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子卿徹底起不來牀了。
北堂君墨和王騰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除了乾着急,沒有別的辦法。
程據來看過了,只是搖頭嘆息而已。
他要有辦法,怎麼可能拖到現在。
“娘娘,皇上已經睡了一天了,怎麼還……”
王騰搓着雙手,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去。
“我、我也不知道……”
北堂君墨渾然沒了主張,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樣看着屠子卿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要冰冷起來。
她心裡就是有種強烈地渴望:不要屠子卿死,不要他離開她!
先前她恨他欲死,從來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屠子卿真的要離開她了,她會這樣恐懼。
“皇上,你別死,別死,好不好?”
她哭着,上氣不接下氣,又怕嚇到屠子卿,而拼命壓抑自己。
這樣悲哀而凝滯的氣氛之下,連王騰都忍不住地掉下淚來。
“君墨……別……這樣,尊兒還需要……需要你……”
屠子卿拼命地想要笑,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用現在的話說,他的腦瘤已經壓迫到神經,某些機能已經被破壞了。
先前他就一陣一陣地看不清東西,而如今,他眼前更是模糊到無法忍受。
“皇上,臣妾不要……皇上要走了,臣妾、臣妾怎麼活……”
北堂君墨死死抓住他的一隻手,要跟閻羅王搶命似的。
要這樣能留住屠子卿,她願一輩子不放開他的手。
但是,晚了。
“呵、呵,”屠子卿終於笑,臉上肌肉卻是僵硬的,“君、墨,你……你……”
“皇上,別死,求你,求你……”
北堂君墨的淚就如決堤的江水,洶涌而下。
怎麼辦?
怎麼才能救皇上一命啊!
“娘娘,皇上好像……睡了。”
屠子卿半晌沒有動靜,王騰吃了一驚,定睛瞧時,卻見他胸膛微微起伏,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哦。”
北堂君墨抑制住哭聲,小心地退了出來。
皇上能睡,就讓他睡一會好了。
不然,他還是得受疼痛的折磨,越發叫人不忍心。
“娘娘,皇上他……早晚是要去的,這宮裡宮外情形如此緊張,娘娘總要拿得住主意才行。”
兩人到了外間,王騰便直言不諱。
反正這些事早謀劃早好,不然要讓別人搶了先機,他們哭都沒處哭去。
“我……我能怎麼樣,反正尊兒已經是太子。”
話雖這麼說,北堂君墨還是惶然不已。
她只是文景國囚奴,身後沒有多少人。
何況還有嚴皇后和太后在,她拿什麼跟他們鬥。
“這就是了!”王騰猛擊了一下掌,勝券在握的樣子,“太子是皇上立的,若是皇上大去,太子便理所應當地登基,誰敢說什麼?”
到時候,北堂君墨就是太妃,而嚴皇后,根本不足爲懼。
只要把嚴禧祥給收拾了就行。
“這……我,我不能---”
北堂君墨突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王騰這分明是在叫她變被動爲主動,萬不得已之時,不惜發勸宮廷政變,也要保住權勢。
這也不是什麼無法接受的事,但……她總覺得有些底氣不足。
“娘娘別再猶豫了!”王騰急了,上前一步,“這宮中事,老奴看得多了,不是你死,便是他亡!娘娘若是一念之仁,錯失良機,以後的日子,就全完了!”
王騰今年已四十餘歲,宮中的血雨腥風,他沒少見。
所以這話倒不是說大話,而且,這種事沒得後悔。
“可是……我、我什麼都沒有,嚴皇后和嚴禧祥他們在朝中,有的是人。”
北堂君墨眼睛亮了起來,情緒也漸漸平復。
王騰說的沒錯,在這個時候,她一定得掌控起局勢來才行。
不只爲她,更重要的,是屠望尊,她的兒子。
“也不是這樣,娘娘,起碼有崔太傅,”王騰大喜,北堂君墨能夠跟他想得一樣,就太好了了,“何況還有梅烈梅將軍和赫連將軍,他們是一定支持娘娘的,何況,還有四皇子不是?”
這個,纔是最大的籌碼。
四皇子手中的禁軍兵符,足以掌定乾坤。
但,北堂君墨卻慘然變了臉色,“他---”
不會回來了。
可是,如果這時候四皇子能夠在她身邊,幫她支持她,她必無所懼!
可惜---
“娘娘去找四皇子商議一下,應該沒有問題的,只要四皇子---對了,娘娘,這段日子,怎麼沒見四皇子?”
王騰是直到現在纔想起來,屠羽卿很久不曾露面了。
這個,有點
奇怪。
北堂君墨沉默,痛苦難當。
是她害死了屠羽卿,也等於斷了自己一條退路。
怨得了誰?
“娘娘,難道四皇子他---”
“已經死了,因爲我,被皇上失手誤殺。”
北堂君墨苦笑,這消息對王騰來說,必定石破天驚。
“什麼?!我的天---”
果然,王騰煞白了臉,看樣子就要暈過去。
完了,完了。
“這、這……那、那……也要、也要好好謀劃的,娘娘放心,老奴在宮裡,也認得些人,老奴這就去安排一下。”
王騰還沒從這個叫人震驚的消息中回過神,結結巴巴說一句,回頭就走。
還以爲大事可成,原來勝負尚未可知。
“四皇子……你若是在,有多好。”
北堂君墨失神地望着王騰的背影,苦笑。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儘管北堂君墨和王騰把屠子卿病入膏肓的事瞞得很緊,但有句話說的好,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瞞不過的。
何況,那天屠子卿吐血昏倒,有那麼多人看到。
這一下,權勢之爭,可就從暗裡,轉到檯面上來。
嚴皇后一見這情形,差點急到一夜白頭。
“靈念,有信兒沒有?!叔叔到底回來沒?!”
她雖在後宮頤指氣使,可到底是個女人,很多事做不了主。
何況,嚴禧祥這會兒又不在朝中,誰能幫得了她。
“回皇后娘娘,信使還不曾回來,按日子算,應該快了吧。”
靈念陪着小心,惟恐一個不慎,成了替罪羔羊。
“快了?快了是什麼時候?”嚴皇后大怒,“等到那個野種登了基,嗯?”
她說這話還真是夠大膽的,屠望尊明明就是屠子卿的骨血,幾時成了野種了?
靈念唯唯喏喏,不敢答話。
其實,也難怪嚴皇后會急,屠子卿這個樣子,沒準說死就死。
嚴禧祥如果不在,她還真是掌控不了大局。
當然,她急,嚴禧祥比她還要急。
他要早想知道屠子卿死這麼快,怎麼都不會領兵出征的。
如今他把手頭所有的事都扔給副帥,自己則星夜兼程地往回趕着呢。
可他畢竟是文臣,又上了年紀,趕得太急了,身子也是吃不消。
照這個速度,應該再要個三五天的,就差不多了吧。
可惜,屠子卿等不了這許久了。
“五皇子?!”
王騰吃了一驚,差點一屁股坐倒。
怎麼主子跟五皇子是前世的冤家嗎,爲什麼每次到了最後關頭,都得求到他?
“如今也只有五皇子可以幫我,別人……不可能的。”
北堂君墨慘白着臉笑笑,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她去求五皇子,無疑是與虎謀皮。
就算五皇子不再稀罕她,也一定會趁機提出叫人無法接受的條件來的。
“可是……五皇子此人,並不值得信任,還有太后,也不會同意他幫娘娘的。”
王騰的擔憂也不無道理,不過,關於太后,他們倒是不用擔心。
太后如今病重,不比屠子卿好過。
“……總要試一下,有梅將軍和赫連將軍在,宮外應該可以,但這宮內,總得有主事之人。”
看來,北堂君墨早把情形估摸透了。
她已秘密見過梅烈和赫連擎幾次,囑咐他們看好宮外。
最近她的妹妹北堂君青也快要生了,幾乎不進宮來,關於這些事,北堂君青應該知之甚少吧。
“娘娘既已決定,老奴也不多說,若是不行,娘娘別勉強。”
王騰終於點頭,他與五皇子並無交涉,便叫離人小心跟着。
此事沒個定數,北堂君墨也不想讓屠子卿知道,便小心地避開了路遺,悄然前往景榭宮。
屠嶽卿最近沒什麼心情尋歡作樂,因爲太后真的不行了。
他爲人雖不怎麼樣,但太后好歹是他親生孃親,爲人子者,怎麼能一點良善之心都沒有。
邵與極更是急得團團轉,偏偏在這個時候,太后病重,這不完蛋了嗎?
別說姚妃當皇后了,太后要是一去,他這個丞相,估計也就做到頭了。
可急歸急,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屠嶽卿正煩躁莫名,侍衛來報,說是墨昭儀求見。
“她?爲了皇兄吧?”
他一怔,繼而頗有深意地笑。
很好,他等到這一天了,北堂君墨到底還是要求到她。
出來廂房,到得前廳,北堂君墨已焦急等候多時。
“妾身見過五皇子,冒昧打擾,還請五皇子---”
“少扯沒用的,說吧,是不是爲皇兄的事來的?”
屠嶽卿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一語道破。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妾身此來,正是有求於五皇子。”
北堂君墨呆了呆,隨即強迫自己鎮定。
事已至此,別無退路。
“皇兄真的不行了?”
屠子卿病重的事,五皇子只是聽說,從未親見。
一來他們兄弟之間情感一向淡薄,二來,路遺也絕不會讓他見到皇兄的。
“……如今皇宮內外俱已劍拔弩張,稍有不慎便是一場血腥殺戮,妾身希望五皇子能以天下蒼生爲念,阻止這場浩劫。”
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北堂君墨很聰明地繞過五皇子的問題。
可是,她未免把五皇子瞧得忒也重要了,這一頂帽子扣上去,要壓死他嗎?
就憑他,能救天下蒼生?
“哈哈,墨昭儀,你還真是會說話,難怪皇兄會叫你迷到神魂顛倒!”
五皇子也不知是真歡喜,還是聽着好笑,仰臉笑個不停。
“五皇子見笑了,妾身一介弱女子,什麼都阻止不了,不知道五皇子---”
看出來屠嶽卿並沒有要拒絕的意思,北堂君墨眼睛越發亮了。
能得他相幫,勝算又大了幾分。
“娘娘想我怎麼做?”
屠嶽卿絕對不是個笨蛋,北堂君墨此來,不會爲了別人,肯定是爲了她的兒子,太子屠望尊。
她就是想在屠子卿駕崩後,他能擁戴屠望尊即位爲君。
“五皇子在朝中頗有威望,妾身一向敬重五皇子,皇上……如此,妾身希望五皇子能夠助我母子一臂之力,妾身必當誓死相報五皇子大恩!”
說着話,北堂君墨屈膝就跪了下去。
只要能求得五皇子幫忙,她已決定犧牲一切。
她仰起頭,盈盈目光落在屠嶽卿臉上,嫣紅的脣微啓,如泣如訴。
她今天是刻意打扮過的,雖說已生了皇子,可她對屠嶽卿,仍舊有不可抵擋的誘惑。
“北堂君墨,你還真叫本宮—”
屠嶽卿眼神已迷亂,慢慢俯下身去,挑起了她的下巴。
“五皇子……”
北堂君墨身子一震,想要逃開,又生生忍住。
不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嗎?
如果兒子不能繼位,她就什麼都不是,守住了清白身,有什麼用。
“起來,如果本宮幫了你,你能給本宮什麼?”
屠嶽卿卻笑着起身,放開了她。
他又不是笨蛋,皇兄還沒死呢,他不會在這個時候動她。
“妾身……有的並不多,五皇子知道。”
北堂君墨暗暗鬆了一口氣,冷汗已溼透內衫。
“本宮問你,皇兄的兵符,在不在你那裡?”
京城十萬禁軍,不是誰都能調動的。
但一旦能夠調動他們,則無往而不利。
“兵符?沒有,五皇子是想……”
北堂君墨悚然一驚,猛一下驚跳起來。
她只是偶爾聽屠子卿說起過兵符的事,至於兵符是個什麼樣,她根本沒見過。
“把皇兄的兵符拿來給本宮,本宮就幫你,”屠嶽卿冷笑着,眼裡閃着詭異的光,“還有,另一半兵符在四哥那裡,你要能一併拿到,最好。”
呸。
不要臉的五皇子,那北堂君墨要能拿到兵符,還用得着你相幫?
“這……皇上的兵符應該在,至於四皇子,妾身恐怕……”
北堂君墨心狂跳不止,對了,她怎麼沒想到這個?
可問題是,四皇子已逝,他手中的兵符,會在哪裡?
景巒宮說大不大,上哪找去?
“那,就先把皇兄的兵符拿來給本宮,”屠嶽卿略一遲疑,做了讓步,“至於另一半兵符,沒有就沒有。”
說起屠羽卿去雙佛靜養的事,屠嶽卿其實一直都很懷疑。
他雖不知內情,也隱約覺得,屠子卿肯定有事情瞞着所有人。
既然另一半兵符找不見,他能有屠子卿手中的兵符,也可以呼風喚雨了。
“這……”
北堂君墨遲疑着,這樣的交易無論怎麼看,她都處在劣勢。
“本宮不逼你,你自己想想清楚。”
屠嶽卿也不急,斜着眼看她。
誰叫她求上他的,不提些條件,他憑什麼幫她。
“妾身告退。”
北堂君墨身心大亂,踉蹌着出了門。
怎麼辦?
要不要答應他?
如果不答應,他就不會幫她,後果一樣不可預料。
一路上,北堂君墨都在痛苦抉擇着,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整個人都要虛脫了一樣。
爲什麼自打來到古井國,她都要做這樣的兩難抉擇?
上天對她,也太不公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