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林家小弟
林燁坐在徒四對面,細白的手指拈起一顆黑子,漫不經心地落下,擡眼笑道:“那我要多謝你啦?”
日光洋洋灑灑,透過密密的葉子投影在地上,照出斑駁的樹影。也投影在林燁的臉上,越發顯得那笑容燦爛光輝。
徒四實在想用手去摸一摸,看那笑容是不是也同他本人一樣,讓人從心底感到一種暖意。
手指動了動,又竭力忍下了。掩飾地垂下眼簾,假裝去看棋局,卻發現方纔林燁落下的一子竟然是自尋死路一般,將十八子斷送在自己的白棋之下。
“這不是自斷生路?”徒四皺眉。
林燁棋力也還算是不錯,與徒四的穩紮穩打不同,他的棋風以進爲主,極擅攻擊。且在他身上,有一種少年人所特有的衝勁兒。便如方纔這步棋,走的乃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子。
果然,林燁勾脣一笑,再落一子,已經扭轉了棋局,反吃徒四已經將要連成一片的白子。
徒四擲下手裡的棋,笑道:“你這竟是潑皮無賴的打法麼?這般下法,我這白子固然有損,你也吃了大虧。何苦如此?”
“如若不然呢?”林燁向後一靠,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既是手談,便有勝負。難道咱們倆坐在這裡半日,是爲了喝茶不成?我就不信,兩個對弈的人都是抱着切磋的心態去下棋。難道不想贏了對方?既然想贏,那麼只要不用陰招損招,只傷己身以求殺敵,又有何不可?”
“那若是對方用了陰招損招呢?”隨着一聲清朗的問話,宣寧帝大步走了進來,身後是寬袖長袍的寧朗之。
徒四林燁都忙起來行禮。
“朗之,你這裡竟成了這幾個小輩兒的聚集之所了。”宣寧帝笑道。
若是宣寧帝在別處說了這話,徒四不免就要多思量思量。在寧朗之這裡,倒也無妨。忙笑道:“表叔這裡清靜,林燁也時常過來。父皇有所不知,這傢伙膽子大得很。從前我和水溶在表叔身邊兒,遇到過一回刺客。他不但不怕,還伸着脖子往前衝呢。您瞧瞧這局棋。”
宣寧帝在外邊已經聽見了二人的對話,此時低頭一看,不免對林燁有些刮目相看——小小年紀,竟有這等殺伐果決。假以時日,前程可知矣。
心內微動,挑眉問道:“你尚且未說,若是對手善用陰招損招不入流的招數,你又當如何?”
林燁眨眨眼,“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啊。”
寧朗之目中含着笑,略帶得意地看了看宣寧帝,眉梢微微一挑。
宣寧帝看他臉上神采飛揚,顯然是爲了林燁這個義子,心裡小小地酸了一下——若是朗之有自己的孩子,以他的性子,想必會將孩子教養得愈發出色的。
眼前的林燁麼……倒是與他父親林如海的中庸之道不同。只可惜年紀太小,不然,倒是一把好刀……
也罷了,橫豎他身上有功名,待出了孝期必是要參加會試的。到時候,若是能夠中第,再放到翰林院歷練幾年,也足可以一用了。
有丫頭送了新茶上來,徒四親自端與宣寧帝。林燁便頗爲狗腿地替寧朗之也端了一盞。
天氣已經逐漸涼爽了,寧朗之已經在淺黃色長衫外邊罩了一件寬袖長袍,與宣寧帝所穿的乃是同款,料子一樣,唯有顏色不同。一竹青,一藏藍。
林燁覺得挺無語的。皇帝和自己義父也都不是毛頭小夥了,怎麼還有這等惡趣味,穿上了情侶裝?這要是讓御史抓住把柄,參劾義父的摺子不定得有多少呢。
徒四不敢多打擾自家老爹與表叔的恩愛時光,指了一事,忙忙地帶着林燁出去了。
宣寧帝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感慨道:“轉眼間小四子都這般大了,也到了該賜婚的年紀了。”
寧朗之斜倚在貴妃榻上,手裡一塊兒雪白的帕子裹了一個橘子剝開,放在嘴裡一瓣,一股清甜的汁液在口中瀰漫開來。他愜意地眯起眼睛,意態慵懶,猶如一隻饜足的貓咪,引得宣寧帝忍不住從椅子上起身,坐到了榻邊。
“你打算給小四子賜婚?”寧朗之臉上沒什麼表情,“跟小四子說過了沒有?”
“他年紀也不小了,這都出宮分府了,府裡沒有女眷打理也不像個話。周閣老的孫女年紀比他小兩歲,聽說性子溫婉,在閨閣之中頗有美名。另外還有幾家子的女孩兒,也都是不錯的。我想着,今年就賜下一門親事,你道好不好?”
寧朗之冷笑,“你都想好了,還來問我?我算哪門子裡的?皇上的意思,誰還能有意見不成?”
宣寧帝詫異道:“這是怎麼了?又哪句話戳着你了?小四子在你身邊兒長大,我問問你的意思也沒什麼不對罷?”
倆人從年輕時候起,便一直是這般拌嘴,感情倒是越拌越深。
寧朗之仰起頭,線條流暢的下頜,白皙的脖頸,略帶疲憊的神色,讓他看起來很有幾分脆弱之感。
“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半晌,寧朗之才輕聲道。“小四子每日下了朝就往我這邊兒跑,爲的是什麼?若是沒看出來,你也不會這麼着急,想要爲他賜婚罷?”
宣寧帝沉默了。
過了許久,輕嘆了一聲,“你知道我對他的期望,不然,也不會單單將他放在你身邊來教導。我年紀比你大,若是往後……除了他外,還有哪個能好生待你?他與你有半子之義,又有師生之情,除了他,我都放心不下!”
“可是朗之你也知道,這條路不好走。世間沒有舍,哪來的得?小四子若是有心,必然需要人脈,需要自己的支持者。聯姻,就是最快最穩固的法子。”
“所以當年你纔會毫不猶豫地娶了正妃,納了側妃,當了皇上又繼續後宮三千?”寧朗之嘲諷道,聲音卻帶着微微的顫抖。
宣寧帝握起了他的手,在他掌心輕輕一捏,“又說這些?我宮裡的那幾個妃子,大都是潛邸之時的。不過是因爲她們育有子嗣,爲孩子考慮罷了。再說新封的賈妃,至今我連鳳藻宮都沒有進去過幾次,更談不上寵幸。爲何封了她,難道你不清楚麼?恁大歲數了,還吃這些飛醋?”
抽出手來,寧朗之閉上眼不理會他。
宣寧帝嘆了口氣,不折不撓地又一次抓住了那隻手,“真不想讓我給小四子賜婚?”
“你的兒子,你看着辦。我只一句話,若是小四子傷了燁兒,從我這裡便不能答應。他若是無心,就給我離着燁兒遠些!”
寧朗之自己這一輩子便吃夠了這樣的苦頭,自然知道這一條路走的如何艱難。本朝男風頗盛,多少官宦人家勳貴宗室都有男寵。更有甚者,府裡妻妾成羣,還要養幾個孌寵。世人知道,往往也就是說聲風流罷了。似他自己這等,爲了個男人不娶親不生子的,世上人都數過去,怕是也沒有幾個。
尤其是他的身份貴重,宣寧帝更是九五之尊,這份兒感情就算是有些人瞧出來了,那也不能堂堂正正地擺在明面兒上。
多少年了?宣寧帝登基之初他所受到的刁難,因而自己避出京城,帶着小四子和水溶。饒是這樣,還遇到過幾次暗殺。多少艱難多少磋磨,纔到了今日這個地步?難道,往後也讓林燁再走一遍?
縱然不是自己親子,寧朗之也絕不希望林燁這樣。
“你還是問問小四子自己的意思罷。”寧朗之輕聲道。他的心裡,總有一種希冀,希望徒四能夠做出與他父皇不一樣的選擇……也算是,在林燁身上彌補一番自己此生的缺憾。
宣寧帝看着愛人臉上明顯的傷感,沉默了一會兒,“再看看罷。”
算是揭過了這個話題。
不過,寧朗之如此爲林燁着想,他顯然忘了,徒四與林燁之間,還只是徒四那剃頭挑子一頭熱呢。
日子過得挺快,轉眼便是九月底了。榮國府的省親別墅修建裝繕完畢,層樓高起,崇閣巍峨,處處金碧輝煌雕樑畫棟,端的是一處富貴風流的好去處。
賈政等帶着人進去看了幾回,又改動了些地方。賈母又與王夫人邢夫人等再查再看,終於無一處不妥當了。又見外邊採買的小戲子也能演上幾摺子戲了,小尼姑小道姑們能念上幾卷經了,賈政這才上了摺子,祈請貴妃回家省親。
與榮國府一同上摺子的,還有吳貴妃周貴人兩家。
宣寧帝準了奏,就令三人於來年上元節這一日省親。
消息傳來,三家又忙活了起來——倒不是別的,都是宮妃,尤其吳貴妃和元春品級相同,周貴人卻是受寵。同一日省親,再沒有讓人比下去的道理!
於是,三家子便如約好了一般,又開始大肆在京裡採買金玉擺設古玩玉器等物。園子已經修好,自然不能再動,那麼能攀比的地方,自然是這些擺設器物等了。
王夫人有點兒發愁。一來,是這大筆的花銷,銀子還不知道哪裡去弄。爲了建園子,早就將寧榮兩府中湊得數十萬兩銀子花了個乾淨。如今園子中擺着的,多是榮府公中收着的東西。再想添換東西,銀子從哪裡來?
二來,女兒省親的時候正值嚴冬,花木凋零萬物頹廢。園子中景緻再好,那也看不出來不是?
寶釵因覺得自從哥哥與林家的事兒出來後,迎春探春等人與自己都生分了,一心要挽回自己的形象。因此,往王夫人那裡去的比探春幾個還要勤快。知道王夫人的心事,寶釵笑了。
“姨媽倒也不用着急,我倒是有個法子——咱們且用各色的絹緞紗綾紮成樹葉兒花朵兒的樣子,粘在樹上,遠遠看去,與真的也不差什麼。再有大姐姐省親,怕是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回去。咱們再多多地做些水晶燈琉璃盞等,掛在樹上廊下,天色一黑,定是十分有光彩的。”
王夫人細細一想,喜得一拍雙手,拉着寶釵讚道:“我的兒,難爲你想得周到!往日裡都是一處玩耍的,二丫頭三丫頭幾個就想不出這樣的主意來,既給我分了憂,又爲你大姐姐長了臉!”
寶釵抿嘴一笑,“不過是些玩意兒,便是我不說,姨媽又有何想不到的?”
“好孩子,這一程子我竟是忙的顧不上許多了。你是個穩重的,這事兒啊,你幫姨媽看着!等你大姐姐回來,這也是你的功勞不是?”
又對薛姨媽道:“到時候,你和寶丫頭都來!”
薛姨媽笑道:“不好罷?我們是外戚,不好這麼湊在前邊的。”
“怕什麼?”王夫人胸有成竹,“娘娘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也是寶丫頭嫡親的表姐,見見還不是應該的?”
說着,又拍了拍寶釵的手,“到時候你好生打扮一番,你大姐姐定是喜歡你的。”
又嘆了口氣,“這起子事兒算是妥當了,還得再去想想這該添置的擺設呢。”
寶釵眼簾微動,白皙圓潤的手一點腮下,“其實姨媽也不必着急,這也有個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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