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磐的心裡忽然一激靈,捻軍?
自己第一次接觸這個字,還是在初中歷史課本上,晚清的太平天國運動中,不是有捻軍的別支嗎?難道,那年輕樵夫是捻軍?
也不對,捻軍在太平天國失敗以後,勉強支撐了幾年,終於不敵滿清湘淮軍威力無窮的洋槍洋炮,被李鴻章圍困在山東河北一帶,修築長牆,溝通河流,分割包圍,徹底殲滅了。
從樵夫的年齡上看,不超過二十歲,很不可能是當年的捻軍殘餘人物,或者他爹是?捻軍屬於叛匪,所以觸怒了他?
“嘿嘿嘿!世間之人,不可說也,世間之事,不可說也!”老頭子有些尷尬地看着四散的閒人,表面上是在嘆氣,其實,眉宇之間,卻有許多喜se:“這位小哥,你在想什麼?莫非,你認爲老頭子算得很對?”
對不對與我何干?李磐想到的是,中國的卦象易理什麼的,未必全是騙人的鬼話,只是街頭算卦的騙子糟蹋了這些瑰寶而已。就像小姐同志教授jing英被某些人玷污一樣。
幾乎每一箇中國人,對玄門事情,都將信將疑,李磐也不例外。
“嘿嘿,你給我算一個!”李磐覺得老頭子的笑容很真誠,簡直無法推脫。
“算什麼?”老頭子的眼神還是枯槁得很,與康有爲和全真教掌門的迥然不同,慈祥散漫,沒有咄咄逼人的心機,給人安全感。
“算我最近兩天的事情。”李磐依然是回疆人生硬可笑的語氣,“也是寫成字給我!”
李磐能夠聽到不遠處閒人們的話題,不僅焦點在算卦的,也涉及了自己,看看凳子還沒有被剛纔那位童子尿波及,乾脆坐了下來。
老頭子點點頭,枯槁的眼睛裡,沒有任何的jing神波動,而且,看他一眼,低頭想一會兒。他看的很仔細,整個面龐,五官,看了好久。
一個很普通的老頭子,前額油亮禿光,後面稀疏的一圈兒白髮,挽結成小辮子,豬尾巴似的甩在腦後,臉面褶皺很多,顏se也有些枯黃,甚至有些落魄,說白了,在無聊之極,在樵夫的異常表現,在對算卦的狐疑之外,多少有些對老頭子倒黴相的同情在內,李磐想將口袋裡的鷹洋,合法地洗給他一枚----肯定沒有退休金,老騙子也蠻可憐的。
老頭子看李磐的表情是逐漸鄭重起來的,在李磐看來,則是做作和虛僞,最後,老頭子好像發現了寶貝一樣地跳起來,又坐下去,呼吸聲急,能聽見沉重的肺音。
“這卦,這卦!”老頭子jing惕地向着周圍掃視了一圈兒,咳嗽兩聲,終於提筆寫了兩個字,然後,畢恭畢敬地奉送上來:“請!”
李磐向着身後看了看,擔憂着那羣潑皮劫賊們是否已經尋來,或者全真教的牛鼻子們的身影,然後,打開了折着的結果。
死,殺。
李磐頓時吃驚了!
死,自己的龍峰兄弟不是死了一回嗎?自己不是殺了馮青嗎?
老頭子看着李磐,枯槁的眼睛裡忽然就綻放出許多的神彩,慈祥溫和地點點頭,用手在自己稀疏的白鬚上捻動。那是得意。
算得這麼準?
李磐不相信也不行!
他當然不能認可,否則,誰知道這個神秘的老頭子會做出什麼事情!
“嘿嘿,簡直是玩笑!我真看不懂得,中原人啊。就是欺負我們回疆的老實人!”李磐咧開嘴,嘟嘟囔囔地說。
老頭子居然沒有生氣,依然慈和地笑着,笑得高深莫測,笑得李磐的脊樑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老頭子的眼神很和藹,沒有銳力,可是,卻好像完全看透一個人身體和思想的洞察在,李磐恍然覺得,自己光溜溜的在無影燈下被醫生解剖開膛取子彈的那種小白鼠般無力的時候。
“朋友,別生氣啊,老朽的卦算得確實不是多準,如果錯了,請您多多諒解啊!”老頭子見李磐神思恍惚,寬容地點點頭。
李磐真的信了,這是一個高人!絕對的高人!心裡又悚然一驚:莫非,他是官府埋伏的暗探?不對吧?暗探哪裡還有閒心繼續蘑菇?早就口哨一吹喊幫手來捉了!
他到底是什麼人?
李磐覺得自己很無奈,只有對老頭子苦笑一聲。
作爲一名特種軍jing,他在現代社會是很拉風的,國家給的待遇極高,搏擊戰鬥中,罕有敵手,那種顧盼自雄,耀武揚威的自豪感,成就感,讓生活充實和幸福,現在怎麼了?一到晚清,就成了鶴羣裡的野雞?不,還是步履蹣跚的小雞仔!
自尊心受傷的李磐咬牙看着老頭子,無言以對,好久,終於問:“老師傅給我算算,現在去哪裡爲好。”
老頭子點點頭,胸有成竹地眯縫起了眼睛,左手拇指掐着其他四指的內關節,快速地遊移着,幾乎是脫口而出:“嗯!”
李磐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是左面一條小街道,普通平凡。
“走,見街口左拐,再走,見街口再左拐,然後一直走,到盡頭左拐,見門而入,小哥必有奇遇!”老頭子的臉se,已經不見了笑容,反而有許多的肅穆莊嚴,老樹皸裂之皮的皮膚,微微地戰慄着,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驚喜。
李磐心裡問候了老傢伙的閨女一聲。覺得繼承了龍峰兄弟的身體衣鉢,實在是罪過,不管是誰,都要來查看驗證一番,哪怕是人家已經自甘爲西夷胡人!男人小白臉真的很稀罕?
李磐忽然一陣惡寒:糟糕,明清時代,相公鴨爺是時髦的社會風chao呢!
麻痹。
被這社會奇奇怪怪的高人作弄得有些發狂的李磐,確信街道上對自己是陷阱,官差,全真教士,搶劫的盜賊,都會死嚴重威脅,甚至康有爲那個受了自己恩惠的人,也要避開。
很想知道謎底是什麼的李磐,拱拱手,道一聲多謝,將一枚鷹洋拍在泛濫着童子尿sao味的桌子上,轉身就走。
這老頭子是左派?怎麼一直往左拐?左左,木有了再……佐佐木……相信老頭子人品的李磐,決定驗證一下中國的易理國學,以身試法。
大不了死了去球!
李磐一面敏銳地觀察着周圍的情景,清廷暗探的嫌疑,一面誠實地尋找着路徑,兩道街口兩次左拐以後,前面是一條長長的街道,不繁華,幾乎沒有行人,但是,很高檔,一水的三層古樓,雕樑畫棟,青石鋪路,一塵不染,和普通的臨清街道迥然不同,龍峰兄弟以前從來沒有涉足過的新地方!哦,不,是紅燈區,不,沒有站街女,沒有風塵氣象,沒有喧譁聲,更像隱蔽在樹叢濃蔭裡的商務會所高級ktv的一條街!
李磐不知道,在他走了以後,那個花白鬍子的老傢伙,哈哈哈狂笑不止,笑得幾乎斷了氣,讓附近店鋪裡那個童子尿教訓過他的小媳婦,一面掏出肥白的大**養孩子,一面憤憤不平地咒罵道:“老瘋子!”
“天意,天意!天意!好!”老頭子說完,欣喜若狂地大笑而去,桌子,凳子,招牌,筆墨紙硯等物,一概捨棄了,任由酒樓的旗幡隨風戲弄。
老傢伙把我誆到這裡來幹嘛?麻痹,老滑頭,老se鬼!老……
李磐停止了腹誹,忽然從左面的衣兜裡取出了一樣東西,小心地翻看起來。
一個小布口袋,能收緊口沿兒,有細繩可以懸掛在腰間的物事,緊緊的把握在手掌心,遮蔽着周圍的目光,在街邊的樹叢下小心打開的他,經過三層歐洲亞麻布的抵抗,終於捉住了裡面的東西,一個小巧玲瓏的金se十字架,上面扭曲着一個人體,仔細看,有一道細細的紅線在十字架的zhongyang位置縱橫貫穿。
李磐想到了邦妮修女作別時候的話:“記住,這是你救命的信物,如果你無法混出城區,就可以回來,不必回教堂,可以攜帶此物去一個地方,有人會幫助你的。”
十字架是西方教士的信物,可以理解,無法理解的是,金十字架。
李磐知道,十九世紀還沒有完備的鍍金技術,所以,這十字架就是純金的。好貴重啊。
更無法理解的是,兩條交叉的金條,中間怎麼會鑲嵌了那麼細膩晶瑩的紅線?給人的感覺是,jing巧,邪惡,神秘!
去哪裡?怎麼招人救命?李磐不相信這是西洋人的召喚法器!
看看周圍沒人,再次研究的李磐忽然發現了,最裡面包裹十字架的亞麻布的內側,書寫着一行英語字跡,他仔細地辨認,終於確認,這個地址竟然在這一帶!對,這條街道的最盡頭的那家歡場,找一個叫做玉面觀音的人。
玉面觀音肯定是個代號,或者綽號,聽起來像一個女人,一個女人來保護我?李磐的小白臉隱衷被戳中,不由得臉皮微微發燙。
之所以沒有立即按照吩咐來找英國人的線人庇護所,是民族自尊心在博弈,他絕對不相信西方殖民強盜會有菩薩心腸,即使在大利益在的情況下,即使這個殖民強盜有着魅惑的皮囊,和藹的微笑,溫暖過自己心窩兒的柔軟可愛。
女鴉片販子!
聯想到現代社會最近那場滔天巨案中涉及到了倫敦軍情六處的退役特工,李磐進一步推論,臨清城裡的英國教堂和所有的修女教士,都不安好心,正在策劃着一場危險的yin謀。
不過,西方yin謀女郎和中國古怪神棍不約而同地指出了他的安身立命之所,讓他鼓足勇氣,在街道盡頭的那家歡場,敲打着厚重的紅木大門。
這個歡場裡有什麼秘密?李磐心裡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