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琨執黑,只往棋盤上瞧了一眼,就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他無奈地看了母妃一眼,默默嘆了口氣,然後輕巧地落了棋。
黛玉雖然精於詩詞,但棋藝也算中上。本來對付如妃不用吹灰之力,可如今來了個樑琨,她不得不打起十足的精神來應付,這一來一去,兩人就過了十幾個回合
樑琨頗有些詫異,擡頭趁她不備悄悄打量她幾眼,復又垂下眉眼,暗自思量,這丫頭換上女裝跟一般閨中女兒無甚兩樣,就是瞧着更纖秀一些,沒想到卻也是個內秀的。不說別的,只這份下棋時的沉穩和睿智,一般男子恐怕都不及呢!
看來之前的確是小瞧了她,師哥眼光好毒辣!!
一想到師哥對黛玉的心思,樑琨竟微微有些尷尬起來。
對面的黛玉久逢對手,可沒心思想三想四,只一心沉浸在解棋之中。正巧,樑琨一時分神,竟讓她逮住了個漏洞吃了一子,而後頗爲詫異地盯了他一眼,提醒道:“下棋最忌諱的就是分神,王爺不知道?”
樑琨老臉一熱,尷尬道:“林姑娘提醒得是,你可要小心了!”說完,果然全神貫注在棋盤上,倒讓黛玉有些吃不消了。
如妃端坐在一旁,一會兒看看黛玉,一會兒又瞧瞧兒子,越看越喜歡。這就對了嘛,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啊!哦,不對,這林姑娘生得標緻,棋也下得好,不是光有貌了,竟是有才有貌,真是完美無暇啊!好,很好!
如妃自管在一旁心花怒放,可緊盯棋盤的兩個人卻一臉肅穆,一刻也不敢放鬆。後來,還是黛玉有些乏了,心神晃了一下才讓樑琨逮住機會,然後步步爲營顯露了勝機。
黛玉將棋子一放,心服口服道:“恭喜王爺,你贏了!”
樑琨手執黑子,有意無意地摩挲着溫潤如玉的表面,神情頗有些遺憾。怎麼這麼快就贏了呢,實在不該如此沒有風度的!可看黛玉的神情,倒不似往日般挑剔計較,這才放下心來,笑着把棋子放歸原處,拱手玩笑道:“承讓了!”
黛玉一笑,也不再說什麼,只福身還了禮,然後離樑琨遠遠地坐了。
樑琨有些尷尬。如妃卻有些不快地嗔怪兒子道:“你呀,一個男爺們,怎麼就不知道讓着點呢!”
樑琨嘿嘿一樂:“母妃,在兒子看來,林姑娘跟我這個男爺們沒什麼區別……”
“胡說!”如妃氣得沉下了臉,“有這麼褻瀆姑娘家的嗎?還不快跟林姑娘道歉?!”
黛玉在後面聽得尷尬,急忙起身解釋道:“娘娘勿怪,王爺說得對,黛玉原本就要強了些,王爺這樣看黛玉,黛玉心裡高興着呢,根本不做他想。”
“那也不成。”如妃堅決搖頭,“你要強是好事,可他一個男爺們當着你的面這樣說你,就是不對。我今兒要是不治治他,回頭他還不知要怎樣慢待你呢!——琨兒,還不道歉?”
樑琨是真鬱悶啊,母妃只看到了黛玉如今柔柔怯怯的模樣,卻不知當初她是怎樣欺負她兒子的,可惜啊,母妃這輩子恐怕都見不到那場面了!不過自己恐怕也很難見到了!
一想到此,樑琨那種微微有些遺憾的感覺又冒了出來,再起身道歉時,竟不那麼鬱悶了。
“林姑娘,方纔是樑琨錯了,不該言語冒犯,請林姑娘原諒則個吧!”說完,還真的一揖到底。
黛玉忙側身避過,不敢受他的禮,同時也福身回禮,趁如妃不注意時,瞪了他一眼,故意道:“王爺言重了,一切皆是黛玉魯莽之過,還請王爺見諒!”
得了,皆大歡喜了!樑琨強忍着笑起身,暗想,多虧母妃在場黛玉才如此柔順的吧?要換作平時,她能這麼大度?還不得把他損個四腳朝天才肯罷休啊!
如妃在一旁瞧得真切,這才高興起來:“都是好孩子,起來吧。”說罷,又對樑琨道,“眼看要用膳了,你去吧,免得林姑娘不自在。”
“哎,都聽您的!”樑琨一臉無奈地攤攤手,一挑簾子走了。
黛玉長舒一口氣。還好,如妃沒讓樑琨跟她們一起用飯,否則她得多尷尬啊!
午飯時,一行人馬就在路邊的小樹林裡草草用過了。本來,黛玉以爲如妃這些年在宮裡養尊處優貫了,極不適應這樣艱苦的條件,沒想到如妃卻渾不在意,反而覺得新鮮得很。飯後樑琨帶着人在林子裡用箭打了幾隻兔子留着晚上烤着吃,如妃則讓黛玉陪着她在林子裡轉了一圈,看了會兒野鴿子打架,直樂得前仰後合,頗有些孩子氣。
黛玉心中好笑,暗想單就玩心這一點,如妃和樑琨這母子倆還真有點兒像!
簡單休整之後,又到了啓程的時辰。黛玉放心不下紫鵑等人,只得懇求如妃幫忙尋找。如妃笑道:“好孩子,你是個良善之人,還知道記掛着下人,我這就讓琨兒把她們帶來。”說着,便吩咐下人去找樑琨。
不大會兒功夫,樑琨果然領着紫鵑雪雁春纖春融四個大丫鬟來了。主僕整整分開了三個時辰,乍一相見,忍不住抱頭痛哭。
樑琨詫異:“不過讓你們分開這幾個時辰,你們就誇張到如此地步,至於嗎?”
黛玉用帕子拭拭淚,沒好氣道:“你這一路倒是逍遙自在了,卻不知我們逃難之人什麼心情!虧你還好意思說!”
樑琨尷尬地撓撓頭,“這事兒怪我考慮不周。這樣吧,餘下的行程還是把你們分在一輛大車上吧,彼此也好有個照應。就是苦了我母妃,又要孤苦伶仃一個人了。”
黛玉一聽,又頗有些不忍:“要不我每日抽出幾個時辰去陪她老人家解悶?”
“如此更好!”樑琨喜不自禁,“那就有勞林姑娘了!”說完,帶了黛玉親自去找如妃說明。
此後幾日的行程,一切平安順遂。黛玉每日早飯過後陪如妃下棋聊天解悶,至午飯時回到自個兒的大車上,然後一直到客棧休息。如此周而復始,轉眼也就來到了清楓鎮。
霍儉早就得到了消息,專門擠出時間來迎接如妃,順便也偷偷瞧瞧黛玉。因爲樑琨與霍家的關係,霍儉早就提前對母親張氏解釋了前因後果,張氏雖說唬了一大跳,可畢竟是有了閱歷之人,很快也就調整好心態,帶着一直賴在她家不走的宋雨蓮前來迎接。
衆人在小城外的驛站匯合,免不了一番寒暄。黛玉本就是外人,不便多加打擾,只依禮見過張氏,與宋雨蓮打了照面後,便先行一步了。
臨走之時,霍儉特意趁母親不備往前送了一段路,方道:“你一路辛苦了。這個月起,我會帶人親自到修竹園給你看診,你就不用辛苦裝扮後再來了。”
黛玉訝異:“不好吧?醫館裡還有衆多等着看診的病人,我一個人怎好耽誤你這麼久?”
霍儉道:“這個你不必擔憂,我已經在加緊教授學徒,已有兩名可以應付一些平常病症,完全可以替我擋一陣子。再者,去你那邊一個來回也用不了一個時辰,很方便的。”
“這樣?那就多謝霍大夫了!”黛玉真心感激,剛想再說些客套的話,猛起想起在去京城的路上,曾經答應過樑琨,回來之後要與霍儉保持距離。所以,她終於沒再說什麼,福身行禮過後,轉身上了車。
這時,樑琨不知何時也出了人羣,就那麼遠遠地看着話別的兩人,心中百味雜陣。
黛玉的車子啓動之後,霍儉怕被母親懷疑,也怕給黛玉惹麻煩,急忙轉身迅速往回走。
這時,樑琨突然出現在他身後,悄聲道:“師哥這下可以放心大膽地去求親了吧?”
霍儉警覺地擡頭四望,確認母親沒有注意到這邊,方低聲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還不是時候?”樑琨挑眉,“你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霍儉嘆息道:“霍家與賈家祖上有些過節,我怕母親那邊過不去這個坎兒!”
“哦?居然還有這麼一回事!”樑琨也驚訝,“那你打算怎麼辦?”
“還不知道。”霍儉面色沉重,“賈家如今又被抄了家,林姑娘雖然安然回來了,保不齊還會再受連累,所以我怕母親更不會答應。”
樑琨擰眉不悅道:“真是麻煩得很!既然你心中顧慮重重,那就不要對林姑娘動心思,免得毀了人家的清譽。”
霍儉無辜道:“我喜歡她這件事,到此爲止並未對她吐露半分,外界更沒有關於我和她的傳聞,怎麼就毀了她的清譽?我只是擔心母親那邊過不去這道坎兒,如今也正在想辦法緩和這種矛盾。”
“那一切隨你吧。”樑琨有些不耐煩,“我只是提醒你在沒有十足把握之前,最好別去打擾她,要不然對得起我千里迢迢地把她護送回來嗎?”說完,轉身大踏步走了。
霍儉望着樑琨很是有些生氣的背影,內心也一陣焦躁。其實這些話何償樑琨來提醒,他早不知在心中翻來覆去掂量多久了,只可惜一切計劃到了母親那邊,就不得不暫時停下來休整。
唉,這時候他多希望自己打小就是一個逆子,這樣面對今天這種局面時,他還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不管她是誰家的親戚,我只知道她姓林,我要娶她!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