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因城內不再動盪,老百姓不再人心惶惶,賈家兩府也開始恢復往來。
秦可卿大上午就過來尋王熙鳳說話,直到晌午之後,才飄然回去。
鳳姐兒院內,鳳姐兒難得睡了個長覺,醒來之後屋裡靜悄悄的,叫了半天才有人答應。
“二奶奶醒了?”
卻是晴雯扭了進來。
“平兒呢?”
“平兒姐姐被襲人叫到園子裡去了,豐兒不知道去哪兒。二奶奶要起牀嗎?我來服侍你更衣吧。”
見鳳姐兒沒有反對,晴雯便翻箱倒櫃的給鳳姐兒準備更換的衣物,還時不時的詢問鳳姐兒是否合意。
鳳姐兒抱着被子坐在牀上靜靜地看着她,心說難得這小妮子這般殷勤。
因此在晴雯抱着一套乾淨的內裳朝着她走來的時候,鳳姐兒忽然伸手,學着賈璉調戲平兒的模樣,勾起晴雯的下巴。
“二奶奶??”
晴雯唬了一跳,詫異的瞅着鳳姐兒。
鳳姐兒卻自顧自打量着晴雯的俏臉,雖然心裡有些不爽,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張小臉確實異常的標緻,皮膚細膩,線條優美,關鍵是不染瑕疵。
但是,左右翻看了兩遍,鳳姐兒確認自己對晴雯沒任何想法。
心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她果然是正常的,有問題的,僅僅是秦可卿!
見晴雯仿若被蛇咬了一般把臉扭開,退了兩步戒備的瞧着她,鳳姐兒故意笑道:“躲什麼,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晴雯嘴巴囁嚅兩下,將心裡的髒話吞了回去。
爲了避免鳳姐兒再次對她心生邪念,晴雯故意岔開話題,諂媚道:“二奶奶,你說二爺都離京那麼久了,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
鳳姐兒笑道:“怎麼,盼着你們二爺回來?你就不怕他回來,你又該喊嗓子眼疼了?”
晴雯一開始還沒太明白鳳姐兒的意思,只是見鳳姐兒那戲謔至極的表情,才意識到主子奶奶的意思。
她的小臉剎時通紅,但是天性的好勝心又讓她無法忍受被人平白欺負。
她幾乎想也沒想的就回懟道:“哼,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也給二爺做過那個!”
晴雯是典型的嘴比腦子快,在話出口之後纔有些後悔,因爲她知道鳳姐兒是個小心眼,得罪她沒好果子吃的。
果然,擡眼一瞧,鳳姐兒方纔還慵懶明媚的臉,已然陰雲密佈。
“你聽誰說的?”
陰惻惻的聲音,令人聽了心生寒意。
晴雯下意識的又退了一步,想了想,放下懷裡的衣裳,撒腿跑了。
牀榻上,鳳姐兒倒也沒有追殺晴雯的意思,她還在思索到底是哪裡走漏了風聲。
她很確定,她從來沒有當着晴雯等丫頭的面,做過失格的事!
她和賈璉夫妻二人行周公之禮的時候,很多時候都是有丫鬟們守在簾帳外面聽候使喚的。但是每當這樣的情況,她都是抱着例行公事的態度與賈璉歡愛,輕易不會做出有損她二奶奶身份的舉動。
只有在私下裡和賈璉偷歡的時候,纔有可能被賈璉哄騙着做一些賈璉口中有情趣的事情。
像她嘲笑晴雯的那等事,更是隻在最近這一年,做過寥寥數次而已!
這寥寥數次之中,她很確定做的十分隱秘,晴雯這小妮子是從哪裡知道的?
難道是平兒透露出去的?
總不會是沒良心的口沒遮攔,說給晴雯知道的吧?
要真是這樣,看自己以後還幫不幫他了!
想着這些念頭,鳳姐兒的臉蛋紅的比方纔的晴雯更加厲害,好在沒有人瞧見。
踩着纖足下榻,心不在焉的給自己穿衣裳穿鞋。
她可不是嬌滴滴的大小姐,雖然平時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那不過是享受那個派頭。
論生活自理能力,她王熙鳳在大家小姐裡面,那可是頭一份的。
穿好衣裳,坐在妝鏡臺前整理了一番儀容,鳳姐兒便來到外院,例行公事。
忽然聽說城門解禁,聖駕就要回京之事,鳳姐兒大喜,立馬便讓管家們去打探消息,尤其是賈璉的消息。
……
京城九門緊閉已經三天了。
從三天前的夜裡兵馬異動,到處捉拿叛黨以來,京城就嚴禁人員出入。
是以這三天,京城內的人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情況,外面的人,更加不知道京城內的情況。
但這不過是寧康帝一方,爲了防止京中出現大的變故而施行的政策。
如今寧康帝攜勝利歸來,京城自然也就該恢復往日的秩序了。
當然,這秩序也不是那麼好恢復的。
雖然在這三天的時間裡,寧康帝留在京城的人手,肯定已經除掉了許多太上皇的心腹,但是太上皇畢竟坐了近一甲子的天下,龍威甚隆。
這偌大的京城,明裡暗裡,太上皇到底能夠影響多少人,誰又說得清?
所以,寧康帝想要真正消除太上皇的影響力,做到大權獨攬,註定還有很多麻煩事需要解決。
但這些麻煩事,卻都與賈璉無關了,誰叫皇帝疑心病重,怕他這個“皇孫”帶頭搞事,一心要將他踢出局。
因此在進城之後,賈璉直接就去兵馬司和火器營兩處,將相關的事宜交代了一下,便直接回府,預備好好享受一下,寧康帝給他放的這個長假。
……
當賈璉和他的一衆親衛踏馬進入寧榮街的時候,兩府地界立馬就沸騰了。
隨着賈璉地位的與日俱增,這些年每次賈璉出門辦事,或者是辦完事回府,都是震動兩府的大事件。
但此番格外的不同。
寧康帝的聖駕是下午到京的,伴隨着大量人員的回京,此番鐵網山上的一系列消息,也被帶回了京城。
這些消息,太多,太重了。
好在聰明人都知道,哪些信息是可以傳播的,哪些是需要三緘其口的。那些不聰明的人,其實也未必知道多少確切的信息。
加上寧康帝一方的刻意引導,輿論勉強在可控的範圍。
但是其中關於賈璉可能是皇孫的事,可就沒什麼值得遮掩的,畢竟太上皇當着上萬人的面講出來的。
而相比較寧康帝逼宮、太子謀反、三皇子可能是殺害太子的兇手這些爆炸信息,關於賈璉的這則消息顯然就更傾向於茶餘飯後一些,寧康帝等人巴不得大衆的注意力被這樣的消息吸引,這能給他們減輕一些壓力。
因此只是半日的時間,這道消息就宛若風暴一般,讓大半個京城都知道了。
賈家兩府自然也知道,一個個都被這道消息炸暈了。
賈璉的馬沒有駛進東跨院,他直接來到榮國府正門,下馬之後直接往裡走,無視所有上前來問安的下人。
沿着中間的大甬路,一直走到裡面榮禧堂的時候,居然碰見了王夫人。
賈璉略住腳步,頓了一下拱手道:“二太太。”
王夫人看向賈璉的目光有些複雜,還有些亮色,但她很容易就恢復神態,以和以往並無不同的口吻道:“璉兒回來了?此番外頭聽說發生了很多事,你可還好?”
“多謝二太太關心,侄兒一切尚好。”
客氣一句,賈璉便接着道:“侄兒現在要去見老太太,晚些時候再來拜見二太太。”
“嗯,你去吧,老太太也在等你。”
王夫人知道賈璉着急去見賈母所爲何事。
看着賈璉匆匆而去的腳步,王夫人的心裡再次泛起巨大的波瀾。
真是萬萬沒想到,以前千方百計,偏偏鬥這小子不過,最後不得不主動認輸服軟才換個安穩。
誰承想,他竟然不是賈家的子孫?
他既然是皇家的人,自然沒有道理一直霸佔着賈家爵位的道理!
也就是說,寶玉有機會了?
王夫人心裡盤算起了很多東西。
但她也知道,賈璉要真是皇家的人,就越發不是她能夠得罪得起的。
看來,這件事需要和老爺好好商榷商榷了。
王夫人加快了腳步,準備與南邊的賈政去一封加急的家書。
……
榮慶堂,還和以前一樣的富貴祥和。
迎着丫鬟們注視的目光,賈璉走進了內堂。
內堂空蕩蕩的,就兩個老嬤嬤把守着房門。
“二爺,老太太在裡面等你。”
老嬤嬤的話音剛落,就見賈母的臥房方向,鴛鴦走了出來,對着他微微一禮,“二爺,隨我進來吧。”
走進賈母的臥房外間,果然賈母已經嚴陣以待。
“鴛鴦,你也出去。記住我說的話,不許任何人靠近,凡有違逆的,按家法嚴懲。”
“是。”
等鴛鴦退了出去,坐在高榻上的賈母才嘆了一聲,對賈璉道:“事到如今,你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賈璉皺眉:“老祖宗,我父親他,真的是太上皇的私生子?”
賈母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反而問道:“太上皇他老人家如何說的?”
“他說我父親是當年他和安陽侯的妹妹所出,只是因爲朝局的緣故,不得已將我父親和祖母安置在賈府。”
賈母道:“太上皇一言九鼎,他既然如此說,那自然就是真的!你父親確實不是我所出,他確實是太上皇和安陽侯……的妹妹所生,當年安陽侯的妹妹也確實被太上皇安置在咱們家。”
儘管賈母的口吻十分篤定,但或許就是太過於篤定,讓賈璉隱隱覺得,有些不盡其實。
“若是這樣的話,那太上皇后來爲什麼沒有將我祖母接回去,我祖母又是如何死的?”
“正如太上皇說的那樣,當初太祖駕崩,穆宗即位,朝局混亂。太上皇他作爲太祖最寵愛的兒子,身份特殊,所以不便將你祖母,也就是安陽侯的妹妹接回王府。
正好你祖父……寶玉他祖父和太上皇交情莫逆,所以太上皇就暗中將人安置在我們家。
後來,就有了你父親。
至於太上皇爲什麼沒接你祖母回去,那是因爲在太上皇帶你祖母回京之後,沒多久穆宗也駕崩,太上皇他忙着收拾朝局。
而你祖母在太上皇即位之後沒多久,也病死了。
偏偏你父親,從小頑劣,又不喜讀書,深爲太上皇不喜,久而久之,太上皇也就不過問了。而我和寶玉他祖父礙於你父親的身份,也不大好管,這才越發養成了你父親那副德行。
說起來,你父親之所以變成那樣,我和寶玉他祖父,要佔很大的責任。”
一切聽起來合乎情理,他那便宜老爹賈赦還真是太上皇的私生子?
但賈璉總覺得,賈母肯定隱瞞了什麼,因爲她的精神太緊繃了。
只不過一時之間,賈璉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追問。
“這麼說,我還真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的皇孫?”賈璉有些自嘲的笑道。
賈母喝道:“自然是真的!你這孩子,難道連太上皇和我的話也不相信了?
你可還記得,當年你父親死的時候,重華宮的大太監親自來祭奠的事?
那就是太上皇派來的!
雖然你父親生前很是混賬,但畢竟是太上皇的血脈,臨了之前,太上皇還是惦記他的。
你父親尚且如此,你這般成器,太上皇他老人家肯定會很喜歡你的,去年你二叔不是說,在太上皇的壽宴上,太上皇就對你很是親切嗎?
身爲尊貴的天家血脈,你應該感到驕傲和自豪。”
驕傲,自豪?
賈璉搖了搖頭。
太上皇他自己都“身陷囹圄”了,還哪門子的自豪。
這個身份,不給他帶來災禍就不錯了。
許是看見賈璉的神色,聯想起聽說的一些別的消息,賈母壓低了一些聲音:“聽說此番鐵網山上發生了大事,具體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就是太子謀逆,最後被陛下強勢鎮壓了。”
賈母皺了皺眉頭,太子謀逆是三天前城裡就在傳的消息,如今賈璉也這麼說,似乎真相就是如此。
但賈璉說的如此言簡意賅,輕描淡寫,讓她覺得賈璉這猢猻言未盡其實。
到底她一個深宅婦人,不太關心朝堂之爭,她只關心自己的家事。
“那皇家那邊怎麼說?你的身份……”
賈璉知道賈母的意思,他直接道:“陛下的意思是,我的身世畢竟有損太上皇的私德,所以還是不要公開的好。”
賈母沒怎麼懂,“那太上皇的意思是?”
“從今往後,或許太上皇是什麼意思,就不太重要了。”
賈母愣了愣,隨即一臉駭然之色。
她坐在賈家,聽到的自然是最淺顯的消息,深層次的,她還不知道。
但是此番鐵網山的事情鬧得那麼大,尤其是太子的背刺,讓寧康帝的所有行動幾乎大白於天下,因此隨着時間的流逝,天下的明白人,都會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的。
賈母身爲開國侯府嫡長女,又在賈家混了幾十年,對於朝堂上的事,還是知道些門道的。
她想了想,試探的問道:“也就是說,你的身世不會被公開,你以後還是咱們家的人?”
“陛下是這麼個意思。”
賈璉老神在在的樣子,一點也不因爲自己鳩佔鵲巢而不好意思。
賈母倒是沒這個意思,她看向賈璉,老目中竟然流露出幾分疼愛之色。
“如此也好。這麼多年來,你父親雖然常惹我生氣,但你卻是個好的,咱們家這些年的景象,也多虧了你。
老身打從心眼裡,把你當做自己的親孫子看待。
咱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了,自從你父親,珍哥父子相繼去了之後,家裡越發是沒人了。
眼下你要是再走了,老婆子我還真是不知道以後該靠何人。”
“既然陛下不準備公開承認你的身份,那你以後還是留在家裡吧。
你要是不嫌棄,以後還叫我一聲老祖宗,你要是不願意,我也不強迫你。
總而言之,咱們雖然不是血脈上的親人,但是這麼多年的相處,不是親人,更勝親人。
相信你二叔也是這個意思……”
賈璉知道賈母這番表態是爲了讓彼此以後相處不尷尬,因此他立馬跪下,利索的喚道:“老祖宗!”
賈母頓時喜笑顏開,站起來扶過賈璉,並拍着賈璉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沒有白疼你……”
賈璉也笑着應和了兩句,然後賈母就道:“天色已經很晚了,你還沒有吃晚飯吧?快些回去吧,鳳丫頭不定等了你多久了呢。”
賈璉點點頭,行禮之後,走了兩步忽然轉頭:“老祖宗,我父親真的是太上皇的血脈,您沒有騙我?”
“你這孩子,怎麼還在問這個,你即便不相信我說的話,也該相信太上皇他老人家不是?”
“孫兒知道了。”
看着賈璉挺拔的身影走出去,賈母面上的笑容逐漸散去,變得很是深沉。
她坐在高榻上,佝僂着背喃喃自語:“怎麼能不是,怎麼能不是呢,這可是欺君滅族的大罪,怎麼能不是呢……”
忽然她想起什麼,她變得有些焦躁不安,直到看見鴛鴦走了進來。
賈母沉思良久,對鴛鴦道:“鴛鴦丫頭,去把你哥哥叫來,就說我有事交代他去辦。”
鴛鴦納罕,她哥哥金文翔平時不過是負責賈母房裡一些東西用物的買辦,究竟是什麼樣的事,需要賈母這麼鄭重其事的叫他哥哥來?
雖然不解,但鴛鴦還是領命去了。
與此同時,皇宮之內。
處理了一天的麻煩事,終於有時間休息一會兒的寧康帝,也收到了一封密報。
當他拆開閱覽之後,眉頭便緊皺起來。
“安陽侯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