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至天潢貴胄,世家大族,下到平民百姓,販夫走卒,永和二年都是喜慶祥和的一年。
今年是春闈之年,二月初,三年一度的會試開考。也是今年的考生運氣好,正月剛過,氣溫就蹭蹭蹭往上升,到了考試的時候,已是有了幾分暖意。不像元昌二十八年,倒春寒倒得特別厲害,好多考生連考試都沒考完就被人擡出了考場。賈珍便是參加了那年會試的,用他的話來形容,就是雙手凍得握筆都握不穩,哪裡還有心思去想其他,結果也是很明顯的,名落孫山之後。
閉門苦讀三年,賈珍再度上場,李氏和小張氏都緊張得很,經常來找張氏說話。她們婆媳過來,自然會帶着賈蓉,小傢伙虛歲五歲,剛啓了蒙,正是最天真可愛的年紀,叫張氏看了喜歡得緊。李氏見張氏抱着賈蓉捨不得撒手,就笑着問她,給賈瑚相看媳婦可有人家了,要是遇上合適的,就趕緊提親去,便是從現在算起,到媳婦進門也得兩三年的工夫,應該抓緊時間了。
張氏輕嘆口氣,壓低聲音道:“不瞞大嫂子說,姑娘我是年前就看好了兩個,還沒着人去問。誰知上個月進宮請安,太后娘娘透出意思,說是瑚哥兒的婚事讓我們不要着急,聖人興許有安排,我就不敢去問了,只好先等着。依我看啊,上半年有英親王的婚事,下半年又是太子殿下的大婚,聖人就是有心安排,只怕也要年底纔會想起這件事了,好在瑚哥兒年紀不大,也還等得。”
聞及司徒衍親自過問賈瑚的婚事,李氏連呼阿彌陀佛,隨即笑道:“能得聖人如此青睞,倒是瑚哥兒的造化了。”小張氏也跟着笑道:“瑚哥兒真是好福氣,說不定能娶個公主郡主回家呢。”
張氏微微搖頭,輕嘆道:“聖人親自賜婚固然是榮耀,可要是尚了公主,卻未必是……”
大夏立國至今,皇帝賜婚有兩種模式,一種是兩家都是朝中重臣,雙方談妥婚事以後再去請旨,求的不過是個尊榮,另一種則是公主郡主下降,這個就不需要臣子同意了,皇帝直接指婚即可。
若是指個郡主縣主也就罷了,不過是兒媳婦身份高點,別的倒也沒有什麼,張氏最怕的,就是聖人給賈瑚指個長公主過來,駙馬不得議政,這是太、祖皇帝規定的,賈瑚尚公主,實在是虧大了。
見張氏面露憂色,小張氏忙安慰道:“嬸孃不必過於憂慮,聖人既然看重瑚哥兒,想來不會絕了他的前程,他老人家的想法,豈是我們能夠揣摩的,嬸孃安心等着聖人的安排就是。”
張氏想了想也是,太后親口說了,聖人要管瑚兒的婚事,他們就是再擔心也無濟於事,還不如往好的方向去想。司徒衍沒有女兒,雖有幾個年幼的妹子,可是太上皇尚在,幾位長公主的婚事,更該他來做主,倒是兩位年長的王爺家裡,適婚的縣主有好幾位,聖人究竟屬意誰,不是他們該過問的。
張氏擔心的事情,司徒景聽說了也是很在意的,他可不希望賈瑚回頭就成了自己的小姑父,還裝出滿不在乎的表情去問過司徒衍,到底想把哪位小姑姑或者堂妹許給賈瑚。
司徒衍明知司徒景的心意,還是逗他道:“怎麼?景兒擔心賈瑚的輩分超過你?”
司徒景默然無語,沉默半晌方道:“駙馬不得議政,賈瑚若是尚主,真是可惜了。”
司徒衍見他神色認真,並無他意,方輕笑道:“你捨不得錯過賈瑚,朕又如何捨得,你的那些小姑姑們,自有你皇祖父操心她們的婚事,朕不會插手,不過你三叔家的大妹妹,倒是不錯的。”
“三皇叔家的大妹妹?”司徒景凝眉細想,腦海中勾勒出一個嫋娜纖巧的形象,疑問道:“可是小名喚作可兒那個?”潯陽縣主是忠敬王爺的嫡長女,比司徒景小四歲,兩人幼時一起玩過。
司徒衍淺笑道:“正是她,景兒覺得如何?是不是很相配?”若不是無意間發現了司徒景對賈瑚的情愫,司徒衍再是重視賈瑚,也不會關心他的婚事,不過現在,卻是不能不管了。
司徒景黯然垂首,沉吟道:“父皇金口玉言,你看中的姻緣,自是天造地設,佳偶天成。”
除了賈珍,今年的會試賈瑚還關注一個人,就是蘇怡。他私底下跟韓奇討論過了,要是蘇怡會試能考第一,本朝第一個連中六元的奇蹟,就會在他身上誕生,想想都有些小激動呢。
會試開考那日,天公作美,晴空萬里,賈瑚就對司徒景說,這是老天爺都要成全蘇怡,給他這麼舒服的天氣考試,若是換了三年前,就憑他的那個小身板,肯定是不能堅持到考試結束的。
司徒景卻說,二月份的天氣,終究是冷了些,不利於士子們的發揮,他想說服司徒衍,從下屆春闈開始,把考試時間推遲到三月,這樣一來,就再也不用擔心會試遇上倒春寒了。
賈瑚愣了愣,立即感到了自己和司徒景的差別,自己想的是“山來就我”,司徒景想的卻是“我去就山”,高下之別,一目瞭然。隨後,他還中規中矩向司徒景謝了恩,搞得他莫名其妙。
見司徒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賈瑚不得不解釋道:“若是殿下能說服聖人,我可就是第一批的受益者。”賈瑚已經打算好了,後年回江南參加鄉試,倘若中了,三年後就要參加的會試的。
司徒景回過神來,打趣道:“二月考還是三月考並不重要,你別一路再是第二就好。”
榜眼有什麼不好,那可不是想考就能考的,賈瑚在心裡腹誹道,卻不敢說出來。
會試放榜,蘇怡不出所料高中會元,一時間,蘇家的門檻差點被人踏破。道賀的,提親的,不一而足,逼得蘇老太太閉門謝客,蘇怡要準備殿試,蘇悅要備嫁,誰有閒工夫跟人閒扯。
到了這個時候,沒有人會懷疑蘇怡中不了狀元,只要殿試的時候,他不犯低級錯誤,就是衝着連中六元這個曠古絕今的名頭,司徒衍也會點了他爲狀元,這可是千古佳話啊。
十八歲的狀元郎,本身就夠引人注目了,他還是蘇太后的孃家侄孫,未來的國舅爺,更是從小被當今皇帝養在宮裡,跟太子一起養大的,最重要的是,蘇怡還沒有定親。
以上這些條件綜合在一起,想要蘇怡當女婿的人家就多了去了,沒資格的那些只能想想,有資格的就開始找關係,就連張氏,都因爲跟蘇怡的姑母關係親密被幾家人求上了。
單是這些也就罷了,隨便打發了就是,不要說她了,就是蘇姑太太,那也是嫁出去的女兒,管不了侄兒的婚事,蘇怡的祖父和父親雖然早逝,可還有伯父在,婚事是有人做主的。
豈料史太君也動了心思,讓張氏幫着問問,元春是否合適,嚇得張氏差點都不會說話了。
別說元春了,就是張氏自己有年齡適合的親閨女,這個時候也不會上趕着去問的,被拒絕的可能太高了,畢竟聖人疼愛蘇怡是衆所周知的,說不定他老人家想親自指婚呢,還是矜持點好。
好在史太君就是這麼一說,張氏設法搪塞過去也就算了,沒有一直追問。不過張氏也因此意識到一個問題,就是王氏一直被禁足,以後給元春找婆家,可就要成她的責任了,真是麻煩。
進入三月,殿試開場,這是司徒衍登基後的第一次春闈,又有蘇怡連中六元的可能在那裡擺着,格外引人注目。很多人都在猜測,蘇怡會毫無爭議成爲狀元,司徒衍卻是比誰都要緊張。
對司徒衍來說,點蘇怡爲狀元並不是難事,可要是金鑾殿上,蘇怡交出來的答卷不能明顯壓過衆人,司徒衍絕不會把這個殊榮給他。蘇怡不是普通學子,他差不多是司徒衍親手教出來的,名不副實的“連中六元”對他毫無好處,只有做到了實至名歸,纔是真正的千古佳話,他希望他能做到。
今年的殿試不難,只有一道題目,是關於海上貿易的,大部分人押題都押到了這個範圍,因此下筆很順利,規定的答卷時間還有三分之一,就有一半的人交了卷,另一半還在奮筆疾書。
蘇怡是第一個交卷的,他顯得很有把握,交了卷還衝着司徒景笑了笑,笑得很輕鬆。
看到蘇怡的答卷,司徒衍停在半空的心落回了原地,這個狀元的名號,沒人比他更當得起。
賈瑚近水樓臺,在殿試結束不久就看到了一榜三甲的謄抄答卷,看了以後心服口服,尤其是蘇怡,他的觀點新穎地讓他刮目相看。他很清楚,如果不是熟知未來三百多年的歷史,他是絕不可能有蘇怡這樣的眼界和見識的,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天才這種生物的存在,他算是徹底服了。
殿試結束,司徒景問司徒衍,會不會給蘇怡賜婚。司徒衍說,他把決定權交給蘇怡了,他看上哪家的姑娘,只管跟他說一聲,他就賜婚。司徒景頓時呆了,要不要這麼偏心,到底誰是親生的。
司徒景就是嚷着玩玩,並沒有真的放在心上,蘇家無人出仕,蘇怡才華過人,他的婚事自由些,並不妨事。他卻是太子,哪能隨隨便便娶妻,再說他最喜歡的那個,一點嫁進宮的可能都沒有。
忙過三年一度的春闈,禮部的官員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就忙上了司徒律的婚事。
賈敬經過這些年的努力,終於在去年升到了禮部右侍郎的位置,結果上任就是事情不斷,英親王的婚事還是預演,八月份的太子大婚,纔是真正的重頭戲,能把人累得死去活來。
好在今年的會試,賈珍終於過了,雖然名次很險,也是拿到了殿試的資格。更妙的是,就在賈敬已經做好兒子只能中個同進士的心理準備時,賈珍超水平發揮,竟然擠進了二甲的行列。
得此喜訊,賈敬樂得差點要瘋了,父子雙進士,他們家終於說得上是書香世家了,他也算是對得起列祖列宗了。與此同時,小張氏又被查出有了兩個月的身孕,給寧安侯府湊了個好事成雙。
家中喜事連連,賈敬就是忙得死去活來,也是幹勁十足,全無當初的消極避世心理。思及於此,賈敬對賈瑚的感激真是無法形容,要是沒有他的勸說,他們家就絕不會有今天。
英親王府熱熱鬧鬧辦着喜事,因未過門的英王妃石氏是繕國公府的嫡長孫女,寧榮二府作爲石家的世交,自然要上門道賀,史太君和李氏、張氏還都給石家大姑娘添了妝。
沒過兩日,被禁足多時的王氏就發動了,史太君雖然不滿她,對嫡孫卻是很在意,穩婆、奶孃什麼的,都是早早就讓人準備好了。王氏雖然不是頭胎,到底隔了這麼多年,上了年紀不說,孕期還運動不足,偏偏胎兒體型不小,掙扎了一天一夜,纔在四月二十六的正午生了個胖小子出來。可奇妙的是,這個剛生下來的奶娃娃,嘴裡竟然含了一塊晶瑩剔透的美玉。
賈瑚聽到這個消息,如遭雷劈,整個人都傻掉了。銜玉而生,這個典故他聽過的,不就是賈寶玉嗎,四大名著之一的紅樓夢,他雖然沒有看過,可這個名字還是聽過的。
賈瑚對紅樓夢的認知很少,知道的就是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悲劇,以及四大家族由盛及衰的過程。愛情悲劇暫且不說,他好歹不是主人公,再說他的愛情,也已經悲劇了。
但是由盛及衰這個事,賈瑚想起來就很不爽,憑什麼啊,他辛辛苦苦這麼些年,不會這麼悲劇吧。
四大家族包括哪四家,賈瑚搞不清楚,可是賈寶玉都姓賈了,他們賈家是肯定跑不掉的,賈瑚好後悔,自己爲什麼不看紅樓夢,小說不看就算了,電視劇也沒看過,完全不知道劇情怎麼走的。
史太君見王氏生了兒子,還是個天生異象的孩子,高興地不得了,當即就讓奶孃把人抱走,抱到了自己屋裡,打算親自撫養。元春見此情形,雖然同情母親,也覺得對弟弟是件好事。
次日,王氏醒來,原以爲自己生了兒子就能解除禁足,得到的回覆卻是,兒子被老太太抱去養了。
王氏立即慌了,事情的走向和她想的不一樣,可她沒有失控地大哭大喊,而是握緊了雙手,指尖深深刺入了掌心。她不甘心,不甘心兒子女兒被人搶走,不甘心一輩子就這麼禁足,她要報復。
洗三那日,史太君給新得的小孫子取了小名,就是賈瑚最不喜歡那個,賈寶玉。
看着天真無邪的小嬰兒,賈瑚的內心波濤洶涌。這幾天,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就是如何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改變自己以及家族的悲劇命運。賈瑚甚至不知道,紅樓的劇情有沒有正式開始,不過既然是愛情悲劇,賈寶玉起碼要長到能談戀愛的年紀吧,他覺得自己的時間,還是很充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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