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雪初停,冬日裡的太陽似乎格外耀眼,暖暖的日光折射在雪地上,失了那份驟熱,卻多了一分暖意。
當三日前星耀化爲人形送朔和巫苓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
巫苓不會扯謊,於是這謊就由星耀來扯,星耀身爲狐狸的狡猾此時便展露無遺。
他一張口便是長篇大論,說自己乃是一個雲遊四方的民間妙醫的嫡傳弟子,這師父的醫術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此番碰到朔這種迴天無力的棘手病人甚是榮幸,師父將他醫好之後便又去雲遊,命他跟着看管此人,直到病好。
星耀說,這樣既有了身爲人形留在府中的理由,又有了朔的病好的如此之快的解釋,真是一舉兩得。
大家聽完之後紛紛感嘆朔竟然一日之間變化這麼大!
不僅面容上的紫青之氣沒有了,反而臉上還有一層淡淡的光華,紅潤細膩,若不細看,便只像睡着了一樣,哪裡有大病初癒的樣子。
星耀心中明白這是那金鱗和蒼松血起的作用,不僅他的病會好,身體還會變的強壯健碩呢!
但向外人便不可這麼解釋了,只道是師父神藥有效,才如此。
當然還有一小部分人心中想着其它事情,例如府中的小丫鬟們,她們則看着身爲人形的星耀,臉上都露出了癡然的表情。
溪自從朔回來之後心情也明顯轉好,這纔想起好像好幾日沒有看到自己的狐狸了,每日的嚎着狐狸丟了,見人就問有沒有見到他的狐狸,描述着有多大,什麼樣的尾巴什麼樣的爪子,若是別人說沒有見到,他便又哭喪着臉繼續問。
直到嚎的星耀煩的要命,每日抽空化作狐狸形陪伴他一陣,再偷偷化身回來。
至於那日最後發生何事,巫苓因爲昏迷着所以根本不知,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古靈神卷便如原樣一般箍在她的手腕上。
多虧了古靈神卷在關鍵的時刻救了她,不然不知自己此時是不是早已被那黑靈給吞噬了。
這也更讓巫苓覺得這古靈神卷神奇至極。
雖然身體還很虛弱,但是卻覺得一種前所未有的舒適。
鬼枯藤說,她化成人胎,必然體內會有一些屬於人類的雜質之氣,現下被逼出的不光是黑靈,還有那些沒什麼用的雜質,就好像全身上下被淨化了一遍,她的靈氣,更加純淨了,若用起來,也會更加的遊刃有餘。
此刻巫苓坐在朔牀邊,望着窗外,看着那耀眼的冬日陽光,折射在厚厚的積雪層上,亮晶晶的,像她的心一樣。
三天來,朔總是偶爾有意識的輕吟,雖然還沒有醒,依舊是閉着雙目,只是偶爾有抖顫着睫毛要醒來的意思,但是整個人的神色也恢復了許多,算算時辰,也差不多該醒來了。
鬼枯藤說,他的身體已無大礙,只是虛耗過度,龍靈虛空,身體可以多吃些人類喜歡吃的補補,龍靈則有金鱗和鬆血養着,只要時日久了便會慢慢恢復。
他還另外給朔開了一貼藥,說按照藥方到藥鋪去購買調理的藥材便可以好轉,三天之內必會醒來,之後在適當服下,藥補食補,相得益彰。
巫苓和溪去抓藥,可惜鬼枯藤開出的藥材,都是人間所稀缺的藥材,即便是出了高價跑遍了整個帝都,也只勉強買到了三日的分量。
門口傳來輕響,隨後門被人緩緩推開。
“這些事我做就好了,不用勞煩公主。”錦蓉端着一盆水進來,輕手輕腳的關上房門,爲朔擦洗面頰。
巫苓看着忙着爲朔換手帕的錦蓉,她這幾日也是常常守在朔牀邊。先前因爲朔的病而哭的像核桃一樣的眼睛現在又因爲整日的照顧朔而熬得通紅。
“嗯。”巫苓垂下手,側立在牀邊,看着她忙碌。
錦蓉真的很愛朔,那日她對朔的樣子,衆人有目共睹。
且拋開她先前如何對待府中下人,如何對待巫苓。只說身爲一個女子,全心全意的愛着自己的夫君,便是好的。
光憑這一點,巫苓便認爲她是個好女子,也由衷的爲朔有這樣一個侍妾而感到高興。
巫苓不明白,爲何朔只有這一個妾室,當初婚娶之時,又爲何沒有給她帝子妃或者側妃的名位。
如今聽聞其它的幾位帝子也有娶了妻室的,而身爲長子的朔,卻只有這一房侍妾而已,不免有些奇怪。
“公主在想什麼?”錦蓉放下手帕,幫朔掖了掖被角之後,輕聲開口。
“沒什麼。”巫苓淡淡答道。
“在想我與爺之間的事情吧?”錦蓉釋然一笑,坐在巫苓身旁。
“嗯。”巫苓默然點頭,心中猶疑她怎麼知道的。
“公主不必瞞我,有些事,錦蓉一眼便瞧得出來,也許很多人都想不明白爺爲何會娶我這個流落街頭的戲子,只有我知道,爺是可憐我。”錦蓉垂下頭,淡淡一笑,卻帶着些許悲哀之色。
“你……曾是戲子?”巫苓幼時曾聽其它侍女說過關於戲子的事,只知道身爲一個戲子,應該是很苦的。
每日要唱戲,學戲,還要練身段,詩藍也說過,她曾經有一個妹妹叫詩青,當初詩藍的爹爹嗜酒又覺得女兒賠錢,幹養着不能幹活,便將妹妹賣給了戲班子換了酒錢。
本該賣詩藍的,只因爲詩藍那時候年紀已經不小了,戲班子需要很刻苦的練習,當然是挑年紀小而身段柔軟的妹妹,所以詩藍後來才被送進帝宮做了低等下人。
原來錦蓉也有過這樣苦難的經歷……
錦蓉接着慢慢解釋着。
“我八歲那年被我嗜賭如命的父親賣進了戲班子,後來戲班子垮了,我又被賣進了青樓,費盡心力才逃脫出來,卻身無分文,差點餓死在街頭,那段苦難的日子,我甚至不敢回想。”
巫苓默默地聽着,原來,她也曾有過許多辛酸的經歷,嗜酒,嗜賭,都是一樣的,身爲父親,怎可以那麼的不負責任……
“可天不絕我,當我醒來之時,便是爺救了我,還幫我在青樓贖了身,拿回了賣身契,給我改了名字叫錦蓉,爺說,這名字代表着似錦芙蓉,寓意我以後的生命,都是錦繡燦爛如盛開的芙蓉一般,再不會有苦楚。”
雖然巫苓不明白青樓贖身是何意,但也知道,朔這是保護了她。
“爺待我極好,我自願留下照顧爺,可公主知曉雲國的規矩,爺不願屈了我,這纔將我留在府中,以侍妾爲名。雖是侍妾,爺卻從未碰過我,爺還說,若是哪日我尋得如意郎君,便可爲我鋪墊好去路……”錦蓉抿脣一笑,接道:“可我這顆心,早已係在爺身上了,死生不悔。”
巫苓漠然,一顆心……系在另一顆心上……
“公主可知爺外出打仗之時,錦蓉未曾睡過一個好覺,總是夢見爺滿身鮮血的站在我夢中,但卻依舊笑着……我日以繼夜的向佛祖祈求,千萬要保佑爺康健歸來……可……”錦蓉說到此處已經紅了眼圈,雙手拼命的擦着,不讓自己落下淚來。
“朔已然安好了,不是麼?你也去休息休息吧,整日的操勞,身體會支撐不住的。”巫苓看着錦蓉,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的苦楚也涌上心頭,覺得酸酸的。
朔遠在邊疆之時,巫苓的一顆心,不也時時刻刻系在他身上?盼着他歸來,盼着他安好,日日不自覺的望着那無絃琴出神。
母后說的對,女人都是感情用事的,一旦想起什麼傷心事,便會哭哭啼啼。
自己身上的灼灼其熱,讓淚水無法流出,若是可流,恐怕現在也已然像錦蓉一般紅了眼圈,落下淚來了吧……
錦蓉默默的搖搖頭,抓着朔的手,不願離去,卻覺得眼前一陣暈眩,有些視物不清,晃了晃頭強撐着。
“去吧,你累了。”巫苓摸了摸她披散下來的髮梢,幾日來的辛苦,竟讓一向愛美如她的錦蓉,也忙的忘記了梳妝洗漱。
“好吧……”錦蓉點點頭,戀戀不捨的又瞧了瞧朔,才悄然離去。
巫苓望着安靜的躺在牀上的朔,許是這半年來心底的思念太多,一向少言的她,竟然突然想對他說些什麼。
“醒來吧……多少人在惦念着你呢……”
“瞧瞧這女子多愛你……”
牀上的人,睫毛顫了顫,卻又未曾醒來,依舊昏睡着。
巫苓不知有多想再看到那雙溫柔的鴛鴦眸再次張開,再看看自己,漾出帶滿笑意的溫柔波瀾……
她竟然也像那世間萬千女子一樣,念着某個男人,然後心底裡默默的望他安好。
“你若是醒來,錦蓉定然會很高興的,她爲你,不知熬了多少個日夜。”巫苓低下頭,瞧着自己這雙手。
錦蓉可以肆無忌憚的握住朔的手,可自己卻不能,怕自己這怪物似得身子,傷了他。
“那……你呢……你是否……也盼着我……醒來?”
一陣嘶啞但卻帶着奇異磁性的聲音傳來,巫苓猛然回頭,正瞧見那雙自己期盼着能夠再次睜開的鴛鴦眸,正滿是笑意的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