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環擡眼仔細瞧了瞧溫剛和那個陌生男人,皺眉道:“我不曉得,現下住的地方大了,不像從前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每日溫剛什麼時候去上學的,我都不太清楚。至於他身邊那個男人——”她想了想道:“昨兒聽大娘說要找個琴師,他該不會就是那個琴師吧?”?
“她動作還真快。”溫柔這時也瞧見那陌生男人的背後背了一張琴,不覺無奈的拿筷子在空碗裡撥弄了兩下。?
小環見那人一身淡青的長衫都洗得有些發白了,明顯是家裡不太寬裕,便笑道:“大概是給的束脩豐厚吧,想要尋個琴師就容易些。”?
溫柔聞言張大了嘴,想了想,忍不住笑道:“你說,我娘要是知道這請琴師的錢,得我自個掏腰包,她會不會心疼得三天吃不下飯去?”?
小環苦笑了一下道:“這個很難說,有這個可能……”?
她們兩人說着話,卻見遠處的人影越走越近,那琴師甚至回過臉來,往她們這邊瞧了一眼。溫柔這纔想起,她眼下身份不同,已經被貼上了陸策私有物品的標籤,照理,是不能讓外頭的男人瞧見的,別說是外頭男人了,就連府裡那些男性家丁,都要避着嫌兒,於是站起身向小環道:“咱們走吧,坐在這裡怪涼的。”?
長日漫漫,無甚消遣。?
離了廊下臺階,溫柔與小環.回房下了幾盤五子棋,就覺得沒趣之極了,可是若不做些什麼,傻坐在那裡更是無聊,溫柔端着杯子喝了口茶,瞧見小環腰間繫的香囊,便動了心思道:“不如,你教我做女紅吧?”?
“做女紅?”小環吃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上回你讓我教你,結果做了不到半日,手指都快被紮成馬蜂窩了,你不是當場棄了針線,發誓說這輩子再不學女紅了嗎?”?
“此一時彼一時啊——”溫柔長嘆一.聲道:“你總不能看我被悶死吧?”?
“可是……”小環遲疑着笑道:“我覺得你學不會繡花的,讓.你繡花,不如讓你去切菜……”?
這小妮子!都學會調侃她了!溫柔還待再說,卻見溫.媽媽帶着香蘭走了進來,向她笑道:“琴師聘來了,方纔剛兒與他對談了幾句,很是佩服他的雅識,就預備請他了,每日申時過後,剛兒下了學,他來教上一個時辰。”?
“哦。”溫柔應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申時?那要留他飯嗎?”小環好奇道:“束脩給多少呀?”?
“束脩每月一兩五錢銀子。”溫媽媽笑道:“我覺得這.個價錢還算公道,畢竟是學琴技這樣高深的玩意兒。至於飯嘛,還是留吧,不過不方便一塊兒吃,到時讓剛兒陪他另吃吧。”?
“哦。”溫柔又哦了.一聲,與小環對望一眼。一兩五錢銀子哎,溫剛去念書,每月五錢銀子的束脩就夠了,最多年節下再送點東西給教書的先生,不過錢不是大事,只要溫剛願意學,她眼下賺的錢還足夠支付這筆開銷。?
溫媽媽坐着又說了一會閒話,溫柔趁着香蘭去倒茶的工夫,進裡屋開了箱子,拿了五兩銀子給她道:“這些錢足夠三個月的束脩,你按月付吧。”?
“那你當真的不去學麼?橫豎是教,要花這麼些錢,多一個人學,豈不便宜?”溫媽媽接了銀子收起,不忘了省錢佔便宜之事。?
溫柔原本想一口拒絕,不過想到溫媽媽的脾氣,不覺又笑了,道:“陸策剛出門沒兩天,我就請個男人在家裡教琴,似乎不太合宜吧?”?
她這麼一說,溫媽媽當即一拍腿懊惱道:“是我老糊塗了,你若是要學,還是等姑爺回來問過了再說。但——”她很不甘心的將目光又轉向了小環道:“環兒,不如你跟着一塊學?多學點本事,將來也好嫁人。”?
“我——”小環苦着臉,求助似的望了溫柔一眼,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溫媽媽牽起手道:“走吧走吧,反正閒着也是閒着,眼下那裴景軒正在給剛兒講樂理,去遲了回頭你可就聽不懂了。”?
溫柔眼睜睜看着溫媽媽像一陣狂風般將小環給攝走了,直到人去屋空,纔回過神來,苦笑着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好幾日,小環每天望向她的眼神裡,都帶着無限悲苦,已經不止一次向她抱怨過了,說那些琴譜在她看來就像天書,彈琴的手法她也無論如何都記不住,彈出來的聲音就像在彈棉花,每每引得溫剛抱頭鼠竄,真的很丟臉。可是,逼迫她學琴的已經不止溫媽媽一個人了,連丫鬟采芹和香蘭,每日都要央求着她去,目的僅僅是爲了跟着去旁聽上一會,小環不慣拒絕人,也不忍心讓她們失望,只好日復一日,將就着學下去。?
采芹和香蘭真的如此想學琴嗎?溫柔觀察了她們數日之後,得出了一個否定的答案,她覺得這兩個丫鬟,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不過那天隔得遠,她也沒瞧清那名叫裴景軒的琴師到底長什麼樣兒,怎能引得這兩個小姑娘如此芳心萌動?好在昨日陸策那個貼身的小廝雲淡,又給她送了三名家丁和兩名丫鬟過來使喚,否則溫媽媽就在要她耳邊嘮叨死了,說想找個小丫鬟幫着穿根線都摸不着一個人。?
這天一大早,溫柔正在書房裡翻陸策的藏書,忽然門外有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着有人敲了兩下門,探了半個頭進來,問道:“姐姐,你在裡面嗎?”?
“在啊!”溫柔聽見來的是溫剛,便從一個書架後面轉了出來,向他招招手笑道:“你來的正巧,幫我把最上面那本《太和紀勝》拿下來。”太高,她踮着腳也夠不着。?
溫剛依言進來,踮腳將書取了下來,遞給她後,就低着頭站在那裡,一言不發了。?
溫柔將書拿在手裡翻了兩頁,忽然覺得靜寂得有點不正常,便將目光從書頁間挪到了溫剛臉上,打量了他一會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溫剛遲疑了一會,咬咬脣道:“你可不可以讓小環別再去學琴了?”?
咦?!溫柔訝異了,她正屈着指頭算,小環還能忍耐多久纔來向她求救呢,沒想到溫剛倒先來了,不禁促狹的笑道:“爲什麼?”大概他是不忍心瞧着小環受折磨吧??
“她……她彈琴太難聽了。”溫剛頭一低,憋出話道:“我快被那聲音逼瘋了。”?
這個答案,與她想的實在相差太遠。溫柔微蹙起眉,望了他半晌,心裡思忖着,最近這兩個孩子沒鬧什麼彆扭吧?平素連一塊糕餅,都要假意說自個不喜歡,讓給對方吃的,怎麼溫剛會突然說出這種傷人的話呢??
“姐姐——”見溫柔不說話,溫剛頭壓得更低了,忍不住催促了她一聲。?
“她彈不好,你多教教她不就好了?誰又是生來就會彈琴的?”溫柔回神笑道:“若是讓我去彈,恐怕還不如她呢。”?
“可是——”溫剛似乎還想說點什麼。?
“可是什麼呀?”溫柔將手裡的書合上,認真望着他。?
“算了,姐姐你看書吧,我走了。”溫剛放棄了,轉身出門時又回頭囑咐了一句道:“別把我找你說的事告訴小環啊!”?
“嗯。”溫柔點了點頭應了,望着他出去的身影發愣,只因想起這聲囑咐,就同那天葉昱在府門口站了半天,卻囑咐梅香不要說一樣。?
究竟,溫剛是怎麼回事呢??
溫柔立在那裡想了半日,忽然喊人道:“裁雲——”?
“夫人,喚我什麼事?”守在外頭的新來的小丫鬟笑吟吟的跑了進來。?
“陪我去園子裡走一走吧。”溫柔說着,將手裡的書擱在了桌上,邁步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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