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那個孩子,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與其說是好奇這個繼某位兄長之後,讓全家頭痛不止的小鬼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如說,只是想看一看,繼承了那個討厭男人的血液的少年,究竟有怎樣的選擇。
他在一棵櫻花樹下,低頭撥弄着二胡的琴絃。似乎沒有意識到她的存在,他默默地拉起了二胡。
——第一次聽到這樣冷漠而淡然地二胡音色,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不是琵琶嗎?
一種安心的感覺慢慢的浮出了水面,她並不是很希望聽到那樣的音色——即使那個多年以前就徘徊在腦海中的聲音總是難以消散。
——真是非常好聽的聲音呢,她想着。並非是單純的悲傷或是喜悅,彷彿人生都帶了無趣的色彩。
微微眯起眼睛,她走到了少年的面前。
“能爲我彈奏一曲嗎?”
她的話語讓音樂戛然而止,少年的冷玉色劉海似乎輕微的晃動了一下。
並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少年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
“我不會效忠紅家的。”當冰冷的聲音自這個少年口中緩緩而出的時候,她就做了一個決定。
只有七歲嗎?
她自嘲的笑了,跟他那個時候的年紀差不多大吧,也是一樣差勁的性格。
——真實惡劣啊,跟那個男人一樣。雖然沒有說無聊的漂亮話,但還是逼着自己做出了決定。
這樣的人會守護紅家嗎?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就算兩個哥哥一起出面阻止,她還是這樣做了。
“那個孩子……不能留下。”她如此向宗親們表示。
那個該死的男人依舊什麼都沒有說,似乎隔岸觀火已經成爲了他的本能。
“你不求求我讓我放過他嗎?還是你對黎深哥哥很有自信啊?”她笑着問他。
“求你也沒有用吧,不過就我個人的話,確實是不希望那個孩子去貴陽。”
她不由的睜大了眼睛。
“怎麼了?”
“有點意外啦,我以爲你會舉雙手贊成的……是不是覺得,現在的王,想要控制這樣一個人難度很大啊?”
邵可揉了揉太陽穴,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這個也是原因之一吧,不過,你如果想要殺掉他的話,最好還是做着被黎深報復的思想準備。”
——到現在,那個少年還能這麼優哉遊哉的活着,全部都是弟弟的執念而已。
可是,總有一天,這些能夠保護他的人會全部消失,那樣的話,一切努力都會化作泡影吧。
她很快的笑了,“邵可哥哥也有這麼溫柔的時候嗎?還是在見解上,我們非常不幸的產生了共鳴啊?”
邵可沒有回答。
——這個孩子,會毀掉紅家。
這是風絮堅定不移的,當她看到那個少年的時候就產生了這樣一個奇怪的直覺。
太過於聰明的東西,要掌握會有一定的難度吧?她輕輕敲擊着桌面——邵可對這個孩子的關懷遠遠比不上自己的女兒。
她不免對這件事情有了興趣。
“……爲什麼呢?”她自言自語的說着,然後露出了非常好笑的表情。
——大概是彼此把對方看透了吧
可是,那個孩子既不是邵可,也不是黎深。
沒有任何的興趣,對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時興起,即使活着也覺得非常的無趣——如流水,卻不願意失去自由的這份天真還真是好笑。
就好象繼承了邵可和黎深最冷酷的那一部分,留下他的話,也只會造成麻煩。
“……真是對不起秀麗了。”
風絮臉上露出了懷念的表情,劉輝忍不住睜大了眼睛,看着這名帶着溫柔笑意的女子——儘管她的笑容並非那樣快樂。
“對不起啊,我走神了……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呢。”風絮抱歉的笑着,這樣的反應讓劉輝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啊,其實也沒有關係……”小聲地嘟囔一句,劉輝尷尬的拿起了茶杯。
風絮輕笑着,“大概你已經不記得了,多年以前,我們曾經見過一面。”
“是、是嗎……”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明明只是想見一面那個男人——抱着“就算被殺掉也沒有關係”的想法進了皇宮……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自己做出了愚蠢的決定吧。
“……您跟以前變化很大……”
劉輝沒有糾纏這個話題,彷彿只是爲了打法時間一樣輕輕撥弄着茶杯。
“不過,我想,我大概更喜歡您現在這樣……”
他微微一愣,不知道爲什麼,此刻的風絮讓他想起了縹琉花。
“……居然讓縹家的人聽命,那孩子還真是變成了大人物……”
微笑着爲劉輝倒上了茶水,“不過,您不好奇,紅離霜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短暫的沉默,劉輝開了口,“……是……和琦攸同樣有可能成爲黑狼的人吧。”
“就結果的話,是這樣沒錯啦……事實上,”風絮巧妙的收住了語聲,凝注劉輝的眼睛,“他是原本要成爲黑狼的人。”
“原本?……”
“是啊,所有人都很反對呢……紅秀麗和李絳攸的兒子變成了黑狼——聽起來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氣氛莫名其妙的變得緊張起來,劉輝的喉嚨間發出了“咕嘟”的聲音。
“……所、所以呢……”
“沒有理由把這樣一個人交給王不是嗎?但是那個孩子又不是一般的固執……只好除掉他咯。”
風絮平淡的語氣讓劉輝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就、就因爲這樣的原因嗎?”
“這是一部分啦,主要是那個孩子如果去了貴陽……就在紅家的勢力範圍之外了,依照黎深哥哥的隨意性格,絕對會惹出很大的亂子來……而且,對紅家而言,‘藍龍蓮’這樣的人是不被需要的……那孩子,如果出生在藍家的話,也許會變得很不一樣吧。”
這樣的分析讓劉輝不由自主地揉了揉額頭——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不過你也不用有什麼負罪感啦……這些都是那個孩子自己決定的——雖然是個很隨便的決定。”
風絮嘟噥着,脣齒間收起了笑意,露出吞下了黃連似的鬱悶表情。
那時,他也還只是一個小鬼而已。
凌亂的頭髮,一臉漫不經心的表情,淡然地似乎世間沒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他動容。
——他就是秀麗大人的兒子嗎?
她微微睜大眼眸,看着這個比自己略微年長的少年露出了無趣的表情。
她不知——道那時他是偷偷跑回的貴陽,也不知道,他身後正跟着十幾個刺客,而且每一個都隨時可能要了他的命。
而自己那個時候正準備去見桓娥樓的蝴蝶,在花街遇上了意料之外的人物。
躲在花街頭牌房間內的男孩子——這身份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後,她也不禁輕輕咂舌,與其說是對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不如說是一種天生的漠然態度。
赤着腳踩在地板上,他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微微敞開的綠色單衣隱隱勾勒着纖細的身形。
出現在這個地點,實在讓人有一點懷疑其目的和身份——
——如果他不是一個十歲的小鬼的話。
“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啊?藍楸瑛的女兒。”
她不由得微微睜大了眼眸,自己並沒有告訴他自己的身份。
“……就算被看穿了也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啊,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沒有什麼事情可以不被人知道,何況是這種顯赫的身份。”少年撇了撇嘴,“不過,你選的時間還真是不錯啊。”
確實是不錯,如果不是她這個時候衝進來,自己大概會被撕成碎片吧;實在是沒有想到,花街也不能隱藏自己……
少年下意識的掩了掩自己的衣襟,傷口的血總算是止住了。
——如果還沒有做好覺悟的話,僅僅是憑藉着技巧殺人的話……不管變得多強,你都會死。
那個人的忠告好像就在耳邊,可是,自己卻天真地想來見一見那個人——不知不覺間,自己的所作所爲究竟跟她的夢想離開了多遠呢?
她看着他那略帶怔忡的表情,眉宇間的溫柔讓人沉溺到了極處。
自己當時似乎說了什麼——
究竟是說了什麼呢?
太遙遠的記憶,芯苑已經記不清了,她卻始終記得那個少年最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離霜微笑着,凝注芯苑的眼睛,舉手投足間竟流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彷彿方纔還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害怕得神色不知何時已經一掃而空,一種奇怪的平靜慢慢的瀰漫起來,面對的似乎已經不再是什麼生死之別。
——藍楸瑛和縹珠翠的女兒嗎?
他嘴角劃過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雖然擁有縹家的血統,卻並沒有異能;在武術和學業上都很有造詣,但僅僅只是比較優秀而已……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單純女孩。
自己和琦攸看到的世界,無疑是與她不一樣的。
在錯誤的時間,喜歡上了錯誤的人……該說是悲哀還是遺憾呢?
如果琦攸不是出生在紅家,而是在一個普通的人家裡長大,那麼,今天的紅琦攸也會不一樣吧——至少,不會是一個殺人兇手。
嘴角弧度愈深,離霜放下了手,饒有興致的轉過身。
實在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呢。他這樣想着,不過,跟夢羽比也許還差了一點吧。
跟自己的容貌幾乎完全一樣的女子,曾經是琦攸的“特別”,看到她的時候就會微笑———
———那是他不曾給過自己的溫柔笑容。
琦攸並未放下手裡劍,離霜漂亮的淺褐色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促狹神色。
“……到我這裡來,芯苑。”低沉到冷漠的聲音,琦攸微微移動了身體。
站在原地的芯苑並未多做反應。
“快點!”不耐煩的催促,他不由自主地轉移了視線。
離霜嘴角邊笑意更甚,妖豔的華麗,懾人心魄。
“看來小公主有問題想要問啊……”
“你閉嘴!”
“真是粗魯,什麼時候對女孩子這麼不耐煩了,你對姐姐以前可不是這樣呢……”離霜露出了完全無害的笑容,有點無辜的指了指後面的櫃子,“拉一下最下面的抽屜,你就可以知道你想要知道的東西……”
“……”
她慢慢的走了過去。
琦攸的臉色變了,“不,不要聽他的,芯苑,不要……”
抽屜很緊。
瞬間,發出了齒輪轉動的聲音,地板發出了奇怪的聲音,隨着什麼東西的移動,腳下一空,她就這麼落了下去——落進了一個不知深淺的陷阱。
黑暗很快的襲來,她閉上了眼睛。
很奇怪的感覺,她對自己的做法很難過,但是……
——事後,她並沒有感到後悔。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是冰冷的牆壁,這種不適應的溫度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你醒了?”聞到淡淡的梅花清香,映入眼簾的是離霜美麗的面孔,他溫柔的撥開芯苑的額前的頭髮,輕輕握起了她的手。
下意識的退了退,才意識到周圍是冷冰冰的牆壁——根本無法,也無路可退。
“不要害怕啊……”離霜笑了,“你幫了我大忙,如果不是你的話,大概攸會殺了我吧……如果要跟攸真刀真槍的打上一架,真的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琦攸哥哥呢……”她抓住了他的衣領。
離霜皺起了眉頭,“不要這麼着急啊,我會把你想要知道的都告訴你——作爲回報,我一向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你是殺人兇手……”
像聽到什麼笑話一樣,離霜歪着腦袋,饒有興味的道,“這還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你的琦攸哥哥不也是一樣嗎?還是你抱了什麼天真的想法,想着,哪怕讓他死掉來償還他一點點地罪責……”
她沒有說話——有些事情,並不是假裝不知道,就可以無視的。
輕輕的托起她的下巴,離霜露出了讚賞的神色,“看來他對你很信任呢……多少也覺察了一些吧,不過,只是單單憑藉着莫名其妙的責任感,你可就連姐姐都不如了……”
“……”
“……知道嗎?”離霜平靜的開口了,“ 原來的話,如果要跟攸動手,我有六成的機率贏……但是……現在,要想跟他打……”他驟然停住了語聲,悶悶的咳嗽起來,“……恐怕都、都很勉強……”
輕輕顫抖的身體,幾乎可以看到他痛苦的神色。
“你要殺掉他嗎?”遲疑半晌,芯苑放棄了扶住他的想法。
“我不知道啊,他對我作了很多過分的事情,但是,一想到他會死,我還是覺得很難過……這個世界上,跟我最像的,不是我的姐姐……恐怕是他吧……”離霜低低的嘟噥了一句,“不好奇他怎樣了嗎?”點亮了手中的燭臺,她也終於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琦、琦攸哥哥……”
琦攸漠然的癱坐在那裡,眼中一片死灰,沒有任何的情感,像一尊完美的雕像。眼中注視着的,卻是芯苑身後的女子。
在這悽暗的燈光下,她無神的雙目看起來竟是說不出的詭異。
“……夢羽……”低低的呼喚,他的聲音充滿了無奈。
“過去真好呢……”離霜笑了,彷彿在對多年老友隨意調侃着,“在奉仙山上住着,每天練習着武術,學習各種各樣的東西……如果攸你沒有違反約定的話……”
一個不可觸及的約定——紅琦攸絕對不能以“幽”的身份出現在夢羽的面前……
這個絕對的禁制被打破了,如果不是這樣,夢羽不會失去眼睛,離霜也會像邵可預計的那樣成爲黑狼,走到王的身邊。
一切的一切,還是自己造成的。
即使知道這些,他還是沒有回頭——沒有成功殺掉離霜,導致了紅家最終的報復。
很早就知道,最終自己是不可能與夢羽在一起,離霜的任性,紅家的束縛……雖然天真地想讓自己相信這個美好的故事,但一切還是無法實現。
“幽……”這個名字再次從那個女子口中緩緩吐出的時候,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沒有回答——這往往是最好的回答。
離霜握住了芯苑的手——她的手冰冰涼涼,他忍不住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這裡的話,就算大喊大叫也沒有人聽得見,果然還是來開一次‘舊友的聚會’好了……”微笑着,“當然,你想去見王也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麻煩你了。”秀麗認真的道。
青瓊臉微微一紅,被這麼一位前輩如此鄭重地拜託他還是有一些不習。
“我一定會的,秀麗大人。”
風一樣的馬蹄聲,秀麗一時間頭暈目眩,什麼時候,腳已經離開了地面,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馬背上了。
意識過來的她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眸。
“狸狸!”
“啊,人家已經是州牧了好不好?你就不能換一個稱呼?”
“長時間的習慣沒有那麼容易改過來的啦,還有,你不在的花,紅州的事情交給誰調度?”
“不是這個問題吧?如果失敗的話,我留下也是於事無補嘛,還不如在其他地方……比如說,帶你去貴陽。”
“開什麼玩笑啊?我爲什麼要去貴陽?實在是太奇怪了啦。”
“清雅那個傢伙,除了你,即使你們家的那位大人也難以應付吧,如果你不去的話……難保那個傢伙不會做出什麼釜底抽薪的事情來。”
一旁的嵐姬和青瓊驚訝的看着這個男子——太犀利了。
“好啦,我知道了。”總算在馬背上坐穩了身形,秀麗無奈的舉起了雙手,接過了青瓊遞上的包裹,“那麼,紅州這裡就拜託你們了……劉輝他……還沒有消息嗎?”
“一旦有的話,我會第一時間轉達的。”
——那麼,麻煩你了。
秀麗再一次拜託之後,和狸狸一起絕塵而去。
“你要把我幽禁在這裡嗎?”琦攸驚訝於自己此刻還能發出如此平靜的聲音
“啊,你如果不在的話,國王要想隻身打贏這些‘影’,基本上是沒有可能的,畢竟,只有刺客才能對付刺客啊。”
芯苑猛地擡起頭,她看到離霜露出了至極蠱惑的笑容——梅花的香氣更加濃郁了。
夢羽沒有說話,默默地走了過去。
“你今天沒有求我放過他嗎?姐姐。”
“……求你也沒有用吧,你根本不會聽我說話。”冷冷淡淡的聲音,她很用力的咬着下脣。
“違反約定的人,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不是嗎?”離霜微笑着,可是,眼眸中卻全無一點笑意。
“……如果王有什麼事情,離,我絕對會讓你後悔終生。”冰冷的聲音,已經凝聚了一種名爲恨意的情愫,琦攸淡淡的道。
“哦?你還真是冷酷啊——”離霜故意拖長了聲音,微笑着的抓着芯苑的手,“那麼小公主呢……哦,對了,是她害你掉進來的吧。”把頭湊到芯苑的耳邊,她甚至感覺到了這個男人脣齒間的冰冷氣息,“告訴你一個秘密哦,攸是一個怪物,不管什麼奇怪的□□,吃下去都沒有事情……但是,只有一種用梅花製成的特殊薰香,一般人的話,不會受到任何的影響,攸卻會馬上變得四肢無力……”
芯苑終於明白這濃郁的梅花香味是什麼了。
也就在那瞬間,芯苑出手了。
暗器飛至而來,離霜笑意盈盈的避了開去——這一點程度的話,最多就是跟那個國王較量一下而已。
“算了吧,小公主,你不適合……”剎那間,他的笑容凝固了,帶着嘲諷的眼神也被驚恐所替代——
血,慢慢的流了出來,僵硬的轉過頭,看到了匕首的柄……
刺入了自己的身體,站在自己身後的,並非琦攸。
是夢羽。
看到了那張跟自己完全一樣的臉龐,顫抖着,鮮紅的液體自她的指縫間緩緩流出。
她無神的雙目中陡然透過瞬間的決絕。
“對不起……”匕首被拔了出來,鮮血如同小泉一般流淌,離霜滿目的驚訝與不相信。
“開、開什麼玩笑……被、被你這種……傢伙……”一掌推開了她,琦攸雖然無法動彈,但還是下意識的扶住。
“……”芯苑上前一步,卻沒有走過去。
人,會死的如此容易嗎?
高傲如他,在奪走無數人生命之後,卻沒有想到,自己會死在孿生姐姐的手上。
真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呢,他倒在了地上,露出了毫無顧忌的笑容,“姐姐……”微弱的聲音緩緩吐出,夢羽的身體猛地一顫,推開了琦攸。
“離……”
“姐姐?”幾乎細不可聞的低語,他輕輕抓住了她的衣袖,“……果然,我們還是一樣的……明明、明明是溫柔軟弱的姐姐,爲了攸……還是想殺我的吧……”
“對不起,我不能讓你死在他的手上……他已經……不能再殺人了……如果這樣下去的話,他永遠無法都從那些事情中走出來……”
“是……嗎?”
他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原來你都知道……我就是這麼一個自私的人呢……攸只有離其他人越遠,才能離我越近吧……”
她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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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啊,”很吃力的舉起了手,撫過她的眼睛,“……我想,我一直愛着你吧……儘管你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姐姐……攸……我已經陷得太深了……”
聲音越來越輕,那雙與自己完全一樣的淺褐色眼眸終於緩緩地閉上,那一抹溫柔的微笑彷彿清風一般飛揚——舞的傾國傾城。
“做個好夢……離。”
這是隔壁的一間密室。
琦攸什麼也沒有說,帶着芯苑來到了這裡——
不想打擾“他們”……嗎?
“對不起……”沉默之後,芯苑輕輕的開口了。
“……如果夢羽不出現……你是不是想做跟她一樣的事情?”與平常沒有任何區別的語聲,她似乎看到了當年那個一臉淡薄的少年。
“是我自作主張了吧……”輕輕呼出一口氣,她抱着膝蓋在牆根坐下,“只是……隱隱有一種感覺,琦攸哥哥不想殺掉紅離霜……吧。”
“是嗎……”他居然笑了。
“……這、有什麼好笑的嗎?”
“呵呵,”長長的頭髮垂落下來,他隨手解開了髮帶,“……看來我全部被看穿了呢……”
她低下頭,一言不發。
“爲什麼要爲我做這麼多啊?我愛的是夢羽,以前就一直是她,後來……我看到的就之後就只有瓏珊……從來沒有在心中爲你留下過任何的位置,對你做的也只有利用和欺騙……就算這樣……你也不後悔嗎?”
“琦攸哥哥……一直在保護着夢羽小姐吧?”
“是啊……”微微眯起眼睛,從什麼時候起,那個人的意義對自己來說不再一般了呢?
一旦愛上什麼人也不會爲之放棄什麼,相比一生的相守,他也許做的更多的,是在身邊的默默守護——並不是什麼自卑或是執著,這是對現狀分析作出的最冷靜,也是最殘酷的選擇。
——也許他只是把夢羽當作姐姐來對待,僅此而已。
然而……
對芯苑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呢?
他會說謊騙很多人,但是,很少欺騙自己。
“……我小的時候,來到紅家,除了祖父大人……跟本沒有人願意理睬我,一個性格古怪的傲慢小鬼,就算有着再好的出身……也只會給人添麻煩罷了。那個時候……願意跟我在一起的,就只有離而已啊……”他把頭輕輕靠在了芯苑的肩上,“只有他……會微笑,會溫柔的看着我……”
“……和你一起殺人嗎?”
“嗯,在紅州的時候,我是‘影’,而他,是先代定下的黑狼繼任者……”
“琦攸哥哥爲什麼總是想着‘我這樣的人死了也沒有關係’呢?”
“不知道,大概已經變成習慣了……”那個熟悉的琵琶聲音,不知何時,又在耳邊響了起來。
因爲不會彈奏琵琶而被玖琅訓斥,他只有百般聊賴的學習起來。
——什麼?不會彈琵琶,沒有關係,我來教你好了……
那個比自己年長的少年露出了讓人安心的微笑,接過了琵琶。
——你真的不會讓人失望呢,攸。
所謂溫柔,就是那樣的吧。儘管殺了許多的人,也可以彈奏出這樣溫柔到了極致的音色——就和那個人一樣。
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一次一次的讓他失望了呢?
他轉過臉,額頭輕輕抵着芯苑的肩膀——芯苑驚訝的看着,不敢動彈。
“爲什麼他死了,我這種混蛋卻能優哉遊哉的活着啊?”
“……怎麼這樣子呢?與其總是等着什麼人來阻止你,爲什麼自己不先停下腳步啊?”
她感覺到他微微一顫,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還是老樣子啊……你還真是一點也沒有變過呢?”
“啊?”她忍不住睜大了眼眸。
“可是,最後的事情必須完成啊,如果就這麼放棄,約定就不能實現了……”他站了起來)梅香的作用似乎已經慢慢消散……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那個……芯苑……”
“嗯?”
“如果、如果我能回來的話……”他停住了語聲,沒有繼續說下去,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你一定能回來的!”芯苑認真地道,“我知道琦攸哥哥你一定能回來的!”
“是嗎?”背對着芯苑的他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呢,就像多年前,在那裡遇到的單純大小姐,“不要太相信我啊,我可是很喜歡說謊喲……”
就算戀上了什麼人,就算願意爲那個人拼上性命,琦攸也什麼都不會說。守護着王的同時,他也默默地守護了秀麗和絳攸,就是這份溫柔,卻殘酷到了殺人地步——
“……如果,明天清晨之前,我還沒有消息……”
——我希望你立刻離開紅家
他如此表示。
那份冷淡到骨髓的漠然,再一次對她說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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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是嗎?”清雅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接下來,只要按照計劃行動就可以了。
“那麼……一切拜託了。”
終於到了這樣的一天嗎?
絳攸合上了信箋,露出了相當不爽的表情——在紅州耍帥的臭小鬼,居然現在才送來消息。
“怎麼了?”在外奔走了幾天,滿身疲憊的楸瑛終於露出了幾分釋然的笑容。
——雖然有些擔心,但是,佈置到這個地步,十三姬應該沒有問題吧
對自己的猶豫不禁訕笑起來,妹妹要面對的是——藍家的三位當家,現在的楸瑛有一點草木皆兵的感覺。
“找到那個傢伙了,臭小鬼說會確保他的安全,讓我們一切繼續。”
“……”輕輕彈了彈桌面,“我會安排的,陸清雅並不是我們主要的目標。”
門被氣勢磅礴的推開了,絳攸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氣喘吁吁的蘇芳立刻就露出了鬱悶的表情——那個女人喜歡差遣人的習慣還真是徹底。
“榛……官吏,是吧?”楸瑛笑了起來,因爲做好了安排,紅州的事情,後援應該不成問題。
“你太寵她了吧?說到底都是因爲你,天下的男人才會面臨如此悲哀的窘境。”
對於這番聽起來相當莫名其妙的宣言,絳攸並沒有多加理睬。
“把這個無聊的男人給我扔出去。”
平靜到溫柔的聲音,在蘇芳還沒有弄清楚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很大的力道突然出現,腳下一個不穩,很大的重力感……他已經已非常不雅的姿勢坐到了門外的石板上。
——絕對服從於紅家宗主的護衛軍團“影”,是不會違反這一條約定的。
“可惡……我可是來送信的啊,那個女人可是單槍匹馬的去找清雅了……”
門嘩的一聲被拉開了,絳攸一臉焦急的走了出去——
——完全無視了坐在地上的蘇芳。
走廊上,清雅邁着一向優雅的步子,卻被意料之外的人擋住了去路。
擺成一個“大”字站在那裡的人,一臉憤憤不滿女人——紅秀麗,她始終都是這麼討厭。
“讓開。”冷冷的聲音,今天可不是開玩笑的好日子,他伸手去拉開她。
“絕對不會,”秀麗死死的瞪着清雅,“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去內朝的!”
“鄭悠舜說找到了流落在外的清苑太子吧?而且說有重大的事情要宣佈……你要讓我在這麼重要的事情前面遲到嗎?”
“你去的話,根本就是搗亂吧?劉輝不在宮中,你根本就已經知道了……你想要王位……嗎?”聲音越來越小,秀麗看到了清雅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害怕了嗎?如果只有這麼一點程度的話,還是退下吧……等你有了覺悟之後,在來這裡欄我的路好了。”清雅冷笑着去拉她。
“不可能!”答應過劉輝會爲他守護着國家,絕對不能在這裡退卻,“……想要過去的話,你就殺掉我好了……”
“影跟在你的身邊吧?我可沒有笨到那種地步。”
秀麗露出了微妙的神色,清雅並不知道,爲了王的安全,所有跟隨在秀麗身邊的影,都留在了紅州。
“那麼你就做好去不了的覺悟吧,”忍不住擡頭挺胸,露出了以往兩個人較勁的表情,“我可是絕對不會放手的。”
清雅沒有說話,秀麗驚訝的看着他,“你笑什麼啊?”
他這才注意到,他在微笑着。
這個不知不覺中戀上的女子,到了這個時候,還是這麼有趣啊。
自己想證明的東西,因爲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太久而遺失,或者,想再看一次的,僅僅是她那個不服輸的表情——
——就像現在一樣。
“你贏不了的。”冷冷淡淡的聲音響起,穿了正式官服的絳攸站在那裡,“那些支持你的人,也已經被藍楸瑛拿下了。介於因爲缺席這樣重要的朝會,身爲吏部尚書的我,已經給你發出了扣減薪俸以及在家閉門思過的處分……現在,你已經可以回去了。”
看着清雅離去的身影,秀麗不解的皺起了眉頭,明明失敗了,爲什麼他看起來還是心情超好的樣子?
“怪人……”低低的嘟囔一句,絳攸無奈的攬住了她的肩膀。
“不是答應我不做這種衝動的事情了嗎?”
“啊?有嗎?”
“裝傻也沒有用……真是的,那小鬼不顧一切的固執看來是遺傳自你啊。”
終於輕輕呼出一口氣,秀麗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對不起啊,最後還是任性了一次。”
“偶爾的話,也沒有什麼關係啦。”絳攸露出了不愉快的神色,“不過你爲什麼對那個傢伙那麼好啊?他的話,就算被處決也沒有什麼冤枉的……我可是被楸瑛和悠舜大人狠狠的抱怨了啊。”
“就這麼一點啦,絳攸你沒有問題的。”
再次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現在的話,不知道藍州那裡境況如何了……”
“消息呢?送出去了嗎?”
“已經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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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姬靜靜的看着一臉不愉快的雪那,忍不住提示性的敲了敲桌面。
“還在爲青瓊的事情生氣嗎?”
雪那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比起把重要的侄女當作交換條件送去紅州的冷血伯父,我還是一個善良的好人吧。”
“已經變成了老太婆的你還是跟原來一樣羅嗦……”
十三姬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太陽穴——看來受的打擊不輕啊。
“你還是和原來一樣討厭,雪那哥哥,我已經對你不抱任何希望了……但是,看在兄妹之情的份上,我還是提個醒吧……”
“夠了,十三姬,”雪那冷冷的開口了,“那個愚蠢的國王有什麼瘋狂的構想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但是,楸瑛哥哥究竟在藍州做了什麼,你不想知道嗎?”十三姬露出了孩子氣的笑容。
“哼,不就是一個一個的找那些破落的藍家貴族……你指望他們還能有什麼作用?”
“回到朝廷。”霧氣一樣的聲音緩緩吐出,“他們願意回到朝廷……並且,擁護新的王,一個擁有藍家血統的王。”
“……”
“我知道雪那哥哥根本瞧不起那些愚蠢的貴族,但是,楸瑛哥哥已經得到了承諾——如果,能得到紅家的幫助,那麼,他們願意擁護楸瑛哥哥爲新一任的宗主……”
“哦?”雪那露出了玩味的表情,“沒有軍隊的他們決定怎樣來擁護楸瑛呢?”
“解除軍權——這是王的命令,從旨到之日起,藍家擁有了高於一切的權利——主上會視藍家超越一切的貴族,但是,如果藍家不解除武裝,清苑親王會在幾周後駐軍玉龍……那意味着什麼,雪那哥哥應該很清楚。”
雪那不說話了——
一旦駐軍玉龍,藍家等於失去了一切特權,一切利益——作爲一名皇親,只能像被養在黃金籠子裡的金絲雀一樣,永遠的生活下去。
“……奉上你的忠誠,有那麼難嗎?”
“我是做不到的,”雪那輕輕呼出一口氣,笑了,“我已經自由慣了,不可能,也沒有辦法向什麼人臣服……”
“那麼,你要跟王玉石俱焚嗎?”
“誰知道呢~”
窗外的庭院,是藍家一貫的華美——這個美景,也許雪那想要守護的,正是這個不被任何人利用的藍家吧。
“龍是不會向任何人低頭的……”雪那低聲道。
“……”
“但是,有個人,也許可以改變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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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決定勝負的時間了?”風絮斜着眼睛看向劉輝。
“……”
“最後一杯茶了……”風絮小孩子似的嘟囔起來,“我可一向不喜歡把最後一杯好茶留給別人……”從懷中取出一包東西,她微笑着把裡面的藥粉倒進了杯中。
“……”
“緊張嗎?不要擔心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居然能到這個地步,應該得到讚揚吧。”
劉輝輕輕嘆息,“爲什麼呢?”
“嗯?”
“你看起來不是那種很壞的傢伙啊,爲什麼這麼討厭琦攸呢?”
“討厭他的可不只我一個啊,”風絮眨了眨眼睛,“不過,想殺掉他的,大概是從我開始吧。”
“所以說,爲什麼啊?”
“……不想讓一些事情重演……”低低的,聽起來像是夢囈的聲音讓劉輝微微睜大了眼眸,風絮很快的笑了,“只是一些往事而已,你不會感興趣的。”
“您……是養女吧?”劉輝用了敬語。
“嗯。”
“爲什麼要爲紅家做這麼多呢?是爲了養育之恩嗎?”
一聲溫柔到漠然的嘆息,風絮緩緩起身,“大概只是賭氣吧……想讓一個討厭的傢伙看到,即使沒有他,我也可以很幸福的生活着……”
那個冷酷的男人——究竟要遲鈍到怎樣的一種地步呢?最後的最後,也沒有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風絮緩緩起身,打開櫃門,取出了琵琶,隨手彈了起來。
——好像邵可也很會彈琵琶的樣子
溫柔的聲音,像風一樣飄浮起來,劉輝露出了迷茫的神色——這樣一個溫柔的彈着琵琶的美麗女子,會是一個微笑着殺人的惡魔嗎?
門猛地被推開了,蒙了面的黑衣男子站在那裡。
風絮嘴邊綻放出溫柔的甜蜜笑容,輕輕撥過琴絃,“看來我贏了,主上。”
“……”
“這可不一定哦。”黑衣男子緩緩倒下,一身血污的人站在原地,臉上是那不曾改變過的波瀾不驚。
“怎麼可能?離霜他……”琵琶陡然落在了地上。
琦攸單膝跪下——就好像五年前在皇宮時的情景,“主上,貴陽已經送來消息,事情順利,清苑親王的血統得到了證明……叛黨也已經被鎮壓……羽林軍已經在桐寓城外,聽候主上的調遣。”
叮噹……
那是茶杯翻倒的聲音,風絮微笑着,再一次的拿起了琵琶。
“最後一首曲子,就爲您而奏吧,王。”
象徵着死亡的琵琶再一次的響起,溫柔到了極致的音色徘徊着。
黎深沒有敲門就走了進去,看到邵可正緩緩地放下了琵琶。
“哥哥,你……”明白了原因,黎深露出了生氣的表情,“就是爲了那個傢伙的話,完全沒有必要吧。”
“最後一曲啊,黎深,只是唯一爲她彈奏的曲子。”
“根本就是她自己不好吧?一直厚臉皮的說什麼喜歡哥哥……可是最後給哥哥添了多少麻煩啊?”
弟弟抱怨的話讓邵可很快的笑了,“黎深你不也是這樣嗎?”
黎深立刻露出了悲壯的神情,“我跟那個傢伙可不一樣啊……”
“確實呢,論性格的話,黎深更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真實一個好天氣呢,好久沒有見雪那了……不如明天去玉龍呆一陣子吧……”
“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哎呀,真是的,不要說的像小孩子一樣……難怪百合總是向我抱怨……”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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