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過去

那是記憶中可以想起來的,在桐寓城下的第一場雪。

很冷的天氣,年幼的他穿了很厚的棉衣,還有芯苑爲他織好的圍巾。

呵出的熱氣立刻就變成了水霧,他拉着芯苑的手,擡頭看飄飄嫋嫋落下的雪花,忍不住擔心起來。

“哥哥……在外面不會受凍吧?”

“沒有關係,到明天早上他就會回來了,這一次,只是臨時回一次貴陽。”美麗的少女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腦袋,溫柔的笑起來。

彷彿被那笑容吸引一般,他不由自主的安心下來,移開視線的時候,在白色的雪地中發現了一個小小的人影。

“哎?芯苑姐姐……好像有人呢。”他不由自主的驚呼道,鬆開了她的手,飛快的跑了過去。

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倒在雪地裡,小小的手中緊緊的攥着什麼。

“芯苑姐姐,是一個小女孩呢。”他大聲道,然後小心翼翼的把對方扶了起來,“你沒事吧?振作一點啊。”

“唔……”女孩子似乎動了動,但是依然沒有睜開眼睛。

“還是先帶這個孩子回府吧。”芯苑彎下腰,把這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抱了起來。

秀用力搓揉着女孩子凍得發紫的手指,有些擔憂的道,“她不會有事的,對吧,芯苑姐姐。”

“嗯。”芯苑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安心吧,不會有事的。”

回到府邸後,芯苑在房間內拿來了棉被,又吩咐廚房做了蔘湯。

秀認真的握着女孩子的手,那冰涼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打了寒顫,卻依然沒有放開。

自己晚上覺得冷的時候,就去找哥哥。

他一個人坐在冰涼的石階上,呆呆的望着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如果覺得冷,就抱緊我吧,這樣,也許可以暖和一點。』

他聽了哥哥的話,雖然哥哥的身上比他更冷,但心卻不可思議的溫暖起來。

如果一個人的話,不管怎樣也會覺得冷的。

秀一直這樣相信着,握着女孩子的手,喝着熱氣,對她微笑。

“加油啊,你一定可以醒來的。”

幾乎連管家都認爲已經凍死的小女孩,就這樣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一雙泛着黃色的眼睛,看起來讓人有一點害怕。

他還是露出了笑容,“你沒事吧?你暈倒在雪地裡,然後我和芯苑姐姐就把你帶回來了……”

女孩子的臉上似乎有些迷茫,慢慢的坐起來,怔怔的看着秀。

“你好,我叫紅秀,你叫什麼名字?”

“伶曲,”她清透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好聽,移開視線,“那個……謝謝你把我帶回來。”

“是芯苑姐姐帶你回來的,我只是幫了一點小忙而已。”他爽快的笑了起來。

“唔……”

“啊啦,那隻沒有什麼營養的小貓咪醒了啊?”

雙手抱在胸口的琦攸依靠着門邊,淡淡然的看着這邊的弟弟,只是,他的身邊還站了……

雖然穿的是男裝,但是那確實是秀麗。

“哎?”

“沒見過嗎?這位是‘紅公子’。”琦攸一臉好笑的看着母親,“也是朝廷的監察御史,來調查一些事情的。”

紅、紅公子?

秀的眼睛變成了兩個圓點。

秀麗清了清喉嚨,向着女孩子走了過去,“今年黃州一帶遭遇霜凍,糧食大量減產,災民無力自給……”

女孩子忽然激動的跳下了牀,卻因爲幾天沒有吃過東西而軟軟的癱了下去。

“你先休息一下,不用着急,慢慢說。”秀麗扶住女孩子。

“蔘湯呢?”琦攸忽然嚷嚷道。

“是,琦攸大人。”侍女立刻便端來了蔘湯,秀接過去,頗爲仔細的道。

“這個喝了你會舒服一點的。”

女孩子點了點頭,雖然散發着苦味,她還是皺着眉喝了下去。

“雖然災民很多,但是,朝廷卻已經撥了賑災的糧款,可是,就現在災民的狀態看來……”

“紅公子,我們老家餓死的人已經不計其數了,根本沒有什麼賑災的款項,全部都只是一些爛掉的陳糧而已!”女孩子低下頭,輕輕的飲泣着,“我的弟弟和妹妹全部都餓死了,和爹爹出來逃難,卻走散了……”

“……”秀麗神色黯然,輕輕一嘆,隨即又道,“那麼縣令呢?他沒有采取行動嗎?”

“各縣的縣令都大門緊閉,只有樊徹縣的縣令把家裡所有的糧食都拿了出來,卻依舊是杯水車薪。”女孩子低聲道。

“樊徹縣縣令?”秀麗一怔之下,恍然道,“莫非是伶源公子?”

“……”女孩子緩緩的點了點頭。

秀麗沉吟半晌,忽而一笑,“你雖然是百姓,對官府之事倒也知道的不少呢。”

女孩子認真的擡起頭,一字字道,“監察御史大人,那伶源,正是家父。”

“哎,真的嗎?”秀麗一驚之下,“伶源他和你失散了?他的孩子也……”

女孩子低頭不語,顯然是悲傷異常。

“我知道了。”秀麗緩緩的站起來,“一切交給我吧,你就在這裡好生休息。”

她衝女孩子微微一笑,轉過頭去,“琦攸,這裡的一切交給你沒問題吧?”

“……嗯。”琦攸總算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女孩子目光閃動,雙眸中,有什麼堅定的東西慢慢的融入。

“我要去州牧府邸,這裡一切拜託了。”

說完,秀麗便離開了。

“你好好休息。”琦攸拉着秀,對女孩子囑咐了一句。

她卻正色道,“大恩不言謝,若是紅公子幫百姓聲冤,伶曲來日必定言謝!”

“你一個小丫頭,身無長物,又有什麼好謝的。”琦攸沒好氣的道。

“哥哥……”秀忍不住小聲道,“不要這樣對人家啦。”

“囉嗦,功課都完成了嗎?”

“嗯……”

“走吧,我去看看。”

女孩子一咬牙,搖搖晃晃的下牀,緩緩的道,“若是那位公子幫的了,就算讓我嫁給他也沒有關係!”

“……隨便你。”琦攸已然拉着弟弟走了出去。

“哥哥,你對人家態度太差啦!”秀忍不住小聲嘀咕。

“閉嘴,該讓你做的事情一件都沒做,你想要捱揍嗎?”

那個時候就是這樣,每次打手心,琦攸從來不會留情。

小小軟軟的手掌上一條條清晰的紅痕,秀忍住想要哭出來的慾望,一條一條認真看着紅家的這份名冊。

九個家族,似乎並不是那麼和睦,雖然在商業方面主要是分家的人在處理,但是,因爲哥哥在賺錢方面很有天賦,所以,他掌控了紅家七成以上的產業。

錢固然好,但是錢並不是可以讓人一呼百應的東西。

拿錢逼人做事,總會遇到一個兩個不要錢的。

秀只有七歲,其實,很多東西他都不是很明白。

“哥哥,影……爲什麼不讓他們的身份變得光明正大呢?每天都隱藏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很可憐呢。”

“……哼,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原來,只要是影之一族出生的孩子,全部都要無條件的變成影……目前紅家的影基本上都是自願的……而且可以選擇效忠的對象……其實,採取這種做法只是爲了分化影之一族而已,叛變和逃亡也就少了,影衛的脫離會帶走紅家很多的秘密,所以,一般來說,逃走的影衛都會被處死。”

“怎麼能這樣!”少年失聲道。

“……”琦攸緩緩地站起來,拿起放在桌上的蘋果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這就是今天留給你的作業,怎樣才能減少影衛的叛逃?好好想想,明天之前告訴我,否則就去在雪地裡給我站上六個時辰。”

“……是。”少年耷拉着腦袋小聲道。

桐寓的雪很漂亮,看着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而降,秀總是會有一種莫名的惆悵感。

“明明那麼漂亮,爲什麼,卻讓人感到那麼悲傷呢?”秀不明白,輕輕淺淺的一聲嘆息,孩子般的心理也冒了出來。

既然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好了。

就在那出神的短暫片刻,一大滴墨汁也落在了紙上,把雪白的上好雕花箋紙弄成了一片污濁。

“糟了!”他慘叫起來。

“怎麼了?”芯苑端着熱騰騰丸子湯走了進來。

“嗯……只是……”他臉色微微一紅,悄悄的把弄污的白紙藏在了身後。

他立刻接過了湯碗,將湯喝下的同時,也劇烈的咳嗽起來。

“慢點啊……慢點!”芯苑忍不住笑道。

“唔……”

有一瞬間,秀的眼淚也那樣嘩啦啦的流了下來,雖然看起來很可口的樣子,可是。類似於石蠟的和納豆混合物的液體,讓少年有些絕望。

——就算是拿給動物吃,也是相當的容許範圍了。

“怎麼樣?不好吃嗎?”芯苑漂亮的藍色眸子閃了閃。

長期以來,平靜喝下這些湯的琦攸真的很了不起。

“那個……”他的視線開始了左右遊弋,聲音也變的沒有力度,“真的是非常別緻的味道。”

”真的嗎?”芯苑笑着道,“太好了,我很擔心呢,因爲一隻貓跳上窗臺的時候,把琦攸放在窗邊的罐子打了,裡面的東西全部撒了進去……”

“噗”。

對於琦攸喜歡在窗臺上曬一些奇怪的毒草,從秀有記憶以來就知道了……

立刻把湯汁噴出來的少年——紅秀飛奔着衝出了房間。

當然,最後發現那只是琦攸做的補藥時,少年也忍不住有點鬱郁,因爲這一年的冬天似乎發生了不少的事情,他也只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而已。

芯苑留在了桐寓,雖然兩個人還沒有成婚,定下具體的婚期恐怕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雖然並不太懂其中的種種關鍵,但是,秀覺得,如果是芯苑的話,成爲自己的嫂嫂也沒有什麼不可以接受吧。

紅家似乎在之前遭遇了一些什麼事情,不斷出現的調動,以及影的編制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簡單說來,就是這個在紅家持續了數百年之久的組織,漸漸的被架空了。

暖暖的褥子,整個房間都被弄得暖乎乎的,秀擡起頭,看着在一旁翻看着書頁的琦攸,忽然傻傻的笑起來。

“幹什麼?像個笨蛋一樣。”他口氣淡淡的,卻連眼皮都沒有擡起。

“哥哥真好看。”雖然秀癡癡的道。

雖然只是個孩子,然而,開始纏着哥哥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卻是怎麼也記不起來了。

“哼,小鬼,你知道什麼叫好看。”他忽然站起來,被嚇了一跳的秀慘兮兮的往裡面縮着,好像一隻可憐的兔子。

“別給我裝。”他皺起眉,拽着秀的腳踝把小傢伙拉出了暖和的被窩,冷不防,兩個人一下子滾到了一起。

他沒有再動,只是靜靜的看着帳子,頂上的漂亮花紋非常漂亮,就好像天上的雲霞一般。

秀卻不知爲什麼高興起來,懶洋洋的舒展了身子,趴在他的身上。

琦攸的身體並不是很瘦,只是很單薄,所有的肌肉實際上相當的勻稱,而且,還有幾分漂亮。

小小的少年低下頭,耳朵認真的貼在他的胸口上。

“爲什麼哥哥沒有心跳啊?”半天,他才冒出來這麼一句。

“大概……”琦攸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沒有心吧。”

“哎?真的嗎?”秀不明白,摸了摸腦袋,傻傻的笑起來。

“快下去,好重……”他坐起來,把弟弟抱上膝蓋,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弄着那柔軟的褐色碎髮,他的眉似乎皺的更緊了。

以前就覺得……

“哥哥的手指好細……和爹親大人的一樣呢……”秀輕輕的道,好像被吸引一般,不由自主的用手去碰了碰。

“記住,秀……有些東西,在掩飾之後,就變得不那麼真實了……”他輕輕一笑,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一晃,“所以,正常的人不會有這樣的手,只有刺客,才需要那樣細膩的手指來握住刀柄,和操縱暗器。”

“哎?”少年眨了眨眼睛,“哥哥也是刺客嗎?”

“……”他似乎笑了笑,拍了一下弟弟的腦袋,“這種事情自己去想,說起來,你還有應該要完成的功課吧?”

被戳中了痛處,秀立刻慘叫起來,拽着琦攸的衣袖,好像無尾熊一樣的撒起嬌來。

“行了,快點拿琵琶來,這些日子,一定沒有好好練習吧……我不在的話。”

“……”

雖然談不上特別的懶惰,秀卻也是一個七歲的孩子,玩性也是很重的。

慢慢吞吞的抱來了看起來體積比自己還要大一些的琵琶,秀用相當生澀的手勢費力的轉動的絃軸。

好像一直以來,擅長的只有寫字而已,在拼命拼命的練習之後,終於也能寫上一手配得上哥哥的好字了。

二胡和琵琶都相當的薄弱,哪怕連二流樂師也沒辦法媲美。

但是,秀確實是很用心的在彈着。

琦攸的心不在焉總是很明顯,連絳攸也可以很容易的發現,雖然非常嫺熟,技巧也很到位,但是曲子卻是空空的,好像一池死水,沒有任何的感情。

雖說如此,琦攸的琴藝卻是和黎深最爲相似的一個。

沒有任何感情的冰冷音色,好像要把什麼凍結一般的冷酷。

完成一支初級的曲子之後,秀訕訕的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的笑起來。

好幾個地方彈錯了,而且也很不熟練。

習慣性的挑起眉,琦攸卻是什麼都沒有說的把秀和琵琶一起抱上了膝蓋。

少年“唔”了一聲,琦攸的手涼的好像冰一樣。

“哥哥要彈嗎?”少年小聲問道。

“如果明天雪停的話,我們去奉仙山騎馬吧。”他的回答卻有些驢頭不對馬嘴。

“真的嗎?”

“嗯。”他在微笑,視線卻落在很遠的地方,“奉仙山的梅花,這個時候,應該開了吧?”

秀沒有說話,乖乖的退開在了一旁,然後聽到琦攸默默的彈奏起了琵琶。

——真的是很好聽的音色。

秀怔怔的想道,但是,卻好像讓人想要流淚一般。

“哥哥。”他忍不住抓住了琦攸彈奏琵琶的纖細手指。

“怎麼了?”聽起來是清清淡淡的聲音,但是卻好像承載着無限的悲哀一般。

“……”一瞬間,少年不知道怎樣開口。

“秀……”那白皙的手指輕輕勾起少年柔軟的碎髮,順滑的感覺慢慢落下,“不要猶豫,無論在面對怎樣的彷徨時,也不要去做一些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哪怕,代價是自己的性命也是一樣。”

“……哎?”

“做一些看起來無意義的事情也好,想要改變這個國家也好,只要是想要做的事情,就去做……不用顧忌什麼。”

他輕輕一笑,擡起頭,“有的時候,和很多事情相比,也許性命並不是那麼重要的東西。”

是啊,自己曾經不顧一切,就算背棄所有曾經相信的東西,愛的人,不愛的人,都被自己當作籌碼放在了名爲命運的賭桌上。

——想要活下去……不管怎麼樣也要活下去……

這是那個時候的他唯一想到的。

可以的話,他只是希望秀有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如果自己活不久的話,秀可以陪伴在秀麗和絳攸的身邊,琦攸覺得,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種對於他們彼此的解脫。

紅家的束縛已經纏繞了太久,從戩華王時代就在種種的險惡環境下學着苟且偷生的紅家,差不多也該到了換換血的時候。

因爲紅離霜,紅風絮這些最後的絆腳石已經不在,秀可以安靜的把在琦攸手上徹底清洗過了的紅家拿過來。

王權的鬥爭在慢慢的消去,自從旺季被外派邊境之後,似乎問津那個位子的人就已經少之又少了。

紅家在未來的權力之爭中將要扮演怎樣的角色,這是由秀來決定的。

琦攸沉吟,把已經昏昏沉沉的弟弟抱緊了懷裡。

藍家的威脅應該說是越來越大,在金錢方面,因爲有玲瓏姬的鼎力支持,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富可敵國,好在她的兒子倒是一個廢物……

想到那個總是嬉皮笑臉的金髮男人,琦攸一聲冷笑。

廢物……只怕是未必吧,那可是玲瓏姬和藍家宗主的兒子。

既然人家無心參與,拉下水也多少顯得沒有必要。

琦攸微微顰眉。

瓏珊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如果說,藍家目前還有一點顧及的,恐怕只有藍楸瑛了。

藍龍蓮一天到晚下落不明……小雪既然已經進入後宮,就不會有成爲藍家宗主的意思,芯苑和自己的婚事……

雖然說是本人的決定,可藍家方面,多多少少也有拉攏自己的意思。

現在彩七家的狀態非常的微妙,紅藍兩家和王的三足鼎立,讓將來的政局多少埋下了不安的伏筆。

瓏珊,青瓊,燕瀟……

還有就是小雪。

雖然不能肯定,但是他們中間,將來一定會有人變成秀的敵人,琦攸對此很確定。

在紅黎深,百合姬,紅邵可這些人慢慢的退下紅家的舞臺之時,自己過早的選擇離開,對於秀來說,是否真的是一件好事呢?

沒有人指引的未來,紅家很有可能會重複過去的血腥殺戮。

琦攸真正在乎的,只有劉輝一個人,至於紅家,存在也好,覆滅也好,並不是他關心的範疇。

可是,按照秀的手腕,想要讓一族俯首,不得不說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作爲可以交換這個年幼而孱弱少年活下去的代價,琦攸必須要和紅家宗主的位子劃清界限。

以前的紅黎深可以說讓紅家的族人吃夠了苦頭,紅琦攸那些算不得秘密的過去,只能說對於紅家就好像一把紮在胸口的刀刃。

現在的紅家,和秀年紀差不多的孩子,並不在少數,如果秀有什麼意外,找到一個替代者,還是一件相當容易的事情。

琦攸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和秀一樣,因爲沒有能完成工作而被玖琅責罵,關在供奉彩八仙的的祠堂中,看到過一位女子的畫像。

雖然是一頭黑髮,卻妖冶的讓人移不開視線——那是紅黎深,還有紅邵可的母親,鸞姬。

據說是一位很不尋常的女子,可是,卻找不到一點關於這個神秘女子的信息。

沒有姓氏,也沒有家鄉,好像是從什麼地方忽然冒出來的一樣,讓人摸不着頭腦。

就好像玲瓏姬一樣。

玲瓏姬的傳奇在他出生很早之前就開始了,似乎只是像蝴蝶那樣的一介□□而已。

但是,她卻改變了整個玉龍,整個藍州,整個彩雲國。

琦攸眯起眼睛,忽然覺得,自己瞭解的事情始終都還是太少了。

情報也許應該讓影在好好的處理一下,比如說,那個藍龍澈的底細。

他起身,把被子蓋在睡着了的秀的身上,然後拉開門,走出了房間。

紅家宅邸內的梅花已經開了,很漂亮的紅色,耀眼的好像鮮血一樣。

他怔怔的看着梅花,伸出手去,觸碰那柔軟的花瓣,一如那人就在身邊一樣。

——轉眼間,那人死了差不多快要一年了。

到了忌日應該做些什麼呢?他歪着腦袋,也許和以前一樣看看梅花就很好吧?畢竟,他們兩人之間再也不會有欺騙和猜疑了。

雖然很難受,但是,琦攸並不後悔離霜的死亡。

如果告訴他,自己現在正爲紅家未來會怎樣而傷透腦筋,他多半會在地下笑吧?

離霜以前說過,他們兩個都不是好人,死了一定下地獄,要不然就是變成幽魂在地上徘徊,永遠也沒辦法成佛。

紅家的這個舊院子,有着他們兩個人許多的回憶,琦攸知道,那人平時並不多話,只是,偶爾會輕輕的笑,會淡淡的注視自己。

也許,那人就化作了梅花也說不定。

他呆呆的仰起頭,眼睛一涼,白色的雪花慢慢飄落,水在他的眼中融化開來,然後慢慢流下,如同流淚一般。

“琦攸哥哥在散步嗎?”悠然好聽的聲音響起,他轉過頭,看到她穿了很厚的裘皮大衣,站在雪地裡,白色的雪花,晶瑩的落在了她的髮絲上。

“沒睡?”他淡淡的一笑,向她伸出手,“陪我走走吧。”

她什麼都沒有說的跟了上去,卻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

芯苑的手很暖,溫溫熱熱的,好像要融化了自己一般。

琦攸記得第一次遇見她的情景,記得她第一次對他說出“喜歡”這樣話時的表情。

芯苑和瓏珊不一樣,但是,在骨子裡有很相似。

兩個人靜靜的在雪地裡走着,踩着雪地,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響,讓人很是愉悅,

“你還記得嗎?小的時候,我告訴過你一個秘密。”她忽然輕輕的道,“母親大人說,因爲繼承了她的血液,身爲女孩子的我,會有一種很奇異的力量。”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聽着,然後把她的手握的更緊了一些。

“所謂的縹家血統就是如此,爲了剋制這種力量,我必須服下一種很特殊的藥物,雖然從此,我不會再有什麼所謂的異能,但是,我也將失去做母親的權利……”

她的眼眸中閃過深深的悲慟。

身爲大夫和縹家宗主的弟子,他明白芯苑吃的藥物是什麼。

所謂的代價,……並非是不能生孩子,而是生下孩子後,她一定會死。

“……所以,我也許不能陪琦攸哥哥很久,所以……”

她還沒有說完,他立刻道,“小孩子又羅嗦又麻煩,我最討厭小鬼了。”

“但是我想要給琦攸哥哥生一個孩子!”她猛地甩開了他的手,停住了腳步。

他似乎有些驚詫,看着她微微顫動的肩膀,欲言又止。

“如果我死了,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琦攸哥哥一定會記得我,但是……琦攸哥哥是不可能愛上我的,我知道,所以,只要你永遠記得我就足夠了。”她低下頭,輕輕的道,“哪怕,你心中永遠無法忘記夢羽小姐。”

他的神色一變,隨即又恢復了那波瀾不驚的冷淡。

“我和夢羽,只是普通的堂姐弟而已,不會有別的,以前沒有,現在也是一樣。”

夢羽曾經愛上的,是身爲影的幽。

而幽早就在夢羽失去眼睛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了。

“那麼瓏珊姐姐也是一樣吧。”芯苑咬了咬下脣,“何況,你是紅家的男人,難道不需要孩子嗎?”

他輕輕捉住她的手,吻了吻那散發着蘭花香味的手指,“現在這個時代,無家可歸的孤兒到處都是,你喜歡的話,就抱幾個回來吧,反正小孩子,什麼樣的也都無所謂了。”

她驚詫的擡起眼眸,看到了他脣邊,很淡很淡的笑意。

“我們結婚吧,反正不管怎麼樣,我都必須要有一個妻子才行,父親大概也希望你做紅家的兒媳婦……我保證不會先死,也不會把你丟下,這樣可以嗎?”

想起來,他那一次,也許是有生以來態度最好的一次問話。

秀記得,在初春,庭院的柳樹開始發芽的時候,他跟着哥哥回到了貴陽。

婚事一切從簡,但是還是有不少人來道賀。

藍楸瑛從頭到尾都是一張可怕到極點的臉,好在有絳攸在這邊,他也不見得真的去發火。

瓏珊出乎意料的沒有來,只是託人送來了賀禮。

燕瀟也安排了豐厚的禮品,還有縹家也送來了禮金。

只是,值得一提的是,藍家派來的使者,是一名名喚藍龍澈的金髮少年。

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藍色的眸子,一頭顯眼的金髮,就好像壁畫上的仙人一般華麗的姿態,倒也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

悠哉悠哉的對他一笑,年幼的秀卻不由自主的抓緊了琦攸的衣袖。

——有人說,玲瓏姬其實是妖狐一族的後人,所以,天生有着誘惑人類的力量。

“琦攸公子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呢。”少年懶洋洋的撩起自己金色的長髮,在陽光的照耀下,好像發着金燦燦光芒一般的美麗顏色。

“無聊。”他冷冷冰冰的轉過身,秀卻看到少年眼中稍瞬即逝的玩味。

“哥哥……”秀追着琦攸離開了,留下的,只有那個金髮少年淡淡憂傷的眼神。

“怎麼了,秀。”他輕輕摸了摸弟弟的腦袋。

“那個人……很可怕。”秀的身體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握緊了琦攸的手,即使是微笑也充滿了逼人的氣息,那時的藍龍澈,尚未磨去自己那一份驕傲。

即使連年幼的秀也可以感覺到的不尋常氣息,好像並非是人類,也並非是妖魔的藍龍澈。

或者說,只有尚且毫無心機的秀才能感覺到的那一份高傲。

“還真是一個了不起的演員呢,能把自己的那一份才能掩飾到這種地步……怎麼樣也不想要成爲藍家的宗主嗎?”

琦攸的脣邊勾起淡淡的冷笑,“做得很好,秀,你要學着去看透人心……但是……永遠不要自以爲是的認爲自己可以看透所有人的內心。”

看透人心,似乎是很簡單的事情,卻也是這世間最難的事情。

藍龍澈……嗎?

非常麻煩的一個人物,繼承了藍雪那的才能,和玲瓏公主美貌的男子。

所以,那日的婚宴,他只是藉着不善飲酒,便提早離開了酒席。

看到那個少年站在庭院內,他微微一怔。

也許是他卻是不勝酒力,或者也只是一時的恍惚罷了。

那個少年的側影,和芯苑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自己在想什麼啊?他們原本就是堂兄妹呢。

“你在這裡做什麼?”

少年微微側過頭,輕輕淺淺的一笑,“只是母親大人讓我來看一看,現在彩雲國非常不可思議的男人而已。”

“我沒有任何參與藍家事務的意向。”他冰冷的聲音彷彿凍結了很多東西。

“哎,我知道哦,”少年低下頭,微笑道,“我也是一樣……在真正被需要之前,我始終都只是沒什麼用的藍家公子而已。”

“真正的被需要……啊?”

他忽然低下頭,悶悶的笑起來,然後越笑越響,“真是可笑,從頭到尾,被無辜牽扯進各種各樣麻煩的,都是我吧。”

“哦,這樣呢。”龍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呆呆傻傻的笑起來,“呵呵,通常我對自己的演技還是比較有自信的,今天被那個小子看穿,還真是很少見呢。”

“嘛,算了,”他轉過頭去,冷冷得道,“反正,對於瓏珊來說,有你這樣一個隱藏的助力也會不錯吧……唔……”

忽然間,被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少年攬去了腰身。

被那藍色的眼眸靜靜注視,彷彿連拒絕都無法做到的壓力。

他忽然笑了,笑的很溫柔,“聽說你有狐狸的血統呢,是不是真的呢?”

“誰知道呢……”

少年低沉的聲音好像可以穿透人心一般,琦攸卻淡淡的推開了他。

“沒有用的,就算不在貴陽,我也不是你那麼容易操控的對象……”他輕輕一笑,“都說玲瓏姬和縹家又那麼一點關係,看來,並非是空穴來風呢。”

“這又怎麼樣……”

龍澈大大的勾起嘴角,“知道嗎?從以前開始……我就很喜歡你了……”

“……”

當所有人都找不到新郎的時候,卻發現他被一個金髮少年緊緊的抱在懷裡,兩個人竟然在親親密密的接吻。

當然那之後,琦攸氣急敗壞的要抹殺藍龍澈,以至於藍家不得不出動大量的力量來保護。

秀卻始終不明白,那個少年似乎不是會作出這樣愚蠢事情的男人,然而,真相究竟如何,既然琦攸這麼說了,那恐怕已經沒有什麼更多的追究意義了。

有才能就會被人窺視,也許,這是身爲彩七家一員最悲哀的事實。

就算死掉也不想被人利用的那份天真,琦攸早已丟棄,說到底,在家族中,又有誰可以秉持着那份天真一直到死的那天呢?

可以的話,琦攸希望秀能夠做到。

在死亡的陰影無聲無息的籠罩了紅家的時候,琦攸選擇了逃離,離霜選擇了沉湎。

然而,在未來,這個沉靜溫柔的少年,又會做出何等的選擇呢?

“如果要殺的話,就從我開始好了,只要我死了,燕瀟就一定不會動紅家。”

他曾經笑着這樣對小雪說起。

實際上,沒有人甘心引咎待戮吧?

琦攸一定會先採取行動,直到紅家的強大讓王無法忍受而開始新的殺戮之前,先讓可以阻止王的力量將年輕的國王拖入漩渦之中。

如果能殺死那個人當然最好,不能的話,也會給紅家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了。

很直率,也是很殘酷的決定。

琦攸從未考慮過自己的決定會傷害到哪些人,因爲他正是靠着這樣一步一步的走過來的。

秀認真的看完了紅之一族每一個人的履歷和過去,雖然是經過了琦攸很大一程度上的刪改(比如說除掉了紅離霜等人的名籍)。

成爲官吏什麼的也不是壞事,但是如果要效忠國王的話,就在情理之外了。

小時候雖然也約定過要和秀一起成爲官吏的話,還拉過勾勾,但是,琦攸不會那麼簡單的接受一個對自己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的主上。

死去的人都已經無法復活,如果就這麼把紅家交給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那麼紅家到目前爲止所作出的犧牲,也許會就此歸零。

因此,和那個時候的邵可一樣,琦攸作出了保證。

只要自己還活着,不管在什麼地方,如果紅家陷入了危難,只要有人拿着桐竹鳳麟的木簡來請求,自己一定會出手。

這是對於宗親們的保證,保證紅秀不會讓他們在王的屠戮下一個一個的死於非命。

那天,約定的一樣,他們去了奉仙山。

小小的草屋已經破爛不堪,飛去的茅草,好像他們逝去的日子一般,一去不返。

秀騎在馬上,歡快的跑着,那鼻間傳來的淡淡梅香,讓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在一棵最古老的梅樹下,一座清清冷冷的孤墳留在那裡,沒有墓碑,也沒有香火。

他知道那個人向來不信這些,那些任性的日子裡,唯一微笑着包容自己的人,從相識到舉刀想向,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

也許兩個人註定是不會有交集的,他曾經認真的考慮過這一點,就算沒有夢羽,他們也只適合成爲敵人而已。

當然,後來,秀也被在雪地裡罰了幾個時辰,但是,對於少年的那份憧憬而言,和哥哥去奉仙山的一次旅行,已經足夠讓他開心了。

拿着桐竹鳳麟的木簡,琦攸認真的思慮着,紅家的鳳凰是誰呢?

是以前的紅玉環?縹鸞姬?還是晚一點的百合姬?抑或是秀麗?

不管未來這個家族的未來會變成怎樣,琦攸把決定權交給了他的弟弟。

就好像他無數次傲慢而冷淡的回答一樣——

“現在的我,並不需要紅家……如果你喜歡的話,就好好收着,絕對不要讓任何人搶走了,或者是弄壞了。我雖然討厭它,可是,如果它消失的話,我也會很困擾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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