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幕深深清晝永,玉人不耐春寒。鏤牙棋子鏤金圓。象盤雅戲,相對小窗前。”外面的秋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日,外面溼滑不方便行走只好獨自在閨閣之中弄墨寫字,在紅色的花箋上寫下了半闕。
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幾日之前與軒轅天佑對弈舷窗之下的情景。
也是這樣一個淅淅瀝瀝秋雨,墜落的雨滴在珠光下閃過銀色的光澤,敲打在大殿之上的紅瓦上,落於大殿外的大理石臺階上,這樣的夜晚讓人覺得沉靜,又不乏溫潤,軒轅天佑摘掉斗篷,身上還沾染了水汽,走過我身邊的時候帶着清涼涼的風,他揉搓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而後便坐下捏起一子輕輕地落下。
我亦是拈一子思索後輕輕安放在棋盤之上。時光的美好往往不在喧囂的歌舞,或者奢靡的色彩斑斕之間,只是一點燭火伴着秋雨,並與一人相對而坐,這樣靜謐安詳。
偶然撇過他的臉頰,看着他微微皺起的眉頭,便知道他有心事,便道“當日曾讀過一篇《圍棋賦》,這三尺見方的棋盤上法於用兵之理。”
他落子後饒有興致道:“你還讀過馬融的這一篇?這一篇朕十分喜歡,雖然是論及圍棋,但字裡行間無不體現兵法之道。若通讀了這一篇,且能隨即掌握,也算是半個諸葛了。”
而後他又問道:“你最喜歡哪一句?”
銜着白子仔細想着,而後莞爾一笑道:“臣妾喜歡‘當食不食兮,反受其殃。勝負之扶兮,於言如發’這一句。”
“你是想對朕暗示什麼嗎?”他沒有停下手裡的棋子,而我卻恍然覺得自己口誤,便站起身將身下去就要跪倒,他伸出臂彎一下攬住我的雙臂道:“只有朕和你的時候,無需多禮。”
看着他明亮的雙眸,我的心再一次淪陷,只覺得能將這一盤棋一直進行下去,未必不是好的。“只等着天荒地老,與君白了少年頭,洗盡年少鉛華,坐看風輕雲淡。”思緒回到了現實,手裡已經不知不覺地寫下這樣一行小字。
這時候臉上又多了一分淡紅色,他總是能看到我的好,能讀懂我的才華。女人思慕的男子不就是他能看懂自己的美好嗎?只是我已經不知不覺地傾心於他,而他似乎對我總是無意。一股挫敗感油然而生。
正這個時候莫影悄聲進來,端着一杯玫瑰糖水,道:“小主最近月事總是提前,焉知不是虧了身子,奴婢特意煮了玫瑰糖水來,滋補養陰是最好的。這宮裡的吃食雖好,可是每日疲於籌謀未免傷了身子根本。”
忽然想到上次吩咐莫影的事情,就道:“上一次叫府裡舉薦太醫的事情,可都辦妥了嗎?”
莫影左右來回看了一週,見無人才寬心下來道:“都妥了。府裡說不出三日就到任了。”
我點點頭,“宮裡處處都得有自己人才好辦事。”
她又悄聲道:“府裡對貴人遲遲沒有子嗣感到萬分着急……”
眉頭一皺,便將杯盞擱下,莫影見我不悅就不多說,“府裡都好嗎?”
莫影只好答道:“都好。大人在禮部現在是如魚得水一般。朝中交好的大臣也不少了。只是平西伯候近日似乎不大好。”
“怎
的不好?”我獨居漪紅閣,外面的天氣很難知道,平西伯候是陳絲雨的當家人,當年她與我同是冬古靖的義女,一個被送去平西伯候的府邸做了妾室,一個則被他安排在大金的皇帝后宮中。雖然在司樂塾的時候,我與虞美人不和,但同樣的處境讓我和她早就冰釋前嫌。當初她遙嫁山海關的時候,我也替她十分傷懷過。今日聽到關於平西伯候的事情總是十分上心的。
“陳小姐的美貌無雙,被七王爺覬覦多時。一次在府邸宴飲的時候,七王爺竟然酒後忘情,對她出言無狀。侯爺一怒之下,打了王爺。還趕出了府邸。”
我一聽便大爲吃驚,七王爺是皇帝的親弟弟,又是太后一手養大的,打了他和打了皇上無二,這是欺君之罪啊。
“爲這事,皇上足足氣了好幾日。纔要拿了侯爺,誰知道,侯爺早就帶着家眷及人馬連夜趕往關外去了。皇上見如此,又是王爺無禮在先也就不十分追究了。只道平西伯候戍守山海關去了。只是咱們府裡和平西伯候之交甚密,這一次他欺君罔上,自己雖然躲了,咱們大人卻免不了受牽連。不知道上面會不會怪罪。”
“她們侯府裡的事情說起來也與咱們無關。皇上眼目清明,自然不會牽連咱們。”隨即又道:“你兄長可還好?”
莫影見我問及莫才,隨即低下頭愁雲四起,勉強地道:“還好。”
我見她這般便知道莫纔在府裡的日子想必有些不順心的,“跟了我這個不爭氣的貴人,反而連累了你們兄妹受委屈。若是冬古大人爲難莫才,你儘管來回我。”
莫影趕緊擺擺頭,微笑着道:“並沒有,貴人寬心。”
淑妃的聲音在殿外響起,她和緩地道:“你們主子呢?”
夏菡溫柔地回話:“小主在偏殿寫字呢。”
淑妃對着夏菡道:“你們小主最會打發晨光了,趕着近日閒得慌,過來漪紅閣坐坐纔好。你這丫頭不在大殿裡伺候,卻坐在溼地裡幹什麼?”
夏菡見問她,便答道:“前日小主說要自己做條腰帶子,這不奴婢正在畫花樣子呢。”
這時候,夏菡已經讓了淑妃進來,她身邊的冬兒收去她的外衣,獨自下去,淑妃微笑着道:“好幾日沒來妹妹這了。不想妹妹又尋了好法子自己樂呢。什麼腰帶子,非得自己做了?敢情比咱們針功署的還好不成?”
我施禮後道:“針功署的自然是最好的,是妹妹閒來無事,又得了做腰帶子的材料,覺着不做了很可惜。原本是無事可做,閒暇時想出來的主意罷了。姐姐近日忙什麼呢?”
淑妃看着我寫的小楷道:“這大字它認得我,我卻不認得它。”然後是一陣咯咯地笑聲,“本宮還能做什麼,左不過是照顧飛蘭。閒暇時去看望凌俊。再不就是到慈寧宮去侍奉太后。今日的小雨淅淅瀝瀝下個沒完,到覺着憋悶,想着你這裡最有興致,這不就過來了。你這花箋上寫的是什麼?”
“不過是無事寫着玩的,沒什麼好的。”說着便緋紅了臉,用絲帕蓋住花箋,讓着淑妃到大殿裡坐下。
“我這裡比不得華清宮什麼都是好的。進秋季了,反而短了瓜果了,今日只送了蜜桔來。姐姐將就着吃
點吧。”我遞給她一個蜜桔。
她笑笑道:“今年夏季多出鬧了旱災,收成不如往年也是有的,可短了哪裡也短不了宮裡的。這是內務府那幫狗奴才又在欺負你好性子了。不是本宮說你,論容貌才情你樣樣都是上等的,怎麼就學不來人家夢貴人的矯情和跋扈呢?哪怕只學個三五分,也不至於讓內務府的奴才看扁了去。”
我微笑不語,淑妃接着道:“你別不信我的話,這宮裡的日子是不是過給自己的,恩澤也不是爲了自己的,有了恩澤是給旁人看的,日子才能好過些。否則任人踐踏。你往冷宮裡瞧瞧,被廢除的嬪妃有幾個能過人的日子的?”
她一提到冷宮,我頓時覺得脊背發涼,便問道:“冷宮?”
淑妃無奈的道:“那裡是被廢黜的嬪妃居所,分佈在最北邊的西五所,哪裡潮溼陰冷,到處都是蛛網和稻草,沒有人往哪裡去的,吃的是殘羹剩飯。雖然都在皇宮同一片天底下,可是日子就差別大了。”
聽着淑妃的描述,腦海中不斷的出現西五所的景象,只覺得淒涼而已。
大約又過了三五日,這一日正巧是個大晴天,多日來不是連綿的秋雨,就是飛沙走石的大風天,夏菡便叫着玳曼玳琴將我屋裡的被褥都捧了出去晾曬,自己在拿着竹竿子在院子裡拍打着。秋季裡天清氣爽,只覺得雲彩飄得老高。
一件烏金雲繡衫穿在身上,下着蝶戲水仙裙。頭上梳着雙把頭,鬢邊攢着八寶珍珠掐絲髮釵,水仙琺琅護甲。這一身並不華麗,但卻極其雅緻。
正對着銅鏡暈染面頰上的桃紅胭脂。幻月神色怪異地進來道:“小主,太醫過來給您請平安脈了。”
擱下手裡的胭脂盒子,心想,往日也沒有請過平安脈,怎的今日就突然來了?隨即想到前幾日莫影提過府裡的舉薦的太醫這兩日也就到任了,想必是入宮後先來見我的緣故,也就不以爲然。
可是幻月的臉色極其不自然的樣子,又慌手慌腳地攙扶着我,險些掉了妝臺上的梳子,便嗔怪她:“往日只覺得你機靈。今日看倒還有些不穩當。怎的就慌手慌腳了?往後或帶着你出去或着你辦事都是這樣哪裡使得?機靈是好,可也得學着穩妥些。”
她苦苦地笑着,之後仍舊是低垂着腦袋道:“奴婢知道了。往後必然謹慎着。”
穿過暖閣的珠簾,經過偏殿,直至大殿,只見一個太醫穿戴的男子,正垂首跪在大殿的青石地板上,花盆底的宮鞋敲擊着大殿的地板,聲音迴盪在大殿的楠木樑子上。
因爲他跪着,且垂着頭,我始終沒能見着他的臉,只是從他身邊經過,走到正座上好好地端坐着,便道:“太醫請起。”
那人恭恭敬敬地抱拳道:“臣謝貴人恩德。”隨即站起身來。
我又道:“敢問大人尊姓。”
那人仍舊是抱拳回道:“臣姓齊。”
“擡起頭來,叫貴人瞧瞧。”說話的幻月。
那太醫緩緩地放下緊握的雙拳,之後便緩緩地擡起頭。只是一眼我便認出來,那清秀的臉,微微深陷的兩腮,和炯炯有神的眼睛,難怪方纔便覺得身影有些眼熟。沒想到今生今世還能再見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