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朔醒來的時候,迷濛中便聽見有人在自己身邊低聲說着什麼。
那聲音雖然有些生硬淡漠,卻是溫柔至深的語調,讓他的心,好似劃過了暖暖的熱流,覺得無比舒心順意。
先前朔曾有幾個瞬間是清醒的,記憶中,自己整個身體都是冰冷沉寂的,而那雙暗紅色的眸卻始終瞧着自己,緊咬着脣,向自己體內輸送着一股暖暖的熱流,讓自己冰涼的身體得以緩解,也讓他的心無端的安定下來。
還有幾次,皆是在他混混沌沌的無意識睜開雙眸時的記憶,那雙晶瑩璀璨的紅眸,還有那如火焰般的長髮,與那一身紅衣,時時刻刻都在自己眼前,從來不曾離去。
他甚至覺得,只要看到這抹紅色,便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寧,甚至這天下這百姓這帝宮帝子,都與他無關,他的視線中,只有那雙晶瑩剔透的紅眸就夠了。
這雙獨一無二的眼眸與那火焰般赤紅的發,還有她紅色的身影,黯然的背影,都不知他在這半年來的夢中出現過多少次,卻在觸及的一瞬間轉瞬即逝。
天知道,他一醒來,便看到這雙自己思念至深的紅眸,有多麼開心。
如果不是身體使不上力氣,他甚至想要張開雙臂抱抱她,看看自己是否是在做夢,他是否還在那遙遠的邊疆做那些個苦澀無味的夢。
而面前的她,會不會也在夢醒的時候消失,他依然照例清醒在軍榻之上,搖頭苦笑着自己的癡念。
朔不知自己怎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掛念上一個人,甚至會爲了她去打仗,豁出命去廝殺。
他只知道,如果他不去,她若是嫁了,自己定會痛苦自責一輩子。
當她用溫柔低沉的語速敘述着:“你若是醒來,錦蓉定然會很高興的,她爲你,不知熬了多少個日夜。”
朔有些怔愣,原來,他真的不是做夢,面前的這個,是真的巫苓坐在自己眼前。
他竟然不怎麼想知道錦蓉如何高興,只想知道,面前這個真正不知爲了自己熬了多少個日夜的人兒會不會高興。
從醒來時看到她的那一瞬,他便知曉了,自己,可能真的是戀上了這個獨一獨二的……妹妹。
“那……你呢……你是否……也盼着我……醒來?”朔微微笑了一下,牽動着無力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溫煦的看着正低頭看着被角的巫苓。
巫苓擡頭,看到那雙隱約耀着些暗金色的鴛鴦瞳正看着自己,嘴角帶着笑意,心臟猛然失了一拍。
那種熟悉至深的感覺,再次席捲全身。
就像曾經看到睿一樣,望着睿那隻黑色的泛着些暗藍色的瞳眸,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朔也是,那隻黑色的,泛着些暗金色的眼瞳,也是讓她感到無比的熟悉,彷彿銘刻進了靈魂中的那種黑金色。
人們常說,眼睛是人靈魂的所在,不知是不是,自己曾幾何時見過他們的靈魂,所以看着那雙靈魂所化成的雙眼,纔會覺得無比熟悉?
可是,看着那雙眼,巫苓卻不知該回答些什麼。
明明有好多話想要說,想要告訴他,卻突然好似全都飛走了一般,半句也說不出。
“你……你醒了。”躊躇了半晌,巫苓才問出這麼一句話。
她看着朔明亮的雙眸,果然,那雙鴛鴦眸中,依舊盪漾着深沉的笑意……她曾經懷念不已的笑意,清澈,寂靜。
“嗯。”朔微笑着看着巫苓,眼底漾着一絲巫苓所看不懂的情緒。
巫苓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明明那麼盼望着他醒來,明明那麼想見到他再對自己笑,可是真正發生了,巫苓卻覺得自己有些六神無主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巫苓……”朔突然淡淡開口。
“我在。”
“若有一日,這江山再與我無關,便一起離去,作對……普通兄妹可好?”朔本想問,做一對神仙眷侶可好,可話說到一半,便卡住了,最後只擠出一句生硬的普通兄妹。
苦澀,在心中盪漾開來,如一塊巨石砸入湖泊,帶起一波一波冰冷的漣漪。
他不能,不能讓巫苓揹負着勾引兄長的霍亂罪名,不能讓巫苓成爲百姓口中的罪人,不能讓父皇落下兒女苟且的罵名,所以他不能說。
他也不能拋棄這天下,不能拋棄父皇,他的身上,扛着身爲帝子,身爲男人,身爲繼承人的使命,那是血脈的債,永遠也棄不了。
所以他無法逃避,也無法像普通人一樣夢想着其它的什麼。
還是……安安靜靜的做他的兄長,只需要愛護她便好了。
只要她,幸福安好,便好了。
巫苓聽到朔的話後整個人一震,旋即心中一酸,抿了抿脣,嚥下喉中的苦澀,也擠出一抹微笑回答:“好。”
他們……一日註定了是兄妹,便會被世俗倫理所約束。
即便是帝君不認她是義女,她也依舊是帝后的女兒,世人眼中的當朝的七公主端靜,與帝尊帝子朔,永遠是兄妹的關係。
永遠的,兄妹。
兄妹啊……永遠不可能在一起的身份,命運那麼的弄人,她竟然戀慕着自己的兄長。
還是將來會繼承天下,身爲帝君的兄長!
即便帝君曾經玩笑問過她願不願意嫁給朔,即便帝君當真讓她做帝后,這怪物一般與人有異的帝后,又該給他帶來怎樣的波瀾?
況且自己的這副灼灼其熱的身子,有什麼資格談情愛?有什麼資格做他妻子?
“你……你先休息,我去給你抓藥……”看着朔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巫苓徹底慌亂了。
生平第一次,她竟飛也似的逃了。
身後傳來朔淡淡的笑聲,也隱隱帶着些苦澀,就像巫苓的心。
巫苓不知自己是怎麼了,臉頰火辣辣的,不知是否是體內靈氣亂竄的緣故,一顆心跳的飛快,整個人都覺得像被大火燒灼着身體一般。
“哎?公主?”
“你在這裡做什麼。”巫苓一開門,便看到詩藍正在門口貼着耳朵聽什麼,被巫苓這忽然一開門,嚇了一跳。
“那個……詩藍想問問帝子醒過來了沒有,詩藍燉了湯給帝子和公主喝……”詩藍莞爾一笑,舉了舉手中端着的餐盒,向門內張望了一眼。
“嗯,醒了。”巫苓側開身子,囑咐道:“你在這裡伺候吧,我去爲他抓藥。”
“是。”詩藍應了一聲,拎着食盒進了屋內。
巫苓嘆了一聲,轉身出門。
上次因爲藥材不夠,只抓了三天的,先與掌櫃預定了些,既然有詩藍在,那麼自己也該去抓藥了。
天氣晴朗,冬日暖陽高照,街上的人也變得多了起來,巫苓出了府門,便看到很多人,吵吵嚷嚷的半條街都是擺攤的攤販,覺得熱熱鬧鬧的,心下也高興。
雖然很多人注意自己的異處,不過巫苓此次卻並未覺得窘迫。
她就是這樣的,躲也躲不開,逃也逃不掉,既然上天給了她這一身血色,那麼就只能坦然接受。
多少人懼怕她,躲避她都不要緊,重要的是,她自己不該躲避,也不該懼怕。
叫賣聲不絕於耳,很多小販都在向過路的行人極力推銷着自己的東西,他們雖然凍得口中噴出大片大片的涼氣,臉上卻依舊笑得歡欣,向周圍行人推薦着自家的商品。
可是還有一部分行人的臉色卻都匆匆忙忙的,好似趕着要去看什麼東西?
一路上,巫苓隨着人羣走,隱約聽到其中幾人聊着‘姑娘’‘輕生’之類的字眼兒,不由得也多聽了幾句。
還沒走到藥鋪跟前兒,巫苓就找到了引起這人羣騷動的原因。
那是一個很華麗宏偉的屋子,與其它屋子都不同,它樓高三層,一樓由四個雕花刻燕的青玉石柱支撐,每根石柱下方都擺滿各式稀有花卉,上面兩層掛滿了紅燈籠,最高處掛着金字招牌,招牌上寫着“醉凰樓”。
這個樓看起來奢靡至極,比帝宮中某些房屋都漂亮,雕樑畫棟,極其講究。
巫苓不怎麼出門,所以沒聽說過這個醉凰樓,但是看起來這麼漂亮,不由得想知道它是做什麼的。
這樓的名字也是如此好聽,醉凰樓,巫苓猜測着,許是茶樓飯店一類的地方。
可此刻,許多人卻在這醉凰樓樓下駐足,紛紛仰着頭觀看着什麼。
巫苓順着他們的視線向那邊望去,見到一個身着粉色紗衣的女子,正站在三樓欄杆處,似是要向下跳。
雖然巫苓站在人羣的最外層,但是卻依舊可以看得清這女子的容貌,但見她一綹如絲緞般的秀髮隨着微風輕輕舞動,遠山般的峨眉,一雙鳳眼流盼嫵媚還帶着些許愁思哀嘆,瑤鼻絳脣,細膩的肌膚如酥似雪,體型清瘦如燕,甚至堪比帝宮中的嬪妃。
這樣美麗的女子,怎會想不開要輕生?
令巫苓不解的是許多男男女女口中都說着,勸着,但是更多的卻是在看熱鬧,有一個口中還喊着:“跳啊!跳啊!大爺接着你!”
巫苓蹙了蹙眉,心中想着,這人好生惡毒,人家女子要輕生,他都能說出這等輕薄之語,與那馬青飛一樣輕浮。
正想着,這女子忽然抽泣一聲,閉上眼張開雙臂便一躍而下,粉色的裙角隨風而飛,美得像一隻飛舞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