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簡明答應了克里斯會幫他打聽馬蒂亞的消息,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件事會辦得如此順利。簡明不是船隊的負責人,只是跟着出去長見識的,所以回京以後,其他人都是忙得不可開交,他卻是優哉遊哉進了宮,先是恭喜蘇怡連中六元,然後纔是賀喜司徒景即將到來的新婚大喜。
司徒景見簡明一回宮就跟蘇怡膩在一起,不由打趣道:“明哥哥真是偏心,不過是句吉祥話兒,都要把小怡放在我的前頭。”司徒景堅決不肯承認,他就是看不慣蘇怡和簡明親親熱熱的樣子。
簡明聞言大笑,毫不避諱地點頭道:“太子大婚雖是喜事,卻是每朝每代都有,連中六元就不同了,可不是每一朝都能遇到的。再說了,都是蘇家的大喜事,殿下何必跟大舅子計較先後。”
簡明不說這話還好,說了司徒景更不爽了,蘇怡比他小几個月,小時候還叫過他景哥哥的。現在可好,他娶了蘇怡的妹子,倒成他的妹夫了,只見司徒景劍眉一挑,似笑非笑道:“明哥哥不要高興得太早,前兒我可是聽見小怡跟父皇說了,他想求娶曜妹妹爲妻,父皇也已經點頭了,還說等你回來,問問你的意見。我估計啊,他是想等你的婚事有了着落,再一道下旨。”
當初,司徒衍透出想給賈瑚賜婚的意思,司徒景就覺得不妥,賈赦沒有入朝,賈瑚尚未出仕,這樣的恩典給下去,顯得過於厚重。後來他才發現,司徒衍要賜婚的不止是賈瑚一個,蘇怡和簡明就不說了,就連韓奇,他也打算給包辦了。如此一來,這份恩典就不僅是給蘇、簡、賈、韓四家人的,而是給了東宮,不是聖人疼愛太子,怎麼會連他的四個伴讀,都全部賜了婚呢。
旁人也許不會發現,但是司徒景早就看出來了,除了賈瑚,他的賜婚對象是由司徒衍親自選的,其餘三人的婚事,司徒衍都沒有插手,只是讓他們的長輩做主,有了合適的對象報給他即可。
司徒衍這麼做的目的,司徒景再是清楚不過,這是重視,也是警告,他在提醒他們不要過界。
司徒景話音未落,簡明臉上的笑意就蕩然無存,顫聲道:“小怡想娶曜兒,此事從何說起?”
蘇怡側過臉,避開簡明灼熱的目光,反問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了,簡直就是天大的不對。簡家的女兒雖說都是當成兒子養大的,可過了十歲以後,女孩兒家該學的東西,還是都會學點。畢竟,她們總是要嫁人生子的,簡曜堪稱例外,她今年已經十五歲了,仍然經常男裝打扮,隨意出行,外人不知道的,都以爲安遠侯有兩個嫡子,還有人暗中打聽婚事的,搞得安遠侯夫人哭笑不得,再這麼下去,她的女兒怎麼嫁得出去啊。
簡明和蘇怡自□□好,對方的胞妹也都是見過的,不過男女七歲不同席,簡明就只是遠遠見過蘇悅兩次,從來沒單獨說過話。蘇怡卻是見過簡曜很多次,在他們年紀都不是很大的時候,還帶着男裝的簡曜出門玩過。兩個月前,蘇怡中了狀元,司徒衍把婚事的自主權給了他,他沒有怎麼猶豫,就說了想娶簡曜的話。安遠侯夫人得知這個消息,激動地幾宿沒有睡着,不停拜謝菩薩。
簡明雙拳握緊,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見,他有很多話想說,卻什麼也不能說,最後只是強打起精神說笑道:“小怡,曜兒的性子野蠻得很,你們要是哪天吵架了,你可不是她的對手。”
明明是玩笑的口吻,愣生生被簡明說出幾分悲傷的意味來,司徒景發現氣氛有些詭異,趕緊把話題轉移了個方向,帶着簡明去看馬蒂亞最新的兩幅畫作,那是太上皇和司徒衍的標準畫像。
蘇怡沒有再說話,卻向司徒景投去了一瞥感激的目光,他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什麼。賈瑚沉默地旁觀着一切,他的理智告訴他,蘇怡的做法是對的,如果司徒景有妹妹,他是不是也該求娶。
簡明去過歐洲,油畫見過不少,畫得更好的也有,可畫得這麼逼真的,卻不多見,就好奇地問了句畫師的名字。司徒景想了想,報出了馬蒂亞的全名,他目前正在給褚太后畫像。
簡明當時就愣住了,要不要這麼巧,克里斯讓他幫忙找的人,好像就是這個名字。
於是,簡明說出了克里斯的事,司徒景的表情頓時變得驚喜不已,他記得馬蒂亞說過,克里斯的畫技很好,他甚至能對着相似的人,爲沒有見過的人畫像,畫出來卻與真人相差無幾。
之後發生的事情就是順理成章了,克里斯被請進了宮,順利和馬蒂亞重逢。隨後,已經出嫁的簡家二姑奶奶也被司徒景找了來,還有當年伺候過簡皇后的宮人,根據這些人提供的信息,克里斯很快畫出了草圖。見到草圖的時候,那些見過簡皇后的人都震驚了,這畫上畫的,分明就是皇后娘娘。
司徒衍看到草圖非常高興,他告訴司徒景,他的母親進宮時就是畫上這般模樣。司徒景淚流滿面,要是沒有這幅畫,單憑其他人的描述,他怎麼也勾勒不出簡皇后的容顏。司徒衍還有個想法,等簡氏的畫像畫好,他要讓克里斯用同樣的法子,把蘇太后的畫像也畫出來。太上皇也有類似的打算,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把太、祖皇帝夫妻的畫像也給畫出來,以供後世瞻仰。
因爲是要作爲傳世的標準畫像,畫起來很費工夫,馬蒂亞進宮半年,也就畫了太上皇和司徒衍的兩幅畫,好在收入不菲就是了,賞銀收得手都軟了。他經常都在算着,等他賺夠了足夠的銀兩,就回意大利去找克里斯,誰知褚太后的畫像剛起了個頭,克里斯就追到中國來了,還跟他一樣,進了宮廷當畫師。馬蒂亞激動地不得了,每天工作的激情更高了,也不再想着回家的事。
女兒的婚事有了着落,安遠侯夫人就把重心轉移到了兒子身上,她之前就看好了幾家姑娘,現在問簡明,也是尊重他的意見。雖說兒女親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在差不多的條件下,還是會有開明的父母讓兒女進行選擇,在有限的範圍內選出一個更喜歡的。簡明卻是搖了搖頭,他說自己下半年還要出海,這回走得更遠,兩三年都不能回來,不想耽誤人家姑娘。
安遠侯夫人慌了,不明白兒子爲什麼要這麼做。當初,安遠侯讓簡明隨船出海,她就很捨不得,但是安遠侯說了,簡明不是長子,日後沒有爵位可繼承,不靠自己努力怎麼行,她才咬牙忍了。
如今,簡明好容易回來了,她懸吊了一年半的心終於落了地,正想着給兒子挑門登對的親事,從此安定下來,卻不料簡明說他還要走,而且走得更遠,要去什麼她從來沒聽過的美洲。
八月初,太子大婚前夕,皇帝親自下旨,給他的幾個伴讀賜了婚。新科狀元蘇怡指了安遠侯的女兒,賈瑚指了忠敬王府的潯陽縣主,韓奇指了平原侯的孫女,只有簡明,不在指婚的範圍。
面對羽翼漸豐的兒子,安遠侯夫人的所有手段都沒有用,一段時間的僵持過後,簡明說服了父親,外面的世界太大,他不想被束縛在京城,他想出去,去到那些沒人去過的地方。
賜婚的旨意下來,最驚喜的莫過於賈家。畢竟,蘇怡的婚事是自己選的,韓奇的婚事是父母說的,只有賈瑚,潯陽縣主可是聖人指給他的,皇恩顯得格外浩蕩。
司徒衍沒有女兒,潯陽縣主身爲太上皇的長孫女,在這一輩的宗室女裡面,算是地位最高的。更重要的是,在大夏朝,駙馬不能議政,儀賓卻是沒有限制的。
先是遠洋船隊歸來,賺得盆滿鉢滿,再是聖人給賈瑚賜了個縣主未婚妻,賈赦和張氏這段時間,高興地簡直是合不攏嘴,就是一門心思疼愛賈寶玉的史太君,也不得不高看賈瑚兩眼。
唯一不高興的,大概就是賈瑚了,因爲司徒景大婚的日子,已經是越來越近了。他甚至有些羨慕簡明,下半年皇家的船隊還要出海,這回是兵分兩路,一路再去歐洲,另一路卻是去美洲。簡明已經說了,他要去美洲,賈瑚算過航程,再順利也要兩年才能回來,錯過蘇怡和簡曜成親已成定局。
賈瑚也想逃開司徒景的大婚,再是知道不可能,參加喜歡的人的婚禮,也是開心不起來的。
就在賈瑚的心情沉入谷底的時候,史太君還給他惹了件糟心的事情出來,就是她讓人把賈寶玉銜玉而生的事情宣揚了出去,還把寶玉這個名字也貼了出去,讓人到處傳喊,說是孩子好養。
賈瑚一向覺得,比起沒有底線的王氏,史太君還是有點腦子的,不會主動坑賈家,否則她也不會乾淨利落就把王氏禁足了,還把孫子抱過去自己養,如今看來,她也是個不能讓人掉以輕心的。
銜玉而生,天生異象,這些都不是普通人該有的好不好,要是換了別人家,肯定會把這件事捂得死死的,就當沒有發生過,他們家倒好,自己就傳出去了,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也就賈家空有爵位,司徒衍父子對賈瑚也很信任,不然這些事情被有心人利用,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賈瑚甚至猜測過,原著裡面賈家走向衰敗,這也是原因之一。覆水難收,事情已經傳了出去,賈瑚不打算描補,不然只會越描越黑,但是史太君的做法,他必須敲打,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自從賈代善去世,史太君在西府的地位就是高高在上,賈赦和賈政雖然不成器,孝順這點卻是沒得說,都是絕對的孝子。因此,當賈瑚請賈敬出面對史太君進行警告時,她整個人都懵了。
賈敬把話說得特別狠,他說自古以來,生而不凡的都不是普通人,他們賈家不過是天家的臣子,他們家的孩子,有什麼資格說天生造化,這話要是讓人告發上去,可是掉腦袋的事情。
賈敬的話並非空穴來風,史太君冷靜下來一想,也是後怕不已,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她顧不得追究賈敬對長輩無禮一事,連聲追問此事該如何化解,賈敬嘆了口氣,方小聲說出了主意。
聽完賈敬所言,史太君的臉色瞬間灰白下去,“如此一來,寶玉的前程不是全都沒了。”
賈敬冷笑道:“沒了前程,總好過沒了性命,一個人沒了前程,總好過一家人沒了前程。”要不是賈瑚及時發現,他都不知道西府的老太太做了這樣的糊塗事,她這是把兩府的人放到火上烤。
史太君巍巍嘆了口氣,終於下定決心道:“我明白了,就照你的意思辦吧。”翌年四月,賈寶玉的抓週禮,因他抓了胭脂花粉等物,賈家這位銜玉而生的小公子,在京裡是徹底出了名。
那個時候,王氏還在被禁足,聽說這個消息,馬上就傻了。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幫史太君籌備賈瑚的抓週禮,她在抓週的物事裡混進了胭脂盒,還在張氏每天讓人給賈瑚唸的書上塗了無味的香粉,想要吸引賈瑚上鉤,不想天道循環,最後抓到胭脂的,卻是自己兒子,此乃後話,暫且不表。
由於賈敬的警告,史太君的心情很不好,她最疼愛的小孫子,以後搞不好連出仕的機會都沒有。
沒過幾日,賈敏的書信從揚州傳來,信裡說了她已經有孕的事,史太君失落的心情,因此有了好轉。十幾年了,她苦命的女兒終於盼出頭了,史太君打起精神,讓張氏給賈敏準備賀禮。
太子大婚,儀式複雜無比,雖然也有喜宴,卻沒有尋常人家敬酒的過程。饒是如此,賈瑚還是在喜宴上把自己灌了個半醉。席間,司徒景的目光幾度投向賈瑚,可最終還是挪開了。
司徒景成婚以後,司徒衍正式讓他入朝辦差,以後就不去宮學唸書了。蘇怡進了翰林院,簡明下半年要繼續出海,韓奇打算從軍,賈瑚猶豫再三,打算帶了賈璉回金陵老家。
“鄉試還有兩年,你現在就回去,是不是太早了?”簡明摟着賈瑚的肩膀問道。
賈瑚拍掉他的爪子,苦笑道:“同是天涯淪落人,你何必多此一問?”簡明出海,他回老家,箇中的原因都是差不多的,雖然他們心裡都明白,有些事情是不會因爲距離的改變而改變的。
新婚燕爾,司徒衍給了司徒景半個月的婚假,可他腦子裡浮現的,卻是另一個人的身影。不行,不能再想他了,再這麼下去,他聰明的妻子一定會看出端倪來的。
司徒景搖了搖頭,繼續手上的動作,他在刻字,在玉版上刻字,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共有六千七百六十字,他斷斷續續刻了這些年,也就刻了一半都不到,他要把它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