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太上皇很高興,他甚至興致勃勃地要求皇帝舉行秋獵。自打那年中風以來,太上皇發現自己無法隱瞞,就不曾主持過秋獵。這一次,太上皇可是準備大顯身手了。
而在另外一邊,能夠見到賈玖的人毫無例外地被賈玖的臉色給嚇住了。因爲明眼人看得出來,賈玖的臉上多了一層青灰色。
那是死氣,往往只會出現在病入膏肓的人的臉上。
看到賈玖的臉色的人都會在第一時間在腦海裡閃過這樣的話,可惜的是,見過賈玖的人都不敢說出口,哪怕是長樂公主也一樣。
站在清涼殿對着弘徽殿的窗口前,長樂公主忽然道:“最近宮中氛圍詭譎,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
打十年前就在長樂公主身邊伺候,最近也十分風光體面的樂心笑道:“看公主說的。就是真發生了什麼事兒,還能短了公主的不成?”
長樂公主可是和親之後的歸家女,無論誰上位,都不能虧待了他。
長樂公主愣愣地站了半晌,忽然笑了:“破壞宮中祥和的,可不是我?如果不是我親自接他們進宮,也不會這些事情。”
樂心道:“看公主說的。難不成全是公主的錯兒不成?太上皇是公主的親祖父,公主難道真的能違逆了太上皇不成?要奴婢說,也是他們太招搖。他們家老太太病了那麼久了,誰都知道這病治不好,偏偏他們一回家,呼啦吧唧的,康復了。不要說別人。就是奴婢也心熱呢。”
長樂公主搖了搖頭,道:“你不懂。”
其實,當初長樂公主是有機會拒絕太上皇的。畢竟過,太上皇已經老邁,這些年,太上皇手裡的權力也被一再削減。哪怕是長樂公主拒絕了太上皇的要求,太上皇也不可能拿他怎麼樣。相反。皇帝有可能記得他的好。
可長樂公主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麼了,聽說那個林黛玉也上了玉清山,聽說賈玖跟林黛玉在玉清山上相處得十分愉快的時候。就想做點什麼。是證明自己跟賈玖之間的情誼與衆不同?
長樂公主搖了搖頭。
他很清楚,這裡面並沒有多少情誼,或者說,過去哪怕真的有許多情誼。到了今天也被消磨殆盡了。
他這麼做,也不過是出於佔有慾而已。
他這麼做。也不過是爲了證明,自己在賈玖的心頭擁有一席之地。
事實卻是,賈玖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可他卻把事情搞得一團糟。長樂公主甚至不知道在日後。他又有什麼臉面去見賈玖。
長樂公主的心事,樂心多多少少能夠猜到一點,可他是長樂公主的宮女。他只能爲長樂公主說話。
樂心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長樂公主,見長樂公主不像是生氣的模樣。方纔大着膽子道:“公主,有些話,原本不是奴婢應該說的,可到了這份兒上了,奴婢是不吐不快。往日裡,奴婢只覺得這位賈縣主足智多謀,如今看來,這位竟然連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都看不出來。自己給自己找麻煩,給家門找麻煩,也給師門找麻煩。也虧得他還有臉吹牛呢!就不知道玉清山上對他又有什麼想法了。”
誰都怕死,越是地位高的人越是怕死。
這些日子,包括國師在內的諸多道者的日子可不好過。
邊上的季司贊聽到了,連忙道:“樂心,你胡說些什麼?難道孝順長輩是錯的?難道手裡握着救治的法子卻看着長輩臥病在牀纔是對的?樂心,這種大是大非可不能錯!你自個兒錯了是小事兒,若是連累了公主,那就是大事兒了!”
這種話,說得好聽就是小宮女不懂事兒,說得不好聽,就是長樂公主心存怨望。
樂心可不是下面的小宮女。
站在邊上的長樂公主什麼都沒有說。
因爲在他的心裡,賈玖從來不是這麼蠢笨的人。事實上,在京師這個圈子裡面,也很少會有人相信從來走一步看一步的賈縣主會是一個蠢貨,也從來沒有人會說,這位是個愚孝愚忠的人。
所有的人都在想,這位賈縣主在算計些什麼呢?
不止是宮裡人,就連玉清山上,抱着這樣的想法的也不在少數。
秋獵就在這樣的背景下開始了。也因爲太上皇的堅持,今年的秋獵格外盛大。秋獵場特地挑選了距離京師一百二十里的西山,而不是過去幾年經常去的南山。而且,往年的秋獵都是男人們的主場,就是有女人,也少得可憐。可這一次,不止太上皇帶上了自己的寵妃,皇帝也帶上了皇后和諸多妃嬪,甚至連不少大臣也都帶上了家眷。
往年,長樂公主從來不上獵場,無論是春獵還是秋獵,他都不去。體諒這個女兒的遭遇,皇帝也從來沒有強逼這個女兒上獵場。可是這一年,皇帝卻是直接派人通知長樂公主,要求他上獵場。
長樂公主當時就傻了。
哪怕過去了近二十年,可是當初的恐怖記憶依舊困擾着他。時至今日,長樂公主甚至還會被噩夢而驚醒。
可是來人表面上個十分客氣,可是傳出來的口諭卻十分堅持,根本就容不得長樂公主拒絕。
長樂公主當時就癱在了地上。
季司贊和樂心連忙過來攙扶。
季司讚道:“公主……”
季司贊不知道如何開口,就連長樂公主也是直愣愣地坐在地上發呆。他們很清楚,長樂公主邀請賈玖進宮而使得太上皇身體康復一事,已經引起了皇帝的反感。皇帝名義上是恩寵、帶着女兒長樂公主一起去秋獵,可實際上,卻是對長樂公主的精神施壓。
樂心看着這樣的長樂公主,十分不忍。
他忽然站了起來,道:“公主。我去弘徽殿……”
長樂公主一把抓住了他:“去那裡做什麼?”
樂心道:“可是……”
“現在我又有什麼面目見他?”
長樂公主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多年以來,賈玖一直照顧長樂公主,明明賈玖的年紀更小,卻幫了長樂公主不知道多少次。就是在日常之中,也是賈玖包容長樂公主。可是這一次,他卻被長樂公主坑得不輕。長樂公主如何不後悔?
季司贊將長樂公主摟進懷裡,讓長樂公主躲在自己的華麗哭泣。口中卻道:“公主。賈縣主絕對不是一個任人宰割的人。老身雖然不知道賈縣主會如何安排,可是,在爲賈家太夫人治療的時候。說他不曾預料到今天之事,那絕對是假的。公主,您就放心大膽的去。有事兒,您也理直氣壯地找他。”
長樂公主一愣。道:“司贊,你的意思是。玖丫頭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
季司讚道:“八九不離十。”
長樂公主抹了抹臉,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本宮又有什麼好怕的?樂心,你去打聽一下。看看弘徽殿那邊要不要去獵場。若是他們也要去,到時候就一起走。”
之前,賈玖也曾經參加過秋獵。也是跟着長樂公主的車子走的。這一次,也不過是多了一個林黛玉罷了。
而且。長樂公主自己也有很多話想問賈玖。就好比說,太上皇拿着祖父的權威逼着自己去賈家一事,賈玖事先是否早就預料到了。
不得不說,季司贊給長樂公主指點出了一條路。如果事情真的在對方的預料之中的話,那自己又怎麼不能見人了?長樂公主甚至還想過,是不是藉着這個機會,將賈玖身邊的位置搶回來。
他就這麼一個真正的朋友,會爲他考慮的朋友,他纔不會輕易放手。
秋獵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長樂公主一登上自己的行鑾,就派人把賈玖和林黛玉兩個請了過來。
長樂公主當着林黛玉的面問賈玖:“玖丫頭,我親自去接你進宮一事,是不是早就在你的預料之中?”
“是。”
長樂公主立刻就鼓起了腮幫子:“你可知道,我爲了這件事難過力量多久?你可知道,我一直以爲是我害了你!”
賈玖道:“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情,我不能說。”
“連我也不能說?”
“嗯。”
長樂公主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罷了,你會這樣做,一定有你的理由。若是你要害我,當日你不跟我一起進宮,我皇祖父就不會饒了我去。看在你這麼誠實的份兒上,本宮原諒你了。”
“不怕有第二次?”
長樂公主道:“如果還有第二次,那是本宮錯信了人。是本宮沒有眼力,或者是本宮自己沒有注意到,你我之間的情分已經消磨殆盡。怨不得別人。”
賈玖跟林黛玉含笑對視一眼,道:“公主殿下,你放心。”
看到賈玖跟林黛玉如此有默契的模樣,長樂公主也急了:“你們是不是有事兒瞞着我?”
賈玖答道:“有。不過,事關重大,所以現在還不能跟公主說。當然,也不能說出口。”
長樂公主哼了一聲,道:“本宮知道。說出口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
“謝公主體諒。”
就在他們開始交心的檔兒,外面傳來通報聲,道:“啓稟公主殿下,瑾妃娘娘派人送了點心過來。”
“你們拿去分了吧。”
聽說瑾妃二字,長樂公主立刻收起了神色,端出了正經的公主派頭。
顯然,他的心情很不好。
外面的人應了一聲是,就沒有了聲音。
賈玖奇道:“這位瑾妃娘娘是?”
長樂公主道:“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女人,反正不是經過正經的選秀進宮的。你那個堂姐好歹還是小選進宮的,可這位卻是從來沒有參過選,而是憑空冒出來的。他還有個妹妹,是皇祖父身邊的可人兒!”
賈玖跟林黛玉打了個眼色,道:“可是,若是身份來歷不夠清白的女子,又如何成爲宮妃?就是當初的季淑妃,雖然也是小選進宮,可家裡也是正經的官宦人家呢。”
長樂公主道:“誰讓這位瑾妃娘娘厲害呢?還沒有進宮,就讓父皇冊封他爲九嬪之一,後來爲了讓他能夠晉位,又逼着禮部又侍郎收他做養女。還有他那個妹妹也是,說是進宮來探望姐姐的,一轉身,就勾搭上了皇祖父。”
賈玖道:“這兩位娘娘的爲人如何?”
長樂公主哼了一聲:“說不同,他跟宮裡的其他妃子又有什麼兩樣?不過是爭寵爭權爭兒女罷了。之前看到父皇對本宮格外優待,就打上本宮的主意,想做本宮的母妃!也不看看,本宮的年紀比他還大十來歲呢!”
“聽上去,這位瑾妃娘娘還很年輕。”
“不過是看着年輕,手段卻是老狐狸。要不然,他那個妹子怎麼會成爲皇祖父身邊的可人兒?”
“他們姐妹倆不合?”
長樂公主道:“怎麼可能?若是他們姐妹不合,豈不是那位秦太妃對成爲皇祖父的妃子一事不滿?”
“秦太妃?”
“沒錯。這姐妹兩個真真是好手段。別的不說,這麼多年過去了,賢德淑宜端敬,父皇的六妃的位置上早就有人了。可這個瑾妃就是有本事,讓父皇在六妃之外另外冊立他爲瑾妃。還有那個秦太妃,比他姐姐的手段更高明,這進宮纔多久啊,就讓皇祖父離不開他。”
聽長樂公主這麼一說,賈玖的心中一動,隱隱覺得自己找對了目標。
沒錯,就是因爲情勢不對,從無數的賬目中,賈玖發現了不對勁,又費了許多心思,這才查到宮裡。
在此之前,賈玖也不曾懷疑過這秦家姐妹。畢竟,這兩位實在是太招搖了。如果真的是有人試圖在背後控制兩代君王,如果真的是有人想在背後陰道門、陰他賈玖,賈玖也不會認爲對方會採用這麼明顯又招搖的方式。
只是,看到長樂公主的模樣,賈玖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個念頭。
若是這兩個人故意採取了逆向思維的方式呢?
賈玖決定,先從這秋獵隊伍裡開始排查。而這位瑾妃娘娘和秦太妃,顯然也是逃不過的。
賈玖頓了頓,方纔道:“那麼,那位秦太妃可跟着太上皇來了這秋獵場?”
長樂公主道:“他怎麼會留在宮裡?當然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