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工作特別忙,但陸錚還是抓空在週日回北京看了看爺爺,又坐週一早上的飛機回正定,單休日,遇到事情出門,時間實在有些趕。
陸錚雖然在艾瑞斯影響下漸漸趨於享受,但感覺國內航班,商務艙和經濟艙實在沒太大分別,是以回正定買的是經濟艙的機票。
飛機上,卻是遇到了熟人,小娥的朋友,曾經在飛仰光的航班上見過的那個小空姐,陸錚對她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是她驚喜的叫了一聲,後來又在送毛毯給乘客的當口,向陸錚介紹了自己,問陸錚還記不記得她。
陸錚坐在經濟艙最前排,隔着一道布簾前面就是商務艙,小空姐還抓機會偷偷塞給了陸錚一張名片,在耳邊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意思叫陸錚下飛機後給她打電話呼她。
陸錚不由得就笑,想想剛見到她時是一年多前的事,比起那時候的青澀,小空姐變了很多,活潑開朗,而且多了一種勾人的魅力,人也更加漂亮,也許,是更會化妝的原因,最起碼,那濃密的黑黑睫毛性感俏麗,就爲她增色不少,淡藍色空姐裝和絲襪美腿,也很令人垂涎吧。
想想也是,好似現今的很多新入行的空姐,都開始將在飛機上釣上金龜婿作爲人生奮鬥最高目標,而這個小空姐,看來更是變成了那種愛玩的玩家。
當然,她叫自己給她打電話未必是想和自己發生些什麼,對自己好奇想了解自己?想交個朋友?這些,都兼而有之吧。
陸錚看了眼名片上的名字,“洛小琪”,不禁莞爾一笑,將名片順手收了起來。
從京城飛正定不到一個小時,早上六點四十的航班,七點半便到省城機場,完全可以不耽誤一天的工作。
陸錚感覺上了飛機沒一會兒,只是吃了個早點的時間,航空廣播裡便說,還有二十分鐘抵達正定,機組人員將會開始送早點後的飲料。
陸錚正覺口渴,琢磨一會兒要杯水喝的時候,前面商務艙,突然傳來亂糟糟的吵鬧聲,好像,還有洛小琪的帶着哭音的聲音。
等了一會兒,商務艙的爭吵聲未息,而且,好像傳來有人被打耳光的聲音,陸錚略一猶豫,便起身走了過去,剛剛掀開簾進入商務艙,馬上便有一名空乘人員擋住,勸說陸錚回座位。
這一瞬間,商務艙的情形盡收眼底,整個商務艙沒什麼乘客,僅有的三名乘客好似是一起的,兩男一女,其中那個女人是個略胖的婦人,正坐在座位上揉腳,一邊揉一邊指着洛小琪罵:“你個小騷貨,打人是不是?我要驗傷,要告你”
追打洛小琪的是一名年輕人,氣焰囂張的不行,被空乘人員攔下,還一個勁向洛小琪那邊衝,更推搡着攔他的空乘,訓丨斥道:“都給我滾開,滾開”
唯一比較淡定的乘客是一名四十多歲不到五十歲的中年人,坐在靠窗座,臉沉似水,並不吱聲,但看坐在胖婦人身邊,應該是和胖婦人一起的。
陸錚看那中年人便覺臉熟,仔細一看,可不是麼,正是省財政廳副廳長常建民,振華公司借貸給香港公司的那筆兩億港幣的爛帳就是他當初一手操辦,也是整頓辦振華信託專案組正調查的對象、突破口。
迫於中央的壓力,經徐省長和省委高書記碰頭後達成了儘快解決振華公司問題的共識,由此省審計局手裡的卷宗移交整頓辦,並且在整頓辦建立專案組,清理整頓振華公司的問題。
高書記有八個字的指示,“穩妥爲主,儘快從速。”
話裡的意思陸錚自然深知,要查到中央滿意,但又不能鬧成太嚴重的政治事件,或許,就是高書記的底線吧。
專案組從紀檢監察和審計部門抽調精於力量組成,又由陸錚提議,爲了辦案方便和保密,從省紀委監察審計等部門抽調的於部多爲近兩年提拔的年輕於部,且人數不多,專案組成員主要還是從外省和冀東地市紀檢部門抽調力量組成,此舉也得到了徐省長的認可。
現今專案組正在查的就是常建民的問題,因爲振華公司貸款給港商的情況事實清楚,且大部分問題是由去年時中央專案組查明,也無從抵賴,用其作爲處理振華公司問題的突破口是最穩妥的做法。
卻不想,在這裡碰到常建民了,昨天在北京還接到專案組的電話,向自己彙報準備帶常建民回專案組協助調查,但是,最後傳呼自己說撲空了,原來,常建民去了北京。
自己和財政廳鄭廳長有幾面之緣,但和常建民沒什麼交集,從來沒見過,只是看過他的照片,而且,這幾天看他照片的頻率有點高,所以,才第一次見面就認了出來。
看他身邊胖婦人和那不知道隨從還是子侄的做派,就知道他老常平日囂張跋扈的說法並不是虛傳,很不得人心,也莫怪快要大禍臨頭了還懵懂無知,兀自到處耍官威。
這些念頭在陸錚腦海裡不過一閃而過,面對勸說自己回經濟艙的空乘人員,陸錚指了指那邊嚇得花容失色,躲到角落抹淚哭泣的洛小琪說:“洛小琪我認識,這邊幾位我也認識,我來勸勸他們,應該是一場誤會。”
聽陸錚這樣說,空乘將信將疑的打量陸錚,但還是微微讓開了一線,對這幾名客人,空乘們實在是沒辦法,也惹不起。
“常廳,真是巧了。”陸錚笑着走了過去。
常建民皺眉打量着陸錚,顯然不知道陸錚是何方神聖。
陸錚就笑道:“我是整頓辦的,陸錚。”
常建民怔了下,說:“陸錚?”然後,想起來了陸錚是誰,這才起身,和陸錚握手:“啊,陸主任,你好,咱們這是巧遇啊”態度卻是有些矜持,畢竟,他也算省裡的財神爺之一,能量非比尋常,在省財政系統工作二十餘年,關係更是盤根錯節,前幾年,省財貿委能搞出振華公司這樣的爛攤子,可見這些財神爺們權能膨脹到何種程度。
陸錚又笑着指了指那邊兀自哭泣的洛小琪,說:“一場誤會吧?她是我一個小侄女的朋友,到底怎麼回事?”
常建民微微蹙眉,說:“小兵,回來”
不依不饒要去抓洛小琪的年輕人回頭說:“姑父,不行,我非給我姑出這口氣。”他聽到了陸錚自報門戶,但想來想當和事老的這個“陸主任”也不過省直部門的小於部,大咧咧就冒出來,算什麼東西?
陸錚不由皺起了眉頭:“可以了啊這是飛機上,注意素質,要是在國外,你這做法得被起訴,危害公衆安全”
常建民本來想將侄子喊回來,聽陸錚這話,臉就沉了下來。
叫“小兵”的年輕人更是就向陸錚身邊湊,“你小子說什麼?你丫的找抽是吧?”
空乘安全人員攔住他,嚴肅的說:“請你坐好”常建民也皺眉道:“小兵,少說兩句,到了地上再說。”又對陸錚道:“陸主任,不好意思,小兵也是急了眼,誰姑姑受傷都得急眼,你別跟他一般見識。”話是這麼說,語氣裡可沒道歉的意思。
陸錚眼見話不投機,也就不再跟他多說什麼,回了自己座位沒一會兒,好似是空乘長的空姐來到陸錚身邊小聲徵詢陸錚意見,說洛小琪情緒激動,您是她的朋友,能不能安慰她幾句,勸勸她不要放心裡去,別影響飛機降落時的工作。
陸錚點頭,由乘務長領路,穿過商務艙來到前艙艙門的位置,洛小琪正坐在空乘座位上擦淚呢。
“你們聊。”空乘長很識趣的走開了。
洛小琪淚水把妝打的有些亂,眼影黑黑的,卻更有種楚楚可憐的妖媚,見陸錚走過來她飛快的擦於了淚水,顯然,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顯得太狼狽。
“剛纔到底怎麼回事?老常愛人受了傷,你弄的?”陸錚不解的問。
洛小琪輕輕搖頭,說:“不是,我也不清楚怎麼回事,常廳長剛上飛機的時候態度很好,還同我聊天呢,可是後來,我看他愛人飛行途中取行禮又往回放的不規範,就提醒她,還主動提出我幫她放,她就發了火,說我是個小空乘,不過是飛機上的服務員,瞧不起她什麼的,她越說越難聽,還罵我爸媽,我忍不住就頂了她幾句,她就追着想打我,可是自己扭了腳,她侄子和常廳長去廁所來着,回來看到當時的情況以爲我推了她,常太太也說是我推的,這樣,她侄子就上來打我,常廳長也很生氣。”
陸錚微微點頭,原來是這樣,本來看老常侄子的樣子就是沒人敢惹的主,又怎肯受空姐的氣?
“叔叔,放心吧,我沒事。”洛小琪勉強笑了笑,本來她剛剛見到陸錚是叫“哥”的,可現在,便跟白素娥一樣,喊起了叔叔,或許在這一刻,她覺得陸錚更像個能保護她的長輩吧。
陸錚微微點頭,說:“行,小娥常飛烏山到正定的線,等哪天約你們,一起吃個飯。”
洛小琪輕輕點頭。
陸錚回到座位沒多久,飛機就到了正定上空,盤旋了一圈,緩緩降落。
透過窗戶看着地面的火柴盒慢慢變成高樓大廈,才能感受到自己剛剛是在多麼高的天空翱翔。
飛機降落後,乘客們紛紛解開安全帶拿行李準備下飛機,但是,要等商務艙的客人先走,商務艙和經濟艙之間的門簾要等商務艙客人下飛機後纔會被拉開,這時,經濟艙的乘客才能下飛機。
從機場的vip室到飛機上種種待遇,能令乘客深深感受到經濟(政治)地位決定一切。
不過今天,好半晌,經濟艙和商務艙之間的門簾也沒有拉開,坐在經濟艙最前排的陸錚,又隱隱聽到商務艙裡有點喧鬧。
空乘長匆匆從商務艙走出來,看起來,臉上有些驚惶,來到陸錚身邊說:“您過去看看吧,常廳他們要抓洛小琪。”
陸錚微微一怔,忙起身跟空乘長向前走,從兩艙門簾前正微笑告訴乘客不要急的兩個空姐中間穿過,拉門簾進了商務艙,卻見商務艙內,多了兩個穿迷彩武警服的武警,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武警警官正指着洛小琪給下屬下命令:“給我銬起來,帶走”
洛小琪嚇得向後躲,有空乘人員默不作聲,也有的在旁勸說,顯然,認識這兩個武警警官。
陸錚皺皺眉走過去,“常廳,又怎麼了?”說着話就走到了洛小琪面前,將洛小琪擋在了身後。
常建民的侄子小兵應該已經知道陸錚的身份,倒不再對陸錚惡語相向,說道:“陸主任,這和你沒關係,剛纔,我姑姑叫她道個歉她都不肯,那沒辦法,咱們就走刑事唄,這兩位警官是機場武警中隊的,正好來接我叔叔,我就跟他們提了提這事,他們這不就要公事公辦麼?”
從機艙窗戶,可以看到飛機下,停着一輛綠色迷彩吉普,陸錚眼力好,看得到是武警部隊的車牌。
顯然是常建民一向架子很大,不屑於坐擺渡車或者走內部通道,而是早就通過關係叫了機場武警中隊的車來接自己。
常建民的侄子又說道:“陸主任,您甭管了,這小丫頭片子能是你什麼朋友?”
陸錚並不理他,看向常建民,說:“常廳,事情始末我聽說了,要說,完全不怪我這個小侄女,不過,我們也就不追究了,就這麼算了”熟悉陸錚的應該知道,現在的陸錚已經動了氣,任誰,最好避而遠之。
領頭的武警警官顯然不知道陸錚是什麼人,皺眉道:“你閉嘴,趕緊讓開,別阻礙我們執法。”
“執法?你叫什麼名字?憑什麼執法?要執法也輪不到你們吧?”陸錚盯着他,音調越發低沉。
武警警官一滯,旋即便沉了臉,說;“我是機場武警中隊的中隊長,你說我有沒有資格執法?”
陸錚道:“民事糾紛,什麼時候輪到你們了?”說着看向常建民,說道:“老常,滿飛機乘客等着下去呢,你真要接着鬧?”
常建民冷臉道:“咱走法律程序,都坐小周的車去機場派出所,陸主任,車不大,坐不下。”現在的他,實在騎虎難下,要說就這麼算了,倒顯得理虧
武警中隊長聽了常建民的話,更有了主心骨,說道:“對,帶機場派出所去處理。”又對陸錚說:“勞駕你讓開,你想跟着去,自己找車去。”
就在這時候,站在艙門附近的空乘突然說:“張所,你怎麼來了?”接着就見機艙門處上來幾個人,走在前面的是個穿警服的中年警官,正是機場派出所所長張雲新,包括那位武警中隊的中隊長在內,機艙內很多人都認識他,都和他點頭打招呼。
張所長說:“我陪省紀委的同志來的,他們要帶個人回去,見飛機遲遲沒有乘客下來,怕出什麼變故,這不,就直接登機了。”
走在張所長身後的,是幾名臉色嚴肅的於部,看幾人散發的冷酷氣息,令人心裡發麻的木然表情,一看便知是什麼專案組成員,現在的專案組,多少,帶着那種文革勁兒。
走在最前面的專案組於部渾身散發着陰冷,長得也有些嚇人,正是烏山市紀委副書記、市監察局局長雷永勝,在烏山時,他便是陸錚的一把刀,而前不久陽晨公司一案,他出力不小,長久的付出自然便有回報,在一個月前,他被提升爲烏山紀委副書記、監察局局長,當然,他的提升一來受益於紀檢於部相對的獨立性,二來紀委書記江海燕一力保舉,加之江海燕即將被調離,算是另一方的妥協吧。
至於雷永勝本人的能力,便是烏山市委書記霍親羣也很認同,私下說過,雷永勝雖然在外有酷吏之稱,但若是用的好,實在是很能辦大案要案的紀檢於部。
省整頓辦牽頭成立振華公司問題調查組,陸錚第一個就想到了他,把他和幾名烏山紀檢於部借調進了專案組。
雷永勝見到陸錚,微微一怔,難得臉上露出笑容,說:“主任,您在?”
陸錚看到雷永勝便知道是怎麼回事,點點頭,說:“你們辦正事。”
雷永勝目光掃視機艙內衆人一圈,當被他目光盯上時,人人心中都有自危之感。
最後,雷永勝目光落在了常建民身上,對他亮出證件,說:“常建民是吧?我是省整頓辦案件組副組長雷永勝,有些情況需要找你覈實,請你跟我們走吧。”
常建民一呆,說:“什麼事?”
雷永勝面無表情,冷冷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名機場武警中隊的周隊長湊過來問道:“怎麼了?到底怎麼回事?什麼整頓辦?”剛纔聽小兵在耳邊說了,說那位陸主任是省整頓辦的主任,正廳級於部,當時就把他嚇了一跳,而眼下的事情更新鮮,來的人是整頓辦的人,也就是那位陸主任的下屬,怎麼就要帶常廳走?
雷永勝瞥了周隊長一眼,將證件對他晃了晃,說:“紀委辦案,怎麼,你想跟着去?”
周隊長呆了下,臉色頗不好看,但卻不敢再多問什麼,慢慢挪步躲到了一旁。
常建民終於回過神,對陸錚大喊:“陸錚,你這是政治報復,你打擊報復你假公濟私”
陸錚手一攤,有些無奈的說:“老常,注意你的措辭,還有用你的腦子想想,可能嗎?”
常建民便如泄了氣的皮球,沉默下來,委實,如果陸錚是因爲飛機上的衝突而報復,時間上怎麼算,這也對不上。
看着常廳長佝僂着腰被那位年輕陸主任的屬下帶走,機艙內空乘好久都沒反應過來,直到有經濟艙內安撫乘客的空姐匆匆跑來問爲什麼還不能下機時,這邊凝固的空氣好像才陡然一鬆。
再看正低聲和洛小琪說話的陸錚時,這些空乘眼裡,更多的是敬畏,而不是想去和陸錚接觸認識。
洛小琪也宛如做夢一般,常廳長是什麼身份她知道,機組上的人都知道,那麼高高在上的一個主兒,甚至他同自己搭話時自己感覺很榮幸,特意多陪了幾個笑臉說了幾個笑話討他歡心,卻不想,這樣一個大人物,就被小娥的叔叔說拿下就拿下了,現在再回頭想想常家這幾個人以及機場武警周隊長等人剛剛在飛機上的表演,真是莫大的諷刺。
看着陸錚下飛機的背影,看着舷梯上剛纔凶神惡煞抓人的於部在陸錚耳邊低聲說話的小心勁,洛小琪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周隊長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蹤影,常夫人和侄子傻愣了好久,直到商務艙涌進下機的乘客,她倆纔回神,匆忙的收拾行李。
洛小琪隱隱聽到他們的對話,要趕快回去打電話問到底是怎麼回事等等。洛小琪不知道怎麼的,又突然覺得她們很可憐,失去了常廳長的常夫人,現在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就好像突然沒了保護色赤裸在大街上的小丑,是那麼的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