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工代表大會之時,侯滄海正在綜合研究心頂樓享受音樂。
窗外傳來運動員進行曲,這是麪條廠開大會前必然會放的前奏曲,工人們在音樂聲陸續踏入了會場。
侯滄海站在窗邊朝下面看了一會,涌出大戰前的興奮。他來到衛生間,在按摩盆裡放了一池子熱水。
自從張小蘭懷孕以來,他沒有正常幸生活,運動員進行曲如催化劑,讓慾望變成小妖精,在侯滄海體內蠢蠢欲動。爲了妻子健康,此時還不能有真正的幸生活,但是洗鴛鴦浴還是允許的。
侯滄海將妻子抱進按摩盆。兩人靠在盆邊,聽《月光奏鳴曲》,喝銀針茶。
在大會場旁邊的來賓休息室,詹軍、管一湖與金家悅等人坐在一起聊天。
詹軍趁着管一湖衛生間之際,對金家悅道:“金廠長,今天的會沒有問題吧。”
金家悅低頭想了一會兒,道:“我摸過底,大家對社會股是哪家公司沒有興趣,他們關心自己是不是出錢,要出多少錢?還關心以後的管理方是不是爲工人們着想。”
詹軍繼續追問道:“你覺得今天職工代表有沒有問題?”
金家悅表情迷迷糊糊,道:“以前開過很多次職代會,大家都在下面嘻嘻哈哈,根本沒人在意。”
詹軍通過金家悅的關係先後找來五六個麪條廠工人聊天。工人們的態度應該說是很麻木,他們的觀點總結起來是:神仙打架,和我們凡人有什麼關係。
在如此重大的命運關頭,工人們表現出來的麻木不仁讓詹軍很吃驚,也讓他產生了深深的鄙視。老廠長金家悅既貪婪又膽怯,貪婪在於只用二十萬將其收賣,成爲孫飛的一條狗,呼之即來,召之即去。膽怯表現在於出賣工廠以後居然不敢拿現金,還非要等到完成改制纔拿這筆錢。如今的江湖,現金爲王,真要改制結束,這筆錢也沒有必要再給這個老糊塗。
他冷眼觀察金家悅,再次發出感慨:由金家悅這樣的人當廠長,麪條廠能混到現在還沒有破產,已經是人間跡了。
管一湖沒有與詹軍和孫飛有勾結,但是大老闆陳玉多次打招呼,要求管一湖“顧全大局”。正因爲此,管一湖嚴格按照程序推動麪條廠改制工作,沒有違背陳玉意圖,也沒有幫助詹軍和孫飛。他對面條廠情況瞭解得多,暗覺今天職工代表大會有點玄。只不過侯滄海除了交參加麪條廠改制的材料以後便沒有動靜,沒有找自己勾兌,也沒有找其他關係人提前做工作。如此做法讓管一湖產生了錯覺,還以爲侯滄海對改制工作沒有必得之信心。
管一湖離開面條廠以後,官越做越大,先後將幾個鐵桿兄弟調出麪條廠。隨着時間推移,他與麪條廠關係越來越淡,最近十年幾乎沒有與一線工人接觸過。他要了解麪條廠真實情況,還是通過金家悅、周永強等廠領導。
從衛生間出來,他見到穿着老式雙排扣西服的周永強正在朝裡走,開玩笑道:“老周,好久沒有見到你穿西服了,還是那麼帥。”
周永強苦笑道:“這是最後一次開職工大會了,得穿正規點,留點念想。以後是退休老頭了,不管馬打死牛還是牛打死馬,都和我沒有關係了。”
管一湖又道:“爲什麼侯滄海對改制不積極?”
周永強道:“管局,這句話怎麼講?他按照改制要求準時交了材料,表現得很積極啊。”
管一湖愣了愣。他說的“積極”是指潛規則,而不是所謂的交材料。孫飛爲了拿下面條廠,暗做了許多工作,打通了陳玉那一關,也請自己吃了幾頓飯。吃飯時,孫飛還想送錢,當然被自己拒絕。侯滄海完全沒有此類活動,因此被管一湖認爲不積極。
周永強不想和管一湖多談,聊了兩句,揹着手離開。離開時哼起了小曲:“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聽到周永強所哼小曲,管一湖突然產生了不好預感。他回到接待室,原本想將詹軍叫出來講一講自己的預感。他見詹軍傲慢表情,又將疑惑壓在肚子裡。
麪條廠是由管一湖分管,若是第一個輔業單位改制出現問題,面子肯定不好看。可是相較於面子,幾百工人的裡子肯定更重要。他雖然聽從了大老闆陳玉安排,內心深處還是有想法。這也是他一直沒有積極配合孫飛的重要原因。
職工代表大會秩序非常好,職工代表們非常安靜,專心聽講,沒有人耳語,也沒有人走動。
這只是絕大多數人的感受,對於詹軍來說,這次職工代表大會是一個大圈套,於無聲處響起驚雷,震得他雙耳發疼。
投票結束,金家悅挺直腰,大聲宣佈:“職工代表大會全票否定改制方案。”
宣佈這個結果之後,金家悅兩隻稍有些渾濁的眼睛變得神采奕奕,與會前的猥瑣完全不見蹤影。
廠長金家悅宣佈的每一個字,在詹軍腦海變成陣陣驚雷聲音。他明白礦務局領導、自己和孫飛全部被金家悅糊弄了。
侯滄海一直按兵不動,並非退縮,而是早預謀在職工代表環節捅刀子。今天這個事件,侯滄海是始作俑者,是這齣戲的導演,金家悅是可以獲得小金人的傑出演員。
當會場開始投票時,侯滄海接到了舅舅周永強電話。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猛地哼了幾聲。
張小蘭從按摩盆裡探起身,伸手拿起放在按摩盆的杯子,用力漱口。
侯滄海將手機放在一邊,道:“現在正要投票。”
張小蘭臉色紅潤,眼充滿柔情,道:“圖窮匕現,我們可以與詹軍那幫人正面相撞了。”
“真舒服。”侯滄海閉眼仰在水面,由衷地道。他隨即睜開眼睛,道:“圖窮匕現,哼,還差得太遠。如今只是利用詹軍之手,做了一個最符合我們利益的方案,順便又阻擊了孫飛。但是,距離我們拿下面條廠和送陳天島進監獄還差得很遠,萬里長征只完成了一步,圖窮匕現還早得很,以後的任務更加艱鉅。”
從仰視角度來看,蘭花花骨肉勻停,腰細腿長,美麗如仙女。侯滄海等到蘭花花離開自己的視線,翻身而起,任一串串水珠從健康身體滑落。
在入水前,正裝依着順序放在一邊。從盆裡起來後,兩人迅速穿衣。張小蘭還想化妝,被侯滄海從鏡前抱開,道:“現在這個狀態最美,能夠素顏的時候一定要素顏,得抓緊時間顯示天生麗質。”
“我天生麗質嗎?”
“當然,特別是夫妻恩愛以後,漂亮得一塌糊塗。”
夫妻倆着裝整齊地離開綜合研究心,來到麪條廠會場外。
站了不到一分鐘,工人們開始陸續走出來。所有人都喜笑顏開地和侯滄海打招呼,稍稍年輕一點的工人更是做出表示勝利的v字形手勢。
主席臺的領導們都沒有離開,沉默地面對着麪條廠職工。管一湖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道:“金廠長,怎麼會是這樣?”
詹軍嚴厲地道:“全票否定,這絕對是有人操縱。”
金家悅腰挺得很直,輕蔑地看了詹軍一眼,道:“詹科長,有本事你去操縱一下試試。這是人心向背,說明你們制定的方案失去人心。侯滄海將麪條廠搞得紅紅火火,按照規定報了材料,你們爲什麼選擇孫飛。沒有貓膩,哄鬼吧。”
在清產覈資時,金家悅老廠長對所有“手段”視而不見,給所有人的印象是老糊塗了。在制定方案時,金家悅老廠長答應幫忙做“工作”,還對二十萬講價還價,顯得很猥瑣。圖窮匕現時,金家悅突然間變得堂堂正正,以前所有視他爲糊塗蛋的人才是真正糊塗蛋。
工人們散去,主席臺幾個領導這才走下臺。
金家悅這一輩子都是老黃牛,在領導面前從來沒有揚眉吐氣過。他知道改制是其職業生涯最後一班崗,爲了麪條廠所有員工的利益,與領導針鋒相對幹了一場。幹過之後,他習慣性地感到壓力,可是轉念又想,改制以後,麪條廠沒有半分國資,與礦務局沒有任何關係,既然如此,那讓領導見鬼去吧。
詹軍心情很糟糕。他作爲國資委鮑大有的親信,到礦務局來有“太皇”之感,要辦的事情幾乎沒有失手。麪條廠不過是輔業單位,改制方案也很簡單,料想拿下來沒有問題。誰知陰溝裡翻了大船,被侯滄海耍了一道。
雖然麪條廠是輔業單位,可是由於美達集團進入是鐵板釘釘,所以這次失利極有可能損失的是巨大商業利益。若是沒有隱藏的巨大商業利益,失利失利,可是有了利益,失利後必須再戰。
正在懊惱之際,詹軍在大門處看到了身穿高檔西服、風度翩翩的侯滄海,其身邊站着如花似玉的張躍武之女。看到侯滄海瞬間,他暗下決心:“侯滄海想要入股麪條廠,作夢吧。作爲礦務局改制領小組的一員,掌握着規則,只要嚴格把握入股企業的資質,還是能把侯滄海死死擋住,最終將麪條廠拿下來。”
詹軍深入地研究過滄海集團,集團名字聽起來響亮,實質是一個實力不行的新公司。在制定引入社會資金規則時,特意加兩條,第一條凡是成立五年及五年以的公司纔有資格買入社會股,且在本地服務滿三年;第二條則是對資產的限制。
這兩條都是對侯滄海的限制,也是爲孫飛量身訂做。即使是擺在桌面,這兩條也絕對說得過去。
規則在前,算孫飛落敗,還可能找孫飛旗下的其他公司。不管這次職代會結果如何,滄海集團已經被規則擋在了外面。
侯滄海站在門口,陽光射在其背後,整個人顯得金光閃閃。他禮貌地微笑道:“管局長,詹科長,剛纔在召開職代會,我不是職工,所以沒有參加。職代會開完,請大家移步餐廳,由滄海集團作東。”
詹軍冷冷地道:“按規定,改制期間不接受吃請。”
他向管一湖點了點頭,提着牛皮大包,快步走向麪條廠大門。
(第二百四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