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輾轉反側睡得遲了,次日醒得就晚,溫柔甦醒後聽見一片淅瀝瀝的輕響,再看窗紙上映照的天色暗淡,這才知道原來是下雨了。
披衣起牀,剛打開房門,入眼就見一片明淨的蔥翠,又有一股涼風捲着溼潮氣息撲面而來,令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緊了緊身上的衣裳。雖是夏季,但這宅子裡種的花草樹木繁多,屋子四周又全是竹林,因此下了雨,清晨還是很涼的。
采芹候在廊上喂八哥,瞧見她起來,連忙打了臉水來。溫柔原本不習慣人服侍,她知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的道理,要是在這裡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米蟲日子,那今後離開了怎麼辦?可是到了眼下這地步,卻不得不將就了,只因前兩日,她什麼事都自個動手,這些丫鬟僕僮反倒惶恐,以爲嫌他們笨手笨腳,服侍不好。
背地裡采芹偷着哭鼻子,向香蘭傾訴說:“怕是過段時日,我就要被轉賣出去了,可是家裡父母早已亡故,我一向跟着舅舅過活,偏生舅舅家的孩子也多,又窮,舅母嫌我白吃了他們家的飯,成天變着法兒在舅舅耳旁嘮叨,說要將我賣了。我心裡害怕,做事更勤快,但舅舅經不住嘮叨,還想着送家裡的兩個弟弟上學唸書,終是將我賣了。如今能被這樣的人家買來,也算是一場造化,若是再被轉賣出去,就不見得有這樣好的運氣了,也不知是要被送進勾欄裡頭,還是遇上個刻薄的主家,總歸是要丟了這條命……”
“你說的何嘗不是呢?”香蘭也嘆氣道:“我還不如你呢,雖有個爹在,可是他成日裡只知賭輸了喝,喝醉了打罵人撒氣,家裡東西都變賣乾淨了,回頭他連我這個親生女兒都賣了換錢去賭去喝。有時我想想,賣了也好,眼不見爲淨,好歹我也能過上兩天安生日子,但如今這情形,只怕在這裡也待不長久了。”
兩人說着就淌眼抹淚,相互.安慰。溫柔那天隱在竹林子裡聽見這段話,情緒複雜得很,又怕被她們發現,就悄悄走開了。後來她私下裡想想,覺得做人還是變通點好,只要不是太違背原則的事,將就一下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她又不會打罵虐待這些丫鬟,既然她們要做事才覺得安心,那就讓她們去做吧,橫豎也不過是打掃庭院,梳頭洗衣,都是些輕省的家務活。
采芹這兩天見溫柔肯讓她們動.手服侍了,忐忑的情緒也減緩了許多,臉上有了笑模樣,此刻在幫她梳頭,將一根銀簪子cha到她鬢髮上的時候,低聲笑道:“夫人打扮的也太素淡了,都沒幾件像樣的首飾,衣裳也不是什麼好料子,若是不知道的,都瞧不出您的身份來。”
溫柔聞言微微一笑,也不答話。.她自覺衣裳這種東西,穿着舒服就好,若是讓她拿上好的料子來做衣裳,恐怕她纔會小心翼翼,坐立不安呢!首飾也一樣,多了怕賊偷,cha個滿頭又嫌重,不如簡單點好。
梳洗完采芹捧了水出去,又拿撣子進來打掃屋子,.溫柔便出了房,沿着遊廊,預備到廚下去給自個弄點吃的。剛走出沒多遠,恰見小環着一身豆青的衣裙,手執一把油紙傘從她住的臨水軒裡出來,襯着如煙如霧的細雨和遠處的水色樹影,倒好像國畫裡的仕女圖,有種濃濃的唐詩宋詞裡的古韻,不禁停下腳步,站着看住了。
小環提着裙子一擡眼,瞧見溫柔,連忙走過來,抱怨.着笑道:“好惱人的天氣,走不上兩步就沾了一身泥水。”
“今兒就別出門了,街上人來車往的,等你回來,恐.怕就變成泥人了!”溫柔也笑,古代就是這點不方便,畢竟道路不全是青石板鋪就的,下雨天到處**的,有時泥水都能漫到青石路上,再有輛馬車飛馳而過的話,一濺就是一身的泥。
“好罷,橫豎今兒.也沒什麼事,若是一會雨停了,我再去。”小環走到廊上,收了傘,撲了撲身上沾的細雨,笑道:“不過下了雨,天氣涼爽多了,不像前兩日那樣熱。”
兩人說着話,一路往廚房走去。
溫柔前兩日興起,拿糯米做了些甜酒釀,原本今兒早上想搓點小圓子,做個桂花酒釀圓子來解饞的,誰知進了廚下,卻看見有新買的極新鮮的黃魚,不由改了主意,找出鮮筍和雪裡蕻,剖了黃魚,做起雪菜筍片黃魚面來。
黃魚本是極鮮之物,又加了筍片,湯味更是鮮美到極點,再加入面和切碎煸炒過的雪裡蕻,還未煮好,一股鮮香味就直引人饞唾。
小環這一向都是去鋪子裡順便吃早飯的,此刻正餓着肚子,忍到面熟,先動手舀了一碗,雪白的麪條襯着鮮嫩的黃魚肉和筍片,她端着碗急急先喝了一口湯,鮮是鮮到了極點,燙也是燙到了極點,她含着那口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直皺眉頭。
溫柔見狀忍不住笑,遞了盞涼水給她,自個也動手舀了一碗麪,轉眼見孫嫂和湯嫂在旁邊直着眼看,又笑道:“將其他人都叫來一塊吃吧,我煮了很多,一會面糊了,味道就差了。”
孫嫂和湯嫂巴不得一聲,一個動手燙碗舀面,另一個已經飛奔出去喚人了。溫柔覺得廚下油煙味太重,便與小環兩人端着碗兒,走到遊廊下,並肩坐在臺階上吃。反正她隨意慣了,不講究什麼坐得正,行得端,府裡的下人原先見了她行事不合身份還暗自咋舌納悶,但幾天相處下來,又覺得她爲人隨和,待人也親切,就算做些不合規矩的事情,也沒lou出什麼侷促的小家子氣,於是便將她這種行爲歸結爲風度閒適,自有一段天然風韻,很快就見怪不怪了。
溫柔壓根不知道別人這樣想她,不然恐怕要想,自己在現代時,成天將腳翹在茶几上,窩在沙發裡吃零食看電視,或是早上賴牀,縮在牀上團着被子扮烏龜的樣子被他們瞧見的話,不知他們會不會驚駭到死。
“姐姐,咱們這樣子坐在臺階上,別人會不會覺得我們很粗俗哦?”小環將口裡的黃魚肉嚥下後,忍不住道:“要不要裝一下大家閨秀,端着碗去桌上吃?”
“粗俗就粗俗吧。”溫柔埋頭吃麪,百忙之中抽空答道:“好歹我要在這住上小半年,你讓我頭髮紋絲不亂,衣裳上面沒有皺痕,天天端坐在椅子上lou出那種蒙那……呃,那種高深莫測的笑容,我會悶死的。”
其實到了古代之後,她已經儘量端着架子,不讓自己做出太不合常理,太惹人注目的事了,只是在外頭奔波時如此還罷,在自個住的地方也要這樣,難免太累了,因此才鬆懈了幾分。
小環忍不住笑,但又疑惑道:“小半年?你只在這裡住小半年嗎?”
溫柔說漏了嘴,“啊”了一聲,正在想怎麼將這話題扯過去,又見小環lou出曖昧兮兮的笑道:“哦,我知道了,是姐夫到時要接你回去他家住吧?”
“呃,差不多吧。”溫柔低下頭,將臉埋在碗中騰出的氤氳熱氣裡。
“那咱們以後就不能常見面了吧?”小環說着又憂鬱起來,同情的看着她道:“聽說做官人家的規矩都很大,當媳婦的每日大清早就要起來,還要在婆婆跟前立規矩,連歇個午覺起來,頭髮也不能亂,否則就要被罵哦。你,受得了嗎?”
“到時再說吧,你不快點吃,面就涼了。”溫柔不想在這件事上繼續討論下去了,婆婆?她還不知道有沒有婆婆呢!
兩人坐着吃完了面,又捧着空碗坐在那裡看細雨敲打在竹葉上頭,那輕微的淅瀝瀝的聲音好似天籟,能將人浮躁的心緒洗得清靈,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似乎怕攪了這一份寧靜。不過,遠處忽然走來兩個撐傘的身影,那兩襲水藍淡青的長衫彷彿替這灰暗的天色映出一份亮彩來。
溫柔微眯起眼,盯着那兩人瞧了半晌,問小環道:“剛兒今日沒去上學麼?他身邊那個男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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