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
裴太監手捧拂塵快步入得書房裡,擡眼瞥見太子在臨摹字帖,當即隨侍一旁,也不開口。
等了須臾,太子擱置筆墨,舒活着手腕道:“何事?”
裴太監低聲道:“殿下,宮裡傳來信兒,說是太上傷心過度,數日不能視事。”
太子起身負手思忖,旋即笑將起來。太上終於服老了?亦或者是聖人再也不願扮孝子賢孫了?內中情形到底如何,太子管不着,也不想管,只知從今往後聖人大權在握,怕是再也由不得那些倚老賣老的傢伙胡唚。
裴太監又道:“李嬪好似有了身孕,方纔御醫診治過,說是有孕兩月有餘。”
“哦?孤又要多個妹妹了?”
裴太監躑躅道:“殿下,何爲不會是個皇子?”
“皇子?”太子笑道:“那要看吳貴妃想不想了……是了,晉王如何了?”
裴太監道:“晉王一整日都在內校場操練,聽說新得了兩把左輪火銃,如今正在演練戰法。”
太子搖頭笑道:“我這個兄弟,還真是個武癡啊。”
有時候他也在想,聖人膝下不過他們兄弟二人,雖非一奶同胞,可學着聖人與王叔一般兄弟同心,其後一內一外聯手將這天下治理成盛世豈不美哉?奈何晉王的生母吳貴妃心思大着呢。
正思量間,有小黃門入得內中,悄然與裴太監耳語了幾句,又奉上一條錦盒。裴太監蹙眉思量半晌,這才上前稟報道:“殿下,三等將軍賈璉來了一遭……左庶子接待了,說是那日王家兄弟爲的是那自行車廠子的事兒,這才連夜尋了賈璉相見。如今賈璉幸不辱命,已將那自行車廠的股子盡數獻與殿下。”
“哦?”太子轉身,上前打開錦盒來,翻閱內中文契,起初還興致勃勃,待看到後頭的補充文契,頓時蹙起眉頭來。
裴太監忙道:“殿下,可是有錯漏?”
太子眉頭逐漸舒展,嘆息着說道:“這位李復生果然滑不留手啊……你自己個兒瞧吧。”
裴太監緊忙將錦盒放置一旁,抄起文契來觀量了幾眼。待看到附着一封文契,內中寫明自行車廠三成股子盡數過戶與王熙鳳,裴太監頓時惱了:“這位賈將軍是何意?殿下瞧中的是李復生,這股子盡數送了來又有何用?”
太子笑着大度一擺手:“只怕王仁、王不好明說此事,那賈璉也受了哄騙,此番只道還辦成了事兒呢。”頓了頓,又道:“也是稀奇,父皇正值壯年,朝臣雖避諱與孤交往,可好歹總留一分體面……偏這李復生避孤如蛇蠍,這是什麼道理?其人與新黨並不親近,反倒與舊黨走的極近……真是不好琢磨。”
此時裴太監說道:“殿下,那賈璉還請託殿下總要爲王家兄弟求求情。”
太子頓時苦惱不已,好半晌才說道:“不急,父皇正是氣頭上,且過幾日瞧瞧情形再說。”
便如李惟儉所料那般,這會子太子左右爲難。救,失了聖眷;不救,便會寒了手下人的心。
更讓太子爲難的是,老太妃這一去,甄家再沒了遮蔽,那二百多萬兩銀子的積欠只怕再也拖延不下去。甄家雖窮奢極欲,可這積欠的銀子,除去歷次接駕拋費,餘下的近百萬兩倒是多半進了長樂宮。
不然他這儲君年紀輕輕的哪兒來的這般賢名?
本道籠絡了李復生,藉着內府股子交易所炒作一番,說不得就能借殼斂財,好歹將那積欠虧空還上。奈何那李復生奸滑似鬼,他方纔試探了一番,那李復生眼都不眨一下便將三成股子一併送了過來。
這是擺明了不想與他有任何干系啊!
太子這會子不由得納罕不已,心下暗忖莫非這李復生是更看好晉王?又或者真想做個邀直沽名的孤臣?
此時就聽裴太監道:“殿下想與李復生扯上干係,實則不必折節下交。”
“哦?”太子轉身笑道:“你又得了什麼好主意?”
“殿下謬讚,老奴不過是一得之愚罷了。”頓了頓,裴太監道:“嘗聽聞李祭酒爲人最是方正,其家中兩子頗有才名。奈何李祭酒卻因心中義憤,拘着兩子不讓下場科考。
其兩子雖有才名,卻不得施展……殿下,如今左右春坊正缺一讚善,何不讓李守中之子充任?”
太子略略思量,頓時笑將起來:“哈哈,這主意好。”
那李復生可是李守中養大的,名爲伯父,實則情同父子。這要是將李信崇、李信明二人之一請到詹事府任職,那李復生就再也別想撇清與長樂宮的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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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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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瞥見對面兒小廝猛地朝着自己個兒點頭,又朝着一駕油壁車連連努嘴,王福啐了一口,回頭左右觀量一眼,擺手之際十幾個提着棍棒的僕從便呼啦啦衝將上去,瞬間將那油壁車圍攏了。
王福邁着四方步走近道:“車中可是孫姑娘?在下乃是王家管事兒……嘖,孫姑娘爲了個炕屏,何至於連番上告啊?若果真有什麼冤情,不如親自去與我家太太言說,我家太太定會爲孫姑娘做主。”
那車伕早被這等情形嚇了個半死,跳下車來叫嚷着‘不幹小的事兒’,竟一溜煙的跑了。
便聽那車中女子說道:“好一個爲我做主……王強奪我家寶物,又構陷我父入得牢獄,其後又生生將我父氣死……你一句輕飄飄做主便了了?”
王福笑容不變,面上抽動道:“何必呢?冤家宜解不宜結啊,這樣吧,孫姑娘還是先行見過我家太太再說。”
此時臨近黃昏,四下百姓都躲得遠遠的,連那順天府衙役都不敢上前。那王福擺擺手,便有個雄壯小廝跳上車轅,方纔要挑開簾櫳,忽而聽得嗖的一聲,便見一枚羽箭將那小廝頭上的帽子帶飛出去,哆的一聲釘在一旁額匾上。
小廝眨眨眼,‘媽呀’一聲屁滾尿流跳下車,扭頭就往僕役裡頭鑽。
王福扭頭瞧了眼那羽箭,回頭嚷道:“我家老爺乃是九省統制王諱子騰,不知是哪位朋友開的玩笑?”
忽聽得遠處有人陰陽怪氣道:“好大的官威啊,聖天下腳下,朗朗乾坤,竟敢當街擄人?未知你這廝可是得了王統治吩咐?”
說話間自遠處行來一行人,領頭的二人高矮、胖瘦一般無二,連面相也掛着相。這二人雖手中空無一物,其後卻隨着十來個提弓挎刀的彪悍護衛。
王福心下先是一凜,隨即暗自鬆了口氣,好歹這些人等不是官差,如此還能打交道。
王福當即上前拱手道:“未知二位兄弟如何稱呼?”
“好說,”丁如峰潦草拱手道:“在下丁如峰,這是我兄弟丁如鬆。咱們兄弟二人……如今跟着李伯爺辦差。”
王福眨眨眼,問道:“李伯爺?哪位李伯爺?”
丁如鬆冷聲道:“竟陵伯,李諱惟儉!”
李財神?王福頓時心下叫苦,這位主兒可不好招惹。聖眷不在老爺之下,且如今朝野諸位公無不對其推崇有加。更有當朝首輔稱讚其才,曰‘但有李復生,可使民不加賦而歲用足’。
數年間創辦各處營生,又以股子分潤士紳,除去少部分貪心的虧了個底兒掉,如今得利的誰不稱讚李財神生財有道?
想明此節,王福頓時滿面堆笑道:“原是李伯爺麾下的二位丁家兄弟,失敬失敬。說來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我家老爺與李伯爺也算拐着彎兒的親戚,二位兄弟看能不能方便——”
那丁如峰冷着臉道:“我家老爺說了,王家這等親戚,我家老爺可高攀不上。”
丁如鬆嬉笑道:“是啊,粘上這等算計自己個兒的親戚,我家老爺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王福怔住,趕忙問道:“這,這話從何說起啊?”
丁如峰冷聲道:“王總管這話問不着咱們,不如問問貴府公子。”
丁如鬆笑道:“哥哥,那位如今還拘押在刑部大牢呢,怕是一時間問不着。”
丁如峰乜斜道:“那與咱們兄弟有何干系?”
王福聽到此節也明白過來,這李財神的手下今兒就是來爲難自己個兒的。因是耐着性子說道:“二位丁家兄弟,在下受太太之命,請了孫姑娘往府上走一趟,只爲平息此前糾紛。不論事成與否,定會將孫姑娘平安送回。至於我家與伯府此前種種,待在下稟明太太,來日必登門道惱。”
“呵,”丁如鬆笑着指點一干凶神惡煞的僕役道:“天下間有這麼請人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滅口呢。再者說了,你們請歸請,先得問問人家孫姑娘答不答應吧?”
丁如峰繃着臉道:“王管事想請人過府一敘,在下絕不攔着,只要孫姑娘應承了,咱們兄弟二話不說扭頭就走……只是,若孫姑娘不應承,王管事也不好強行請了去吧?”
王福略略衡量,眼看丁家兄弟身後十來名護衛個個膘肥體壯,不少人留着絡腮鬍子不說,敞開的胸口還露出一巴掌的護心毛,情知真要動手只怕不是對手,因是便朝着二人拱拱手:“好,那我就先問問孫姑娘是什麼心思。”
當下轉過身來,說起話來頓時客氣了幾分,說道:“孫姑娘,不過是一樁小事,又何必鬧得沸沸揚揚的?今日孫姑娘若與我家太太一個情面,來日必有所報。”
卻聽內中女子幽幽道:“王管事請回吧,我此番只爲一個公道,並不貪圖王家錢財。”
“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話音落下,忽聽得丁如鬆嗤的一聲樂了,說道:“哥哥,姓王的是不是在嚇唬人?喂,孫姑娘,要不讓王家賠個十萬、八萬的銀子算了?”
王福聽得太陽穴直突突!那慧紋炕屏再是稀有,了不起幾千兩銀子也就是了,十萬、八萬……莫說是王家,這京師裡有一個算一個,又有誰能隨隨便便掏的出來?
哦……是了,李財神一準兒能掏出來。
王福頓時啞口無言。
卻聽內中那位孫姑娘道:“多謝二位丁家兄長爲我做主,只是我意已決,此番只爲公道,不爲錢財!”
這話說的決絕,話音落下,那丁家兄弟便一個冷着臉,一個嬉笑着看向王福。
王福再不敢丟下場面話,只瞥了丁家兄弟一眼,招招手領着一干僕役扭頭就走。
王家消息靈通,孫姓女子前腳去了巡城御史衙門,後腳便有順天府衙役來報信。李惟儉情知這年頭勳貴是個什麼德行,乾脆點了丁家兄弟領着一干護衛隨行護送。
這纔有了這麼一遭。
眼看王家人匆匆而去,丁如鬆與丁如峰言語一聲,扭頭尋了馬匹便回返伯府報信;其兄長丁如峰則領着人一路護送,往孫家而去。
這且不說,卻說王福匆匆回返王家,旋即急吼吼往儀門報了信兒,須臾便有婆子引着其入得內中。
見了王舅母,不待其見禮,便被問話道:“好端端的,怎麼就招惹了姓李的?”
王福一問三不知,回道:“太太,小的實在不知啊,那伯府的人只讓回來問哥兒。”
“這……沒用的東西!”
不待王舅母發火,忽而聽得屏風後有女聲道:“母親,年節時父親曾訓斥了哥哥一通,是不是因着那事兒?”
這屏風後的人,李惟儉還曾有過一面之緣,乃是王子騰的女兒王雲屏,如今早已定下了親事。
王雲屏這一提醒,王舅母頓時恍然,隨即又狐疑道:“就因此?先前不是託人與其說了軟話,怎麼還揪着不放了?”
王雲屏就道:“母親,哥哥素來是個有主意的。父親在家還能約束一二,父親這一外出,只怕就……”
“這個孽障!”
奈何太妃薨逝國喪之際尋歡作樂,實爲大不敬,如今王仁、王一併被關押在了刑部大牢,根本不容家中人等去探視,因是誰也不知其後王到底又辦了什麼蠢事。
就聽王雲屏又道:“先前堂姐夫來了一遭,說是什麼廠子……女兒以爲那位李伯爺最擅經濟營生,莫不是因此事惹惱了人家?母親不若打發人往賈家問問?” 王舅母眨眨眼,連忙道:“對對對,還是雲屏聰慧。來呀,快往賈家走一遭,問問鳳丫頭、璉哥兒到底是怎麼個情形。”
當下王福自覺辦砸了差事,趕緊領命而出,因着眼看入夜,便騎了快馬徑直往榮國府而去。
卻說此時臨近入夜,賈璉往長樂宮走了一遭,自覺辦得妥當,轉頭便去尋了尤家姊妹廝混。
鳳姐兒觀量着天色,情知賈璉今日又要夜不歸宿,便尋着平兒又嘀咕了好一通。平兒這會子礙於臉面,雖心下動容,卻一直咬死了不肯應承。
眼見賈璉果然不曾回來,心下不由得哀嘆。果然‘尤來只有新人笑,誰人記得舊人哭’,如今二爺還須守孝,好歹還遮掩一下,只怕除服之後接連有女子進門,恐怕二爺再也記不得她的好兒了。
正待此時,忽有婆子來報,說前頭來個王家管事兒,說有急事來請問二爺、二奶奶。
王熙鳳蹙眉道:“這會子儀門都落鎖了,我不便見人,且二爺也不曾回來。你隔着儀門問到底是什麼事兒,問明白了來回我。”
婆子應下,緊忙去辦。過了一盞茶光景,婆子回返,將王舅母所問與鳳姐兒說了。
鳳姐兒聽得瞠目不已,暗忖這好端端的怎麼儉兄弟與王家起了齟齬?略略思量先前李惟儉分析,如何不知算計自己是假,算計那野牛纔是真?
那野牛偌大的家業,若誰都能來算計了去,只怕來日什麼阿貓阿狗都會撲上來撕咬一口。因是鳳姐兒便沒好氣的與那婆子道:“緣由如何,你徑直與那管事兒的回了,此番都是那兩個的不是。”
當下細說一番,婆子記下,轉頭又去傳話。王福聽得內情竟是如此,其中竟還牽扯了東宮,頓時嚇得噤若寒蟬,緊忙打馬回去報與王舅母。這且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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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轉過天來,李惟儉還在假期——婚假九天,到今日方纔過了半數。
清早起來略略操練了,他便尋了黛玉一道兒用了早飯,轉頭又與黛玉往悅椿樓遊逛。
黛玉幾次三番欲言又止,待進得悅椿樓裡,紫鵑、雪雁等都在樓下等候,黛玉終究忍不住道:“我怕四哥憋悶着總是不好,這才讓伱去尋旁的……偏四哥實在太過了,哪兒有叫了晴雯、香菱一道兒的!”
李惟儉眨眨眼,趕忙賠笑道:“妹妹不知,若單隻一個,怕是我更費力些。這多了一個,我倒省了不少氣力……嗯,等過幾年妹妹就知道了。”
還有這般道理?
黛玉狐疑不已,上下觀量李惟儉一眼,見其果然精神奕奕不見萎靡之態,這才紅着臉兒道:“總之,四哥不好太過放縱了。”
李惟儉便攬了黛玉的消肩,低聲說道:“妹妹放心,我還計較着與妹妹一道兒過百歲宴呢。”
黛玉嗤的一聲笑了,嗔道:“你這般放縱怕是也難,至於我,生來身子骨就弱,只怕也沒指望。”
李惟儉道:“妹妹這幾年不是好轉了許多?沒得說些喪氣話。”
黛玉咯咯笑了一陣,說道:“說來也奇,自打換了四哥給的藥膳,這幾年下來竟只染了一回風寒。餘下春秋兩季雖偶爾也咳,卻不似往日那般嚴重。沒準兒啊,我這身子還真個兒能養好呢。”
李惟儉樂道:“定然能養好。到時我與妹妹生他十個八個兒女,到老了也含飴弄孫,豈不美哉?”
黛玉啐道:“呸,生那般多豈不成了母豬?”
二人正打情罵俏,便聽得有人拾階而上,黛玉要掙脫,偏被李惟儉摟在懷裡不得動彈。紫鵑上得三樓,瞥見二人膩在一處,頓時掩口竊笑,隨即行到近前一福道:“奶奶,雲屏姑娘來了,說是來瞧奶奶。”
李惟儉納罕回頭問道:“誰?”
懷中的黛玉掙脫開來,蹙眉說道:“雲屏姐姐……王家人。古怪,我與她不過是數面之緣,這會子怎麼來尋我?”
“王家人?”李惟儉笑道:“只怕是來求情來了。”
黛玉不解,當下李惟儉便將內中情由簡略說了出來。黛玉聽得氣惱不已,心下更知李惟儉宦海沉浮的不易。
因是黛玉便道:“四哥打算如何處置?”
李惟儉道:“王子騰遠在邊關,這會子是病急亂投醫。妹妹去見過一遭就是了,不然定會請了二嫂子來說項。”
“鳳姐姐如今身懷六甲,可不好勞動。”黛玉思量着道:“那我便去將她打發了便是。”
李惟儉笑道:“王家虧欠咱們家,不用與其客氣。”
黛玉頷首道:“四哥放心就是。”
交代一句,黛玉便與紫鵑行去。李惟儉杵在原地略略有些放心不下,心知林妹妹最是心善,生怕那王雲屏軟如相求幾句林妹妹便心軟了。因是前後腳下得樓來,正瞧見紅玉自庫房往這邊廂而來。
李惟儉緊忙招手將紅玉叫到身前,低聲吩咐道:“妹妹要去見王家姑娘,你留心觀量着,見機行事。”
紅玉頓時笑道:“四爺放心就是,我這便去瞧着。”頓了頓又道:“是了,太太有事兒尋四爺,四爺還是快去吧。”
“大伯母有事兒尋我?”打發了紅玉,李惟儉趕忙往後頭的小院兒而去。入得內中,便見嬸子劉氏與李紋、李綺兩個堂妹正與大伯母梁氏說笑。
李惟儉入內笑着見過禮,大伯母梁氏就道:“儉哥兒,今兒尋你兩樁事,這頭一個……紋兒、綺兒那如意郎君,你物色的怎樣了?”
李紋、李綺頓時變了臉色,推說另有要事緊忙退了出去。
待兩個堂妹出去了,李惟儉落座後才笑道:“回大伯母,侄兒一早就物色的,只待今科會試一過,便請了人來讓嬸子觀量觀量。”
劉氏笑道:“儉哥兒瞧中的人,定然妥帖。”
梁氏道:“他纔多大?總要你自己個兒看過了纔好。”又看向李惟儉:“儉哥兒,未知那兩個士子……”
“哦,都是實學士子。其一爲濟南府士子徐行,此人耕讀傳家,在濟南府也算小有名聲;另一人爲貴州士子陶君譚,此人家境貧寒,聽聞自幼是吃百家飯長起來的,但才具、品性極爲難得。”
梁氏頷首道:“你有思量就好,如今你兩個堂妹也大了,不好耽誤到十七八再出閣。”頓了頓又道:“另一樁事,我打算這兩日便啓程回返金陵。”不待李惟儉反駁,梁氏便道:“這入宮隨祭實在累人,我若再待下去,只怕就要折騰病了。尤其這心下還記掛着你大伯,我看還是儘快啓程吧。”
李惟儉嘆息一聲,說道:“也罷,此番就不強留大伯母了。如此,我過會子便打發海平去僱船隻。”
梁氏頓時笑將起來,說道:“準備了一籮筐的話,還道你又要強留我幾日,不想竟一口應承了。早知如此,我昨兒就不想這般多了。”
李惟儉又與嬸子、伯母說過半晌,這才起身告退。出得小院兒,方纔自悅椿樓后角門進了箭道,迎面便撞見了紅玉。
“四爺!”紅玉樂滋滋湊過來低聲道:“四爺怕是白擔心了,奶奶與那王姑娘不鹹不淡的交談着,雖王姑娘百般求懇,偏奶奶就是不肯吐口。反倒揶揄幾句,讓王姑娘紅了臉面。”
李惟儉頓時笑將起來,說道:“看來妹妹心下自有韜略,我便是白擔心了。”
說罷往前行去,到得東路院角門問過丫鬟,才知這會子黛玉已然打發紫鵑將那王雲屏送了出去,於是李惟儉樂滋滋入得內中,便見黛玉正起身要出來。
二人相見,新婚燕爾的自然你儂我儂,李惟儉扯了黛玉在軟榻上落座,笑着說道:“方纔我害怕妹妹年歲小不知如何婉拒的,特意打發了紅玉做白臉,不想妹妹自己個兒就料理了。”
黛玉笑道:“本就是王家沒道理,三番兩次算計四哥,這早前不顧念親戚情分,這會子吃了虧反倒記起親戚情分了?再說四哥功業、爵位都是自己個兒掙的,可沒用旁人出過一絲一毫的力,如此又何必理會王家如何?”
“妹妹說的極是。”李惟儉笑道:“只怕那位王姑娘轉頭就得去求二嫂子啊。”
黛玉笑道:“四哥這就不知了,她來之前就去了榮國府,鳳姐姐只推說身子不便,便將她打發了。我想着只怕鳳姐姐心下也惱着呢。”
二人閒話幾句,李惟儉轉而提起了大伯母不日啓程南歸之事,黛玉頓時蹙眉道:“這兩日就啓程?實在太過急切……好在家中土儀足夠,事不宜遲,我先去點算了庫房,總要給大伯母多帶些孝敬纔是。”
李惟儉頓時心下熨帖不已。眼前的佳人既能花前月下,又能做得當家太太,真真兒是可心。
眼看李惟儉眼神兒不對,黛玉緊忙推着其去書房,自己個兒緊忙去了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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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
那王雲屏果然折返回來,又尋鳳姐兒說了半晌。鳳姐兒聽聞王雲屏在黛玉跟前兒碰了個軟釘子,頓時心下舒爽不已。她心下到底記掛着親哥哥,因是順水推舟應承下來,只道回頭兒親自去求李惟儉。
王雲屏眼見鳳姐兒鬆了口氣,這才辭別堂姐乘着車駕回返王家。鳳姐兒正要打發平兒去與李惟儉說說軟話,忽而便有婆子來報:“奶奶,趙姨娘又與大奶奶鬧起來了!”
鳳姐兒瞠目道:“好端端的,她與大嫂子鬧個什麼勁兒?”
婆子道:“先前趙姨娘尋了三姑娘,要將柳家的柳五兒派到環哥兒身邊伺候,三姑娘支支吾吾應付過去。轉頭兒大奶奶搶了先,將那柳五兒派到了蘭哥兒跟前兒。也不是哪起子小人嚼舌,這回趙姨娘非說瞧見柳五兒偷吃了主子纔是的茯苓霜,尋了三姑娘要將那柳五兒打發出府呢。”
鳳姐兒樂了:“太太關在宅院裡,這趙姨娘莫非真個兒將自己當成了主子不成?”
當下慢騰騰起身,平兒緊忙過來攙扶了,鳳姐兒便往外行邊道:“有些個奴才秧子,真真兒是給三分顏色便要開染坊。再不教訓教訓,只怕忘了自己個兒是誰了!”
平兒蹙眉勸說道:“奶奶,好歹要給三姑娘留些顏面。”
鳳姐兒乜斜一眼道:“你倒是慣會做好人……不用你說,我自己省得呢。”
一行人出了鳳姐兒院兒,不片刻進得大觀園中,遙遙便見一羣人在沁芳亭前吵嚷不休。那趙姨娘可着勁兒的撒潑,錯非探春攔着,怕是便要去過撕了柳五兒的臉。
李紈又是個性子軟的,碰上趙姨娘這等不講理的,說了半晌沒用,反倒將自己個兒氣了個面色煞白。
鳳姐兒到得近前,出聲道:“這是怎麼了?”
正罵街的趙姨娘聞言一怔,扭頭與鳳姐兒頓時一眼,頓時本能心虛。轉而一想,此番可是自己有理,於是又挺着胸脯道:“來的正好兒,快瞧瞧,這等偷主子東西的賤貨,趕快打發出府纔好!”
柳五兒抹着眼淚道:“我,我沒偷東西!”
“呸!沒偷?那這茯苓霜是打哪兒來的?”
那茯苓霜本是柳五兒當差的姑媽所送,這來路自然不正,因是這會子柳五兒百口莫辯,急得連連抹淚。
卻說趙姨娘有個侄兒名錢槐,如今隨在賈環身邊兒聽吩咐。這錢槐一早兒便相中了柳五兒,誓要娶其爲妻。原本柳家並無異議,偏柳五兒瞧不上錢槐,便將這親事推拒了。
錢槐這才鼓動趙姨娘索要柳五兒來伺候,想着近水樓臺,說不得就抱了美人歸。沒成想陰差陽錯之下,柳五兒竟去了稻香村。
錢槐情知無望,這才懷恨在心。今兒一早瞧見柳五兒享用茯苓霜,緊忙尋了趙姨娘告密。那趙姨娘如今抖落起來,自覺親女兒管家,她那位份自然水漲船高,不比旁的主子差些什麼,這才跑來尋了柳五兒鬧將起來。
鳳姐兒掃量一眼地上,那半盒茯苓霜撒了滿地,隨即笑着輕聲道:“我道是什麼,這茯苓霜是我賞給柳五兒的,怎麼,我送的物件兒姨娘認定便是賊贓?”
趙姨娘頓時怔住,脫口便道:“不對,若是鳳丫頭送的,那她爲何支支吾吾不肯說出來?”
“姨娘!”探春急忙攔着趙姨娘信口胡謅。
鳳姐兒頓時眉毛一挑,冷笑道:“鳳丫頭?卻不知我何時與姨娘這般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