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久到他已經想不起來的時間之中,曾經有一個女子,哭泣着捧起他的臉頰。
——要活下去,不管捨棄什麼也都要活下去……永遠,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活下去。
這是他留下過的最後記憶。
好像野狗一樣活着,吃着發臭的剩飯,忍受着獰笑着的男人們粗魯的撫摸,沒有可以安生的洞穴……即使偶爾有好心人的施捨,他也總是驚懼的退開在一旁。
他不敢相信任何人,他也不想相信任何人。
在漫長的歲月之中,他學會了忍耐。
人活着,就必須要學會忍耐。
他相信這一點,可是,在那好像野獸一樣活着的歲月中,他卻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活在這世界上。
直到有一天,一個身影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是一個很美的人,很美很美……
他有着淺褐色的眼眸,冷玉色的長髮,若有若無的淡淡笑意,讓人想起那在秋日裡靜寂沉醉的流水。
“告訴我你的名字。”他對他淡淡的道。
“……我……沒有名字……”
因爲生活在深山的時間太久,他甚至已經忘記了該怎樣像一個人類那樣說話。
“沒有名字?這裡是十四落嶺……嗯,你就叫十四郎好了……”
——十四郎……嗎?
第一次有了名字,雖然只是隨隨便便用一個地名取的,然而,那個人……眼中沒有鄙夷,沒有同情……或者說,也許連情感都沒有。
好美,第一次看到這麼美麗的人。
他怔怔的伸出手去,太長時間沒有修剪的指甲,好像野獸的利爪。
如同馴服的犬類一般伸出手,抓紅了那柔軟的掌心,冰涼的,幾乎沒有一絲溫度,卻讓他的心不可思議的安寧下來。
——不可以……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他的眼神中帶着怔忡,笨拙的手不安分的亂動着,那孩子氣的舉動讓對方忍不住輕笑出聲。
“跟我走吧,十四郎……”
“……”那人轉身離去,並未停留。
他呆呆的望了半晌,喉嚨裡不時發出獸類般的嗚咽,猶豫着是不是要追上去。
那消瘦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一個黑點。
他這才終於追了上去。
他給他洗了澡,給他換上了人類的衣服。
“你……叫……什麼……名字……”他生硬的發音惹來那人嘲笑般的表情,這讓他窘迫萬分的把腦袋埋進了臂彎中。
一隻白皙的手,溫柔的摸着他黑色的硬直長髮。
“就叫我……攸吧。”被那微笑所吸引,他不由自主的擡起頭來,喉嚨動了動,似乎發了一個音。
“說不出來嗎?”笑着撥弄了一下他的嘴脣,“真是個小笨蛋,你究竟活了多久……”
“……攸……”他努力的發出一個音,卻好像小狗一樣縮了縮身體,把腦袋輕輕的靠在了對方的身上。
“嗯,”攸輕輕淺淺的笑了,“做的很好哦,十四郎……不是,”他眨了眨眼睛,“你真正的名字應該是叫……”
那個輕顫的音,在他的腦海中不斷的迴響着,好似春日的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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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痕在。
一隻白色的蝴蝶輕輕飛起,落在他的指尖,優雅的振顫着薄薄的翅膀。
那冷漠的黑色瞳仁淺淺變得柔和起來,彷彿只有動物才能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凌十四,你在做什麼啊?居然讓秀大人一個人出去!”小小的少年怒吼着走過來,針尖一樣的長髮輕輕一晃,凌一已經閃到了他的面前,拽起他的衣領,“知道嗎?現在想要對秀大人下手的人很多啊!”
“……”
對於少年如此的速度,他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只是望着受到驚嚇而飛走的蝴蝶。
“喂,我在跟你說話啊!”
“好啦,”凌九追在後面,拽住了凌一的衣袖,“適可而止,你究竟要做些什麼啊!”
“這個小子什麼都搞不清楚,說什麼可以不遵守秀大人的命令……哼,不喜歡凌霜的話,就隨便的給我滾好了!”
“不行。”冰冷生硬的聲音冒了出來,他平靜的表情好像在背書一樣。
“什麼?”憤怒的表情慢慢的佔領了凌一的臉,就在他掄起拳頭的瞬間,一個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怎麼了?小一要打架嗎?”
聽到那聲音的瞬間,凌一的大腦也立刻降到了冰點。
幾乎可以聽到少年腦袋轉過去發出的嘎啦嘎啦聲響,一張美麗的面容衝他們三個露出了溫和的微笑,“好久不見了,小九,小一……還有,十四。”
他淡淡的掃了她一眼,冰冷的黑眸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霜、霜主大人!”凌九倒吸了一口涼氣,馬上把腦袋低了過去,“真是萬分失禮!”
“沒關係,”她擺了擺手,藍色的眼眸緩緩擡起,“說起來,爲什麼你們關係總是那麼差呢,和十四好好相處不好嗎?”
“都是那傢伙……”凌一馬上叫了起來,“總是擺了一張臭臉,讓人討厭,如果不想留在這裡,就隨便的滾好了!”
“不行。”他冷冷的開口,“是那位大人讓我來這裡,所以,除了他的吩咐,否則,不管是什麼人,我都不會離開這裡。”
“竟然敢對霜主大人這麼說話……”凌一怒氣沖天的站起來。
“算了啦,十四他不是向來如此嗎?”她微微的笑了起來,“那麼,我拜託十四去做一件事情,可以嗎?”
“霜主大人!”凌九忍不住叫了起來,“你不必用這種口氣說話啊!”
“沒關係,”她淺淺的道,“十四隻是名義上屬於凌霜,但是,跟隨秀,卻是別人下達的命令……”
“……”
“不用緊張,也沒有什麼大的事情,”她溫和的表情讓人很難拒絕,“秀要去桓娥樓,你可以陪他去嗎?”
“……”
凌十四已經一句話都不說的走了出去。
“切,有什麼了不起!”凌一轉過頭,不滿的哼了一聲。
“琦攸哥哥一直非常看重十四,就說明,他不是一般的人……安排在凌霜,表面上受秀的牽制,其實卻是隻有琦攸哥哥一個人能夠節制。”她轉過頭,輕輕道,“小七,你在吧。”
“是。”空氣中傳來了迴音,“霜七謹尊吩咐。”
“幫我去跟着十四和秀,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她沉吟半晌,緩緩的道。
“是。”
竟然派出了霜部中的王牌,霜七,看來事情已經上升到了一個級別呢。
凌九微微沉吟,雖然琦攸大人到現在還下落不明,不過,霜主大人也並沒有特別的擔心……也許……
“小九。”芯苑微微一笑,不知道爲什麼,芯苑的笑容讓凌九一陣哆嗦。
“是!”她猛地打了一個寒顫。
“你的任務就是看着小一……不要讓他出去惹麻煩哦。”
“什麼啊,我可……啊啊啊啊,痛……”
凌一充滿怨念的看着凌九,被掐的手立刻變成了一片紅腫。
“我知道了,我絕對會看好這小子的!”凌九笑眯眯的道。
“那麼……一切拜託了。”
庭院中的白衣少年,望着日漸枯死的梅樹,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
果然,哥哥不在的話,這些植物根本就沒有人打理。
“秀大人。”凌十四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門邊,“您要出門嗎?”
“嗯……”少年慌慌張張的跑了過去,仰起頭,望着僕從,微微一笑道,“那麼……一起出發吧。”
“是。”
貴陽的街道,寂靜而安寧。
他微微擡起眼眸,身邊的頎長男子,冷漠中帶了幾分憂傷,黑色的瞳仁,好像黑曜石一般的美麗。
說起來,雖然每一個凌霜都有名字,但,凌十四是沒有名字的,不僅如此,霜衛中,也只有到十三,凌十四,好像是一個特別的存在……這個神秘男子,向來只效忠於一個人,只服從於一個人。
哥哥,一直都叫他十四郎。
秀輕輕嘆了一口氣,揉了揉臉,那張易容的面具總是讓他很不舒服。
十四郎這個名字,除了琦攸之外,就再也沒有人用了。
秀曾經也想學着那樣叫,可是,冰一般寒冷的黑色眼眸,卻總似在堤防着什麼,拒絕着什麼。
“吶,凌十四……”
“是。”不卑不亢的聲音,冷漠的連一絲溫度都沒有。
“……”秀有些窘迫的張開嘴巴,卻不知道應該如何說下去了。
凌十四的腳步聲幾乎聽不到,那裡有的,只是他的衣衫偶爾飄起的沙沙聲響。
凌霜中真正的刺客很少,會武術的,包括凌十四在內也只有七人。
情報的收集,是一項收入不錯的工作。
成員奔走各地,在彩雲國不同的凌霜買來消息,然後再高價出售給買家。
秀不知道這種生意究竟算什麼,但是,琦攸一向認爲,有利潤,而且利潤不錯的生意就是好的,至於違不違法這回事,他向來不介意。
少年雖然名義上掌管着凌部,實際上,凌部和霜部的工作都是芯苑在做。
凌十四從來不參與凌霜的工作,他是琦攸特別指派給秀的護衛……只是這樣而已。
頎長的身形,和琦攸有着幾分相似的輪廓,卻沒有琦攸那種蒼白中帶着白皙的面色,凌十四的皮膚是健康的蜜色,很漂亮,黑色的眼睛,晶瑩如同黑曜石一般。
——這個人,叫什麼名字,來自什麼地方,沒有人知道。
他的過去,似乎是一片空白。
他悄悄的從側面欣賞着那近乎完美的身形,凌十四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秀大人……”
以爲被發現了的秀立時間面紅耳赤,窘迫的看着地面,似乎忽然間對自己的鞋子產生了強大的興趣。
“什,什麼?”
“桓娥樓,不能去了。”機械一般生硬的聲音響起,秀下意識的擡起頭,原本奢華的桓娥樓前,不僅僅站了守衛的兵士,一張冷漠的封條,將那後面的歌舞昇平全部抹去。
在桓娥樓的旁邊,一張告示靜靜的站在那裡。
“怎麼會這樣?”秀不可思議的看着告示,“哥哥怎麼會……變成了欽犯?”
告示上,稱□□珏吟是有謀反之意的亂民,懸賞捉拿……還有幾句冷冰冰的檯面話語。
“……”凌十四平靜的看着告示,一言不發。
“會不會是身份被發現了呢……”秀微微沉吟。
“攸的化妝術,不會被認出來。”凌十四冷冷的道。
“哎?”秀詫異的擡起眼眸,囁嚅道,“嘛……是啊。”
他忽然發現了什麼一般的轉過身,望着不遠處的小巷。
“怎麼了?”少年輕輕的問道。
“有人。”凌十四輕輕的吐出兩個詞,然後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了秀的面前。
“別動。”他那幾乎看不見的速度出現在了小巷後面,一把白色的長刃,靜靜的架在對方的脖子上,“手慢慢的舉起來,不要動。”
那個身影緩緩的舉起雙手,凌十四的眼眸緊緊的盯着那個影子。
對方非常聽話,似乎已經屈服了。
凌十四靜靜的注視着,忽然間,泛着綠光的一把手裡劍向他毫無預兆的襲了過來。
他低頭避開,卻給了對方反擊的機會。
啐了毒的武器看起來格外的陰森,夾雜着風聲的舞動聲響,好像林間的風嘩嘩的掃着落葉。
風馳電掣一般的伸出手,兩把刀刃同時架在了對方的脖子上。
“住手,凌十四!”秀出現在了巷口,凌十四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幾乎是想都沒有想得收回了刀刃。
人影緩緩地轉過了頭,那張淡漠慘白的面容之上,難得的有了一絲和緩。
“紅秀……”生硬的話語從她的口中緩緩吐出,可是,她卻並未撤走架在凌十四脖子上的白刃,可是凌十四卻依然冷漠的站在那裡,面無表情。
既沒有害怕,也沒有憤怒。
只是那雙如狼一般的黑色眼眸,靜靜地注視着前方。
“七絃姬小姐,你沒事真的太好了。”秀欣喜地走上去,毫無預兆的抱緊了她。
七絃姬不明所以的愣了愣,拿着刀的手也慢慢的落了下去。
“太好了……七絃姬小姐,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不知所措的猶豫着是否要回抱他,微微擡起眼眸,看到了凌十四眼中的神色。
究竟是怎樣一種眼神啊!
不是紅琦攸那樣漠然的冰冷,也不是自己那樣決絕中帶了仇恨的淡漠,好像一種悲憫世人的縹緲,簡直就像桌案上的神祗。
而且,他出刀的速度簡直快的可怕,不僅如此,對於自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這一點,絲毫沒有在意……不是,根本就連防禦都沒有,好像隨便自己動手一樣……
就像……狼……
七絃姬不知何故在腦海中出現了一幅圖畫,一匹孤狼在雪地中走着,那是漫無人煙的白色,不見一絲光亮的黑夜。
想到秀還擁着自己,七絃姬回了回神,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溫言道,“我沒事,也沒有死……安心吧。”
也許是天生不會安慰人,七絃姬的感覺和琦攸很像,有一點不易察覺的笨拙,偏偏又脾氣不好。
在一家偏僻的茶館內,七絃姬悠閒的飲下茶水,凌十四向秀微微頷首,然後轉身退出了包間。
“是你的手下嗎?”她淡淡地問道。
“你是說凌十四嗎?他是哥哥的人……”
“……”七絃姬微微挑起眼眸,“很厲害的傢伙呢。”
“……是嗎?”秀略帶羞澀的低下頭,“其實,我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凌十四出手,剛纔和七絃姬小姐的對決,幾乎是第一次呢。”
“出手連一份多餘的動作都沒有,非常漂亮。”她的視線掃過桌面,“加上力量,恐怕以前的紅琦攸也不是對手。”
“以前?”
“你認爲他現在還會有什麼對手嗎?”
秀短暫的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道,“七絃姬小姐不知道哥哥現在在哪裡嗎?”
“他讓我去送信,別的什麼也沒有交代。”
“信?”
七絃姬從懷中掏出那張泛黃的信封,“就是這個,我到了皇城,卻發現,藍貴妃並不在宮裡。”
“哎?真的嗎?”他微微睜大眼眸。
“嗯……”
他接過信,猶豫片刻,然後拆了開來。
意料之外,裡面是空的。
“哎?”
“不用驚訝,裡面本來就是這樣。”她飲了一口茶水,“因爲見不到藍貴妃,所以我就拆開來看了。”
“肯定是有什麼深意吧,只有哥哥和藍貴妃兩個人明白的意思。”他酸酸的道。
她卻露出了幾分驚訝的表情,“你的哥哥認識七藍貴妃?”
“聽說是小時候的朋友。”
“……”她閉上了眼睛,秀也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後,她才緩緩張口道,“你的妹妹,還有上官鵲瀾怎麼樣了?”
“都沒有大礙,只是……鵲瀾大人的手……”秀黯然道。
“很好。”七絃姬點了點頭。
“哎?”
“能活着,這很好。”她忽然笑了笑。
他有些不解的望着她。
對他來說,人的生活因該不僅僅是活下去……秀相信人有着不可被打倒的精神,他相信人類的愛可以戰勝一切。
所以,他註定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咳嗽了一聲,“那麼,接下來七絃姬小姐準備去哪裡呢?”
她瞥了他一眼,“不知道。”
“既然這樣的話,不如跟我一起先回紅家吧,那裡很安全。”他急忙道。
“我這樣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到你家去……不會給你造成麻煩嗎?”
“沒關係,雙親很晚纔回來,不用在意……”他微微一笑,“而且家母向來好客,所以沒關係的。”
“我不會跟你說謝謝,這也沒關係嗎?”
他似乎愣住了,呆呆的望着少女。
她卻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伸出手去,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掌。
他的手,很熱,很溫暖。
“不只是這樣,你無論做什麼事情,我都不會對你說謝謝,也不會承你的情……”
“我……我……並不是爲了讓你說謝謝才……”他小聲囁嚅着。
“想知道我是怎麼活下來的嗎?”她望着窗外,忽然道。
“……聽說是蒼瑤姬留下來的方子。”
“嗯,這麼說也沒錯……”她輕輕的應了一句,“那個藥很好用,但是,卻不是救命的仙丹,雖然可以暫時壓制我體內的毒性,卻都是一些治標不治本的問題……到了夜裡,眼睛會暫時性的失明……時間也不算多,最多,也就兩年左右吧……哼,即使這樣,也算是賒賬的來的了。”
她輕輕淺淺地笑起來,“不過,跟那傢伙比起來,我算是好的了吧,炎毒每三十六個時辰會發作一次,就算有藥,也只能減緩痛苦……我的苦難不久就會結束,而那傢伙,卻連死都做不到……”
“所以,七絃姬小姐很傷心嗎?”秀突兀地問道。
“我看起來像嗎?”她輕輕挑眉。
“……”少年低下頭,鬆開了她的手,苦澀的一笑,“明明看起來好
像要哭出來一樣,爲什麼七絃姬小姐總是要逞強呢?”
所有人都知道,紅大少爺最討厭的人有三個。
第一個,紫燕瀟,第二個,白茗夜,第三個,就是霜十五。
霜部是沒有十五的,霜十五這個名字純粹是紅大少爺亂取的傑作,霜十五本名是藍鳳溪,是當年藍明昊私生子的後人,在芯苑十七歲之後,就作爲芯苑的護衛留在她的身邊。
紅大少爺,當年本來想要把這個臭蟲一樣的小子趕走,可是偏偏人家面皮厚(用琦攸的話說),硬是跪了一整天,最後連絳攸都看不下去了,所以,紅家大少只好把這個鼻涕蟲一樣,粘性十足的傢伙收歸旗下,但實際上,爲了緩和兩人僵硬的關係,不知情的芯苑時常把鳳溪派到琦攸的身邊。
也就是因爲某位女主人過於天真的想法,從來到紅家的那一刻起,鳳溪就沒有少被欺負。
紅少爺討厭藍鳳溪的原因主要歸結於以下第條:
第一,鳳溪身材修長,皮膚白皙,但是,身高足足比紅少爺高出了一個多頭;
第二,鳳溪文武雙全,非常優秀,時常被人感嘆沒有出身本家;
第三,鳳溪一看到芯苑,臉就會噗的一下變成可恨的粉紅色。
介於以上三條原因,鳳溪先是被琦攸打法到白州去呆了幾年,然後好不容易回來了,又被趕去了黃州……終於熬回了芯苑身邊,女主子又讓他去保護琦攸。
倒黴到了這種境地,藍家的天之驕子中,藍鳳溪算是第一人了。
霜十五,或者說是藍鳳溪,到現在都沒有瘋掉,實在是一個奇蹟。
至少霜四一直這麼覺得。
霜四今年已經三十五了,在凌霜中,應該算是比較大的年紀。
他原來是一個賭場的賭徒,金錢來去匆匆,見慣了風風雨雨,在被人打得半死,丟到大街之後,紅琦攸把他撿了回來。
現在,他已經搖身一變,成了彩雲國三大錢莊的掌櫃,負責者經濟上的各種情報,也是紅琦攸手上錢款的主要管理者。
讓一個賭徒來管錢,大多數人都會覺得不可思議,琦攸只是在做這一切的時候,跟霜四好好的談了一個晚上,然後第二天,就讓他去了桐寓。
事實證明,霜四沒有再賭過一分錢,琦攸也沒有虧待過霜四。
至於他們那晚談了些什麼確實沒有人知道了。
霜四看着藍鳳溪一片片的剝着橘子,然後緩慢的塞進口中,忽然覺得一陣頭皮發麻。
雖然知道這小子是標準的慢性子,可是,他還是覺得有點受不了。
穿着綾羅綢緞,看起來和一般富商沒有什麼兩樣的霜四,微微眯起眼眸,哼了一聲,“你還真悠閒啊。”
鳳溪連眼眸都沒有擡起來,整個人坐在地上,也不管那厚厚的青苔,靠着石壁上,似乎懶得快要長蛆了,“沒有工作。”
霜四氣的塊冒煙了,這小子,行動力雖然很強,但是隻要一閒下來,馬上就會有發黴的趨勢。
作爲一個杜絕懶惰的好商人,鳳溪的這種行爲更抽大煙沒什麼兩樣了。
大白天睡懶覺,除了芯苑小姐之外的傢伙全部是雜草,不務正業,每天不知所云。
“你這樣子,難怪芯苑小姐不喜歡你。”
霜四輕哼了一聲,鳳溪卻忽然間面露慘白的站了起來,討好道,“四爺,是不是小姐對你說了什麼……不要瞞我啊。”
霜四頓時得意起來,雖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這小子有着兩大軟肋,一個是藍芯苑小姐,另外一個是紅大少爺。
鳳溪看到紅琦攸就像老鼠見了貓,看到芯苑小姐,則是像老鼠見了大米。
“她會跟我說什麼,”霜四轉過頭去,淡淡的道,“霜七已經出動了,小姐讓你過去。”
鳳溪的精神一下子變得其好無比,整了整滿是青苔的破舊衣衫,向着內院走了過去。
裡面只有凌一和凌九而已。
鳳溪的藍色眼眸一下子耷拉下去,好像被人搶走了魚的貓咪。
“小姐呢?”他嘟囔起來,眼睛東看西看着。
“芯苑小姐出去了,她讓你去城東老宅那裡守着。”
“又是這種事情……”他瞥了瞥嘴,又吱吱唔唔的磨蹭了老半天,才慢吞吞的邁着步子走了出去。
另外一方面,秀和七絃姬已經來到了凌霜的會館。
依舊是那種滿梅樹的庭院,老樹枯斜,瀟瀟的風,積滿白雪的世界,無端的多了幾分蕭瑟。
地板下面,是藍家特別的構造,在地下的暖氣讓房間內即使在冬天也可以很暖和。
端着熱茶的凌十四沉默的走過來,放下茶水,然後走了出去。
冒着熱氣的茶水,在這寒冬中顯得格外溫暖。
彷彿被那氣氛影響到一般,七絃姬銀色的瞳仁微微眯起,“真好呢,冬天。”
她似乎笑了笑,“我生活的地方,因爲天氣很熱,所以沒有冬天。”
秀微微一怔,呢喃着重複道,“沒有冬天?難道說是……藍州以南的地區?”
“哎……知道的東西很多呢,”她託着下巴,“那裡瘴氣,還有奇怪的病到處都在傳播,因爲朝廷很難管到那裡,在那邊生活的,都是一些外族的人……”
“真是非常惡劣的環境呢。”
“是吧?不過,如果不是真正惡劣的環境,人也不會有強烈的求生欲。”七絃姬用指尖輕輕敲打着桌面,“訓練也會拼上性命去做。”
“七絃姬小姐的組織,是刺客集團嗎?”
“不知道。”她聳了聳肩,“上面會指定我們去殺人,或者,是去調查一些事情……我們不知道那些人的身份是什麼,在外面的行動也會被全程監視。”
“上面是……”
“一個戴了面具的傢伙會告訴我們行動的內容,”她把臉貼在了桌面上,“不過,沒有人見過他,甚至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是男是女……我也只是偶然看到過一次,他的刀傷,刻着‘芸熙’。”
“芸熙?!”秀幾乎一下子跳了起來。
七絃姬微微睜大眼眸,“你,知道這個名字嗎?”
“好像在什麼地方聽到過,”他囁嚅了一句,隨即認真道,“不過,在那樣偏遠的地方,他也要藏起自己的臉,就說明,這個人是經常要出現在公共場合的人吧?”
她似乎有些驚訝,但依舊只是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不僅如此,甚至不讓你們知道究竟在執行怎樣任務,而且有着可以建立刺客團體的金錢和能力,就說明,至少可以和紅家相提並論吧。”
“……”她沒有發表任何一件,只是悠哉遊哉的飲下茶水,半晌,微笑道,“知道嗎?在那之前,有人跟你說了同樣的話呢。”
“哎?”
“你的哥哥啊……”她站起來,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吧,秀,你將來一定可以超過你的哥哥……所以,不要再去追逐他的影子了,他和你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七絃姬小姐……”少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嘆息般的笑了,“您似乎變了不少啊。”
“啊?是這樣嗎?”七絃姬推開門,滿目的白色有些晃眼,不適宜的她下意識的擡起手,卻發現被一雙溫熱的手掌輕輕的握住。
轉過頭,詫異的看到了秀羞澀之中,帶了幾分期待的眼眸,繼而無奈的嘆道,“怎麼了?”
“七絃姬小姐,跟哥哥很像……”他小聲道。
“……不是,我對於自己的容貌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那傢伙長得比我好看。”
“我只是覺得,如果能變得像哥哥或者七絃姬小姐那樣,那就太好了。”
“我沒覺得像這樣有什麼好。”
聽起來不知是抱怨還是自嘲的話讓秀再度失笑,可就在那短暫的瞬間,七絃姬已經掙開了她的手。
她的假裝隨意,還是觸動了秀心中的漣漪,內心的悸動開始了身體不自覺的顫抖。
七絃姬走出了房間,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似乎輕輕的說了一句什麼。
秀沒有聽見,他只是低着頭,一言不發。
——你不用改變,真的,只要像現在這樣,就好。
小雪微微皺了皺眉,擡起眼眸,注視着坐在自己對面的俊秀男子,他眉宇間的淺淡笑容讓她很想一拳打上去。
“你看起來很不愉快。”他笑起來,“當年你在我那裡蹭飯的時候,我可沒有這麼小氣。”
“你裝死倒是裝的很愉快。”她輕輕地哼了一聲,“可以的話,我倒寧願你死在那裡,這樣,世界就安寧了。”
“難得,你會這麼坦率。”
她的眉似乎皺的更緊了,“你在碧州看到了什麼?”
“你有五千個目擊者,這還不夠嗎?”
“嚴重威脅人民的傳染病,”她哼了一聲,“你以爲我會相信嗎?”
“這不夠嗎?”他揶揄一笑。
“我派去的人全死在了那裡,羽林軍接觸到的,只是一種奇怪的病毒物質……真正帶給歆韻噩夢的,究竟是什麼?”她停滯片刻,忽然開口道,“難道說……真的是妖魔?”
“你信嗎?”
她站起來,望着小樓外熙熙攘攘的人羣,淡淡的道,“孃親說起過……妖魔只存在與人的心中,惡也好,善也好,全部都源自人心。”
“這是理想論。”他不置可否的笑起來,炯炯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所以,爲了這不知所云的猜測,你想要查?”
“不行嗎?”她轉過身。
“奉勸你一句,離這件事情遠一點,這樣對你我都有好處。”他淡淡的口氣看不出是否在開玩笑。
“真難得,你會說出這種話。”
“我向來是個明哲保身的人。”
“騙人,”她毫不留情的職責只換來他一聲淡笑,“根本就是一個毫不在意世情的傢伙。”
“你和小時候相比,真的一點進展也沒有……還是一副毛毛躁躁的性子。”
“哼……”她忽然低下頭,握住了他的手,放到眼前,仔仔細細的端詳着,半晌,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已經沒有了呢,傷口。”
他莫名的微微睜大眼眸,“在手上……我有受過傷嗎?”
“果然不記得了。”她小聲的嘟囔了一句,然後很快的鬆開了手,衝他笑了笑,“總之,調查,我還是會繼續,所以,不要想着阻止我哦。”
“哈?真頑固。”
“不是一向如此嗎?”
小雪愉快的笑了笑,把杯中的茶水潑灑在了桌面上,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在樓梯口的地方,他嘆息般的聲音緩緩響起,“不管你要做什麼……可是,不要讓自己受傷哦。”
那一瞬間,她有聽到自己心臟停滯的聲音。
——不管你怎麼玩都好啦,可是……不要受傷哦。
他,還記得嗎?那個時候的事情。
“笨,笨蛋!不要說那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她臉似乎紅了紅,然後很快的下了樓。
“傷口……嗎?”他低下頭,看着自己膚質細膩的手掌,沒有意思瑕疵。
原來如此,那個時候的事情嗎?
他忽然悶悶的笑了。
虧她還記得那種小事……自己,早就忘記的差不多了吧。
芯苑坐在窗邊,忍不住托腮嘆息。
一紙娟秀文字落在她手邊的雕花白宣上,光潔的漂亮,一行短字卻是讓人觸目。
——事情未完,一切小心。
什麼事情呢?感覺非常的不好,好像有什麼事情即將要發生一般。
她輕輕敲擊着桌面,而且,凌霜在城東的會館,最近,來委託的人,也明顯減少。
簡直好像預謀着什麼一樣。
是什麼呢……她的眉頭緊緊皺起。
霜十五已經前往調查,但是,總還有一點在意。
“凌十四,在嗎?”
“是。”沉悶的聲音緩緩響起。
“去城東看看,那裡,似乎不大太平。”
“是。”
城東老宅,是一處廢棄的舊址,也是凌霜最主要的聯絡地之一。
鳳溪微微眯起貓兒一樣的狹長藍眸,清冷的風吹過,勾起的無力感,有一種來自內心深處不安開始瀰漫起來。
潮溼的乾草,散發着濃濃的黴味,令人作嘔。
再往裡面走,腐爛的屍體,已經有白色的驅蟲已經開始在耳朵嘴巴里面爬進爬出。
鳳溪的面色瞬間變得慘白,跑到牆角,不顧所以的一頓狂吐,接着飛快的跑出了老宅。
空氣好清新,好舒服。
鳳溪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那噁心的味道卻好似跗骨之蛆一樣揮之不散。
總算做好心理準備,重新回到裡面,他捂着鼻子勉強審視了那具屍體。
“唔……凌二嗎?看樣子死了很久了……這段時間,凌部都沒有來得及去看……切,臭死了。”
淡淡的瞥了一眼那具屍體,鳳溪喃喃道,“死因是利刃刺中心臟,除此之外,似乎沒有更多的傷口……一擊斃命嗎?真是非常棘手的傢伙呢……唉,看在你平常不算太壞,我送一副棺材給你好了。”
繼續往宅子裡面走,庭院中,一個大水缸放在角落,鳳溪走過去,在水缸的邊緣摸了一下,然後用肩膀用力的頂開,重似千斤的水缸,卻很自然的滑動起來,灰土般的牆壁上,頓時間露出了一個架子。
成堆的文件堆砌在土牆上,鳳溪皺了皺眉,從靴統中掏出火石,又撒了些許什麼粉末,紙張嗤的一聲燃了起來,幾乎是在瞬間就變成了灰燼。
文檔已經全部銷燬,看暗門的情況,應該沒有被發現……這還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房子,也必須要燒燬嗎?真是足夠浪費啊。”他嘟囔一聲,環視周遭。
雖然爲了隨時銷燬證據,這裡有着大量的乾草,但是,因爲凌二的死亡,又加上下雪,所有的乾草都溼了,根本就沒有辦法點着。
帶來的燃燒劑怎麼想也不可能燒掉整個房子,鳳溪頭痛的揉着太陽穴,考慮是不是暫時先回去。
“就是這裡嗎?”小雪皺起了眉,因爲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這裡和刺客組織的總部相比,更加像是一個破落貴族的舊宅。
——是的。
隱藏在暗處的聲音響起,她點了點頭,“辛苦了,你在這裡等我,我進去查探一下。”
——是,藍貴妃大人。
她推開老舊的木門,吱呀吱呀的聲響,難聞的灰塵氣味也隨之撲鼻而來。
這是什麼爛地方!
她簡直要轉身就走了,看來選擇這裡的人大概也有着什麼毛病。
擺了擺手,一具屍體倒在正廳,她衝上去,仔細翻看了半天。
——看樣子,已經死了很久呢。
她擡起眼眸的瞬間,一個影子在庭院中一晃而過。
“什麼人!”她大喝一聲,箭一般的掠了出去,腳尖輕輕一點,已經落在了對方的面前。
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年輕人,她拔出短劍,欺身襲了過去。
對方的招式很凌亂,但是行動卻很敏捷。
對付這種傢伙,雖然不太容易,但是,對於小雪來說,也不算是太難。
小雪隨手丟開短劍,施展起了白家的家傳絕學,鎖喉擒拿手。
纖細的手指,指節發出喀喇喇的聲響,向着對方的咽喉一步一步的逼近。
對陣的鳳溪自然是叫苦不迭。
白家是武術世家,在擒拿和槍法這兩項上,可以說是彩雲翹楚,小雪雖然並不擅□□法,可是,在空手擒拿方面,卻被母親大加讚揚。
鳳溪心神一閃,小雪五指一併,已經抓住了他的肩膀。
喀嚓一聲,鳳溪慘叫一聲,摔倒在了地上。
——肩胛骨絕對被捏碎了!
鳳溪滾到一邊,咬着牙站起來。
“你是什麼人?那個人是你殺的嗎?”小雪低頭撿起短劍,淡淡的道。
他搖了搖頭,嘴巴似乎動了動。
她皺起眉,走過去,用劍指着他的咽喉,“我在問你的話,你是什麼人!”
鳳溪緊緊的抿着脣,一言不發。
“我可不想用什麼刑訊,所以,你最好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她舉劍欲刺,一塊小石頭,卻輕輕巧巧的打在了劍身之上,力道之大,居然讓精鋼製成的短劍也開始了劇烈的震顫,大駭之下,她轉身,護住胸口。
一個黑衣人影緩緩落下,擋在了她的面前。
美麗的女子,在黑衣人身後緩步而出,向她露出了笑容。
“好久不見了,藍貴妃。”
小雪的眼眸微微一沉,還是笑了笑。
“確實呢……芯苑首席女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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