫非是寶姐姐沒了指望,乾脆破罐子破摔了?
心下好奇的緊,又思忖着打發人綴上去只怕也觀量不清楚,莫不如回返家中尋了映雪過問。
因是李惟儉點了點頭,徑直吩咐往伯府回返。 申時末,李惟儉方纔回返家中,進儀門時與茜雪交代幾句,待晚飯時便得了準信兒。
原來此番搬出去的乃是夏金桂,起因卻是夏金桂險些打死了小妾碧蓮。鬧出這等事兒來,換做尋常人家早沒臉面在賈家寄居了,不想薛家乾脆來了個斷尾求生,惹得李惟儉好一番讚歎。
所以世道就是如此,捨得下臉面就能得了實惠。榮府老太太賈母礙於親戚情分,一直捨不得撂下臉子來,只能暗裡譏諷,偏生人家裝着聽不懂,於是乎老太太乾脆就沒了轍。
又想起王、王仁這兄弟倆,不過兩個鼠輩罷了,李惟儉實在懶得搭理。有那功夫不如思量思量那化學書冊該如何寫呢。
稍晚一些,陪着黛玉用過晚飯的寶琴回返,去到書房裡嘰嘰喳喳與李惟儉說了好一通。
小姑娘明眸皓齒、聲似黃鸝,瞧着、聽着便讓人賞心悅目。於是李惟儉扯了寶琴的手,忽而起身一手按在寶琴頭頂比量了下,說道:“琴妹妹好似長高了些許,如今都到我鎖骨了?”
“果真?”寶琴頓時歡喜不已,咯咯笑着湊在李惟儉懷裡。她心下極爲豔羨黛玉,卻知憑着自己的出身萬難如黛玉那般與四哥哥兩情相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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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便想開了,做不得正妻,做個寵妾也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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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得五日,黛玉自胡家回返。
往常都是黛玉迎送旁的姊妹,如今反過來,倒是好一番新奇。探春、惜春、湘雲、寶釵與邢岫煙將黛玉迎到榮慶堂裡,小別重逢一衆金釵自是好一番敘話。
賈母眼瞅着外孫女不曾清減,面上反倒紅潤了少許,頓時沒口子得贊張宜人果然用心。
說過半晌,賈母忽而說道:“明兒便是雲丫頭的生兒,探丫頭可安置好了?”
探春笑道:“本道循着舊例就好,可昨兒伯府的紅玉尋來,特意送過來二百兩銀子,說是專門給湘雲慶生用的。”
賈母頓時樂不可支道:“還是儉哥兒想的周到……是了,如今這等事兒可不用咱們操心了,自有儉哥兒替雲丫頭張羅。”
湘雲頓時又高興又羞惱,不禁起身嗔道:“姑祖母再打趣,我可就回去了。”
賈母仰頭大笑一番,又問探春明兒如何辦。因着賈赦方纔發引,一衆金釵多是沾親帶故的,是以不好大操大辦。女先兒與戲班子自然不好再請,酒水也免了,餘下的便只能在席面上着手。
足足二百兩銀子呢,探春便想着,總要爲湘雲多置辦幾套衣裳,再叫來一席上好的席面。
探春說過了,衆人紛紛贊其想得周到,唯獨一襲道袍的二姑娘迎春面容恬淡。
湘雲觀量其一眼這才恍然,是了,明兒再如何熱鬧,還在服中的二姐姐迎春也不好參與。
內中其樂融融間,大丫鬟鴛鴦悄然行了進來,屈身一福道:“老太太,前頭又來了天使。”
賈母頓時斂去笑容,蹙眉憂心不已,生怕宮中再傳來不好的消息。於是緊忙打發婆子往外頭去掃聽。
待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那婆子方纔回返道:“回老太太,天使來是告知貴妃出了月子,如今便能探視。方纔已知會了太太,太太說明兒正是日子,一早兒便要往宮裡探視。”
賈母這才鬆了口氣,嘆息道:“苦了貴妃了……太太身子骨可還好?”
婆子便道:“太太原本還病懨懨的,一聽能探視貴妃,頓時就起了來。”
這兩年賈家倒黴事接連不斷,賈母生怕王夫人再折騰出個好歹來,緊忙打發探春過去觀量着,可不能再死人了。
待到得晚飯時,王夫人過來問安,賈母見其面色雖不大好,可行走卻並無大礙,當即囑咐了一番這才放下心來。
實則賈母不放心也沒法子,她上了年歲,邢夫人還在服,尤氏被賈珍拖累着沒了誥命,鳳姐兒有了身子不說,誥命還一直不曾落下,算來算去,能往宮中探視元春的可不只剩下王夫人一個了?
轉眼到得翌日,湘雲一早起來依着規矩先行往各處問安,得了各處長輩賀禮,又在院中擺了香案祭告一番,這才往賈母處去請安。
難得家中有熱鬧,正巧王夫人一早兒又去了宮中,寶玉便沒了管束,任憑襲人等如何勸說也不肯去金臺書院。
待過了時辰,寶玉這才笑嘻嘻往賈母跟前兒來。
因着真假通靈寶玉之故,這會子賈母對寶玉的心思淡了不少。又想着寶玉就是這般性子,再如何催逼只怕也不能上進,來日賈家說不得就得指望着賈蘭。因是見了寶玉也不曾說什麼,只是叮囑其不許胡鬧。
寶玉笑着應下,隨即一衆金釵到來,這個送湘雲一幅畫,那個送個汗巾子,大抵都是湊趣的物件兒。
湘雲仔細將衆人賀禮收過了,面上的笑容就不曾斷過。她自幼沒了父母,二叔、三叔、兩個嬸子待她再如何好,也比不過生身父母。也唯有每次慶生時,湘雲纔會陶醉於那一件件心意中。
衆人在榮慶堂鬧了半晌,賈母便笑道:“今兒是雲丫頭的生兒,也不用在我跟前拘着,你們只管往園子裡耍頑就是。”
一衆金釵應下,隨即往怡紅院而來。那寶玉厚着臉皮綴行其後,也進了怡紅院。
到底又長了一歲,湘雲又下了小聘,自知往後再不好與寶玉多言,黛玉更是視寶玉如無物,便是寶玉主動搭茬,黛玉方纔會不鹹不淡的回上一嘴。
沒一會子功夫,寶玉便自覺無趣。雖探春、惜春與寶釵還與其言語,可黛玉、湘雲不與其說話又有什麼意趣?心下忽而想起櫳翠庵的妙玉來,乾脆不聲不響自怡紅院溜出來,往那櫳翠庵而去。
待寶玉一走,怡紅院裡果然歡騰起來。姊妹們頑笑半晌,惜春忽道:“如今雲姐姐還差一份賀禮,就是不知今年儉四哥會送來什麼心意了。”
正說話間,丫鬟翠縷笑着進來道:“姑娘,琴姑娘代儉四爺來送賀禮了。”
金釵們齊聲鬨笑,生生將湘雲笑了個紅臉兒。
須臾光景,便見寶琴笑吟吟入得內中,一一見過禮,這纔將個小巧包袱奉上:“雲姐姐,四哥哥只怕今日不得空,因是讓我來送賀禮。”
所謂不得空不過是託詞,實則是因着李惟儉如今年歲大了,實在不好再與姑娘家聚在一處。
惜春眨眼盯着那包袱,催促道:“雲姐姐快打開瞧瞧,儉四哥的賀禮定然別出心裁。”
“有,有什麼好瞧的。”嘴上嘟囔着,湘雲卻期許着打開包袱,便見內中只一副精緻日曆。
湘雲抄起來蹙眉觀量了半晌,這才發覺這日曆與外間的不同,起始的這日便是她的生兒,往後翻動,內中五彩斑斕,果然勝過外間尋常貨色。
再仔細觀量,又見每一頁日曆上都有細碎小孔連起來的撕痕,且每一頁都略微不同。
湘雲趕忙問寶琴:“這日曆可還有別的名堂?”
寶琴就笑道:“雲姐姐也瞧見那撕痕了,四哥哥說了,待雲姐姐將這日曆撕過大半,大抵就能瞧出內中模樣了。”
惜春看得豔羨不已,問過了湘雲,這纔將日曆捧在手上。她一頁頁翻動,將那撕痕仔細記下,腦中思忖了好半晌,忽而展顏笑道:“儉四哥好精巧的心思!這內中的模樣,來日雲姐姐定然喜歡。”
湘雲卻是個急性子,禁不住笑道:“你說得我愈發好奇了,好妹妹,快偷偷告訴了我,不然我怕夜裡就將一本日曆給撕了。”
衆人又是一陣鬨笑,惜春被纏磨不過,便附耳與湘雲耳語了幾句,湘雲聽得頓時紅了臉兒,探手奪過日曆,口中說着‘我纔不信,定是你又來打趣我’,手中卻珍而重之的將那日曆仔細捧着,生怕折了頁腳。
心下不由得愈發期待,莫非果然如四妹妹說的那般,內中是個鴛鴦戲水?
這日到得下晌,先是王夫人疲倦回返,見過了賈母,只說大姑娘元春無恙,又說襲爵之事便在這一兩日,旋即便自行回了院兒。
緊跟着果然有天使降下恩旨,準五品同知賈璉襲三等將軍爵。得了恩旨,榮府上上下下鬆了口氣,旋即鄭重其事將聖旨送進宗祠,這襲爵一事就此塵埃落定。
王熙鳳尤其振奮不已,賈璉順利襲爵,她那心心念唸的誥命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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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是臘月下,離年日近,榮府、伯府張羅治辦年事。王子騰昇了九省都檢點,賈雨村果然補授了大司馬,協理軍機參贊朝政。
且說榮府那邊,開了宗祠,着人打掃,收拾供器,請神主,又打掃上房,以備懸供遺真影像。
此時榮內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因着王夫人身子依舊不爽利,這治辦年事的差事便落在了鳳姐兒與探春頭上,這日姑嫂兩個正計較着,便有丫頭捧了一茶盤押歲錁子進來,回說:“奶奶、三姑娘,前兒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兩六錢七分,裡頭成色不等,共總傾了二百二十個錁子。”說着遞上去。
探春看了看,只見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筆錠如意”的,也有“八寶聯春”的。探春便吩咐道:“收起這個來,把銀錁子快快交了進來。”丫鬟答應去了。
過得須臾,賈璉施施然入得內中。衆人見過禮,
賈璉便問鳳姐兒:“咱們春祭的恩賞,可領了不曾?”
鳳姐兒如今也得了誥命,便笑道道:“今兒我打發賈芹關去了。”
賈璉道:“咱們家雖不等這幾兩銀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早關了來,給老太太見過,置了祖宗的供,上領皇上的恩,下則是託祖宗的福。咱們那怕用一萬銀子供祖宗,到底不如這個又體面,又是沾恩錫福的。除咱們這樣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襲窮官兒家,若不仗着這銀子,拿什麼上供過年?真正皇恩浩大,想得周到。”
自打賈璉襲爵後,愈發不着家,銀子不曾領回來幾分,開銷卻更勝往日。那春祭的恩賞才幾個銀子?哪裡就比得過一萬兩了?
鳳姐兒心下腹誹,口中卻道:“正是這話。”
正說話間,又有丫鬟來回話:“二爺、奶奶、三姑娘,芹哥兒關了恩賞回來,問是不是現下就送進來?”
賈璉吩咐道:“快讓人送進來。”
須臾光景,便有兩個婆子擡了個小巧箱子進來,放置桌案上展開,頓時露出內中銀光中透着黃銅色的銀幣來。
正面牡丹圖樣留着‘政和通寶’四個字樣,中間又有壹兩。鳳姐兒抄起一枚翻轉過來瞧了眼,又見其上寫着‘皇恩永錫’四字。
臘月初鳳姐兒藉故往伯府走了一遭,一早兒就知曉銀幣事宜,此時卻故作納罕道:“這是怎麼話兒說的?”
有婆子笑道:“好叫奶奶知道,芹哥兒說是往後朝廷恩賞、俸祿都用這銀幣,前幾日散出來幾萬枚,轉眼便被搶了個空。如今外頭專門有人特意收購這恩賞銀幣,說是一兩能頂外頭一兩二錢呢。”
賈璉嘿然道:“一兩二錢?這等恩賞又有幾家有?便是給二兩都不兌!”
說話間盎然起身,吩咐鳳姐兒道:“芹哥兒到底是初次與衙門打交道,我去問問可還妥帖。”
眼見賈璉龍行虎步而去,鳳姐兒心下好一陣膩歪。不過是個區區三等將軍,怎麼沒見人家儉兄弟這般張狂?
強忍着心下腹誹,鳳姐兒轉頭與探春繼續道:“探丫頭可曾問過太太,這年節裡四處走禮的事兒?”
探春道:“一早兒就與太太說了,只是太太還沒主意,過會子我再去問過。”
賈敬、賈璉先後而去,今年榮府不好擺酒宴請,但還得往各家走動。
鳳姐兒正要說什麼,平兒進來回話道:“奶奶,關外的烏莊頭到了。”
鳳姐兒與探春對視一眼,鳳姐兒就冷笑道:“探丫頭且瞧着吧,那老砍頭的過會子一準兒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