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菡的精神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因在暑天,且她的傷又是在隱私處,既不能這樣晾着,又常常發了汗慪着,因此總是不見好轉,一直沒有結痂的跡象。
“夏菡的傷口總是不癒合,這樣怎麼好。”幻月愁眉不展。
這樣的傷痛我曾經也有過,當時若不是清遠的醫術,我怕是很難痊癒,看着手臂上一條淡淡的痕跡,“太醫院現在還是沒有人手嗎?”
“一連四五天了,都推脫說沒有人手,不能來漪紅閣裡診治。奴婢瞧着,肯定是有人故意支開了太醫,不許人過來給咱們漪紅閣瞧病的。”幻月嘟囔着。
“小計子那裡怎麼樣了。他到底是男兒身子,我也不方便過去瞧他。”撫摸着夏菡的額頭道。
“他啊。”幻月的臉上一絲笑容閃過“皮糙肉厚的,他早就長好了,現在結痂了,有些發癢。估計過不了幾日都能下牀呢。聽說小主讓小芝小香來伺候他,他啊,發願說爲了小主死了也值得。”
“這個猴。屬他嘴甜會說話。”我也被逗笑了。
這時候後院傳來一聲尖利的鳥兒啼鳴聲,幻月習以爲常並無異樣,拿起米湯往夏菡的嘴裡送着。我幾步走到廊子裡,看見一隻白鴿振臂騰飛,腳腕上掛着一個紅環。“哎。”一聲輕嘆,幻月以爲我爲了夏菡憂心,“小主,您別嘆氣,明日我再去請太醫,奴婢就不信了。太醫院能推一次還能推一百次嗎?”
“恩,這自然是好的。”我欣慰地點着頭。莫影從後院走來,低着頭,似乎有心事一樣,眼睛微微發紅,還不住地摸着眼角。
“莫影。”我的呼喚聲讓她嚇了一跳,身子一抖,慌忙之間將哀傷與眼淚都藏了起來。
“是,小主,您找我?”她溫柔地道。
“我出了許多汗,你來服侍我沐浴更衣吧。”我看着她冷冷地說着,說完邁步回到殿中,她獨自下去準備。
不多時,一切準備就緒,她伺候人的功夫不差,手腳也乾淨利索,一個人忙活着滿頭大汗,瞧着她那個模樣心有不忍,隨即跟着問道:“可是想家了?”
她的手略停頓了,之後恢復如常,只是輕聲的回了一句“沒有。”
“那還是你兄長出什麼事了?”
她的警覺性極高,沒有任何遲疑,順口就道:“奴婢在宮裡服侍小主,哥哥跟着大人在外面。兄長的近況奴婢不知,但想來有大人的關照應該是不會有什麼事的。”
“那你家冬古大人可好嗎?”我冷冷地問着。
“這個,奴婢和小主在一起,奴婢怎麼會知道外面的大人好不好呢?”她說得極輕鬆。
“事到如今,你還想瞞着我嗎?”熱氣之中的我扭過臉看着莫影,她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但一瞬間便轉爲無辜與奇怪的樣子。
“小主這話從何說起?莫影不解小主之意。”她瞪着眼睛似乎極無辜的樣子。
“每隔五日,白鴿便至此處,以哨聲爲號,你與他往來信息。方纔你來時,那飛鴿才飛走。”眼睛只瞪着她的身體,高挑的她,一直冷靜的她,隱藏情感的她,一直像個影子的她,此刻被我一語道破,見再也無從抵賴,只得跪倒,低下頭默不出聲。
“怎麼不說話了?沒詞兒了?”我的語氣裡滿是嫌棄,看着跪在地上的她“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這是皇宮!本來就處處惹人注目,遭人陷害。你們還如此頻繁的飛鴿傳書。若是讓好事的抓住把柄,咱們都是個死!”
她還是不出聲響,只是跪着,這個年紀原本是該和幻月一樣的輕鬆簡單,心無憂傷的,只是她的冷靜和處事之法遠遠超過了原本屬於她的年紀該有的範圍。在她的身上到底藏着怎樣的憂傷和無奈,她們兄妹爲何這般忠誠於這個冬古靖呢?
“幾次暗示你,還不知道收斂。今日我再不點破,只怕來日整個漪紅閣及冬古一家都要迎來橫禍。”我白了她一眼,語氣漸漸緩和了道:“以後每月一次就夠了,且別被人發覺了。”
她點點頭還是悶不出聲,“還有,告訴府裡,想辦法舉薦個信得過的太醫,宮外也要少樹敵多結友,少出風頭。”
她仍舊是跪着,怯怯地道:“是。”我冷哼了一聲,道:“還跪着幹什麼呢?”
她站起身,繼續手裡的活,用手掌爲我按壓穴位,玳琴的聲音在屏風外響起,聽着十分高興,“小主,幻月姑姑讓我來回稟,說夏菡姑姑醒過來了。”
“哦,是嗎?”我聞言極其驚喜。
“她精神如何?這些日子一直吃些米湯,現下應該餓了吧?去廚房裡給她端些吃食。我這就過去。”顧不得其他,只是擦了身子,換好寢衣,便由莫影扶着我到東偏殿的暖閣裡去了。
幻月正爲她搖着團扇,看見我來了,“你瞧瞧,小主聽見你醒了多高興呢?”,說完她二人都一致看向我。
“我聽說你精神好些了?現在餓不餓?有沒有想的?”
她搖搖頭,拉着我的手第一句話便問道:“小主,還好嗎?皇后沒有再爲難您吧?”
我擺擺頭,對着她道:“這樣大的動靜,卻沒討到便宜,哪能那麼快就再下手呢?”
“可曾驚動太后她老人家?”
“你都這樣了,還惦記我的這些事做什麼?並沒有驚動太后,你放心。”看着她有些潮溼的臉頰,忍不住落淚。
她乾裂的嘴脣上揚着,輕快的笑着:“奴婢是小主的人,替小主籌謀是應該的。只要小主過得好,奴婢就高興。”說完她伸手撿起帕子爲我擦拭淚水。
我別過頭,對周圍人道:“你們都下去吧,這留下幻月伺候就行了。”
衆人退了出去,暖閣裡的紗窗支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我遞了個眼神給幻月,她會意,過去合上窗戶撂下簾子,見四周都是安靜的了,緩緩地對夏菡道:“你怎麼這樣傻?替我擔了虛名,這往後怎麼做人呢?”
“小主何嘗不是被人冤枉陷害的呢?奴婢是下等的人,高低就是個死的,這一輩子也沒有出去的可能了,早就當自己是個沒根的。”她說完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聽到這,幻月也跟着抽泣,我忙不迭的安撫她兩人。
她接着說:“這宮裡誰拿咱們前朝留下的奴才當人看,幸而遇到您,小主一心待我們和自家親人一樣的好,吃穿不僅不克扣,更沒有朝打夕罵的。這樣好的主子,是奴婢們修了三世的福氣才遇到的。”說着她合攏手朝遠處微拜着。
“我哪裡就有你們說的那麼好,大家都是苦命的人,都是父母所生的,血肉之軀。今日你爲我擋了這樣的事,心裡感念的很。”
“小主千萬別這樣說,要折煞奴婢了。”她虛掩着我
的嘴脣,“此番事情雖然過去了,但咱們得留心了,皇后可不是好鬥的。她若存了心害咱們,咱們可是極其的被動了。”
“你看出是她了?”我讚許的看着夏菡“是啊……我何嘗不知道未來兇險呢。只是現在宮中誰敵誰友尚且難辨,可以肯定的是此番的事情納蘭常在脫不了干係。恐怕凝翠閣的也參與了。”看着對面的黃瓦道。
“何止呢,明面上內務府、嵐嬪、柔貴妃、甚至伉妃,暗地裡還不知道有什麼樣的人呢。”
夏菡憂心地道“當日就覺得奇怪,何以皇后會閣外恩澤小主的,賜肩輿,東二街又很少有人經過,怎麼就恰巧碰見葉貴人等人。如今看來,皇后是有意在爲小主樹敵呢。這後宮中不睦一個人太容易了,只要您在高處她們在低處,就足以讓女人的羨慕之心變爲嫉妒之心,這嫉妒之心下次就變爲怨恨之心。”
“我素來不敢越禮,侍奉她也殷勤,處處謹小慎微,況且我只是個小小的貴人,並不會威脅到她的地位權勢。何以讓她這麼按耐不住,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失望中還有些許的被逼無奈。
“您難道忘了?”幻月想到了什麼,“那日,鳳鸞宮外奴婢聽到了那些話……”她沒有繼續,一切都戛然而止。
是啊,她是皇后,除了嫉妒以外,我的身份也讓她苦惱,擔心終有一日我誕下皇家的子孫,那麼整個金朝甚至整個天下,也包括她的榮華與赫赫巴的榮耀都會受到威脅。
她未雨綢繆亦是情理中的事情。看來她忌憚我已經不是一日了,無論我如何謙卑,無論我如何極力討好,其結局都是一樣的,因爲從一開始我們便是對立的,她的族人殺了我的同胞,她的金朝取代了我的故國,而她君臨天下的丈夫似乎還愛上了我,且幾次三番的保護我。這一切讓她坐不住了。
“小主,可想好以後怎麼辦嗎?”幻月和夏菡都看着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心裡第一次閃過激流而上的勇氣“我也算瞧明白了,這裡弱肉強食,你掉入閻羅,沒人會同情你,更沒人會拉起你。只會踏上一腳,那麼我們只能靠自己爬上去。”
我的話極大地振奮了夏菡與幻月,她二人堅定地點了點頭,“等夏菡身體好起來,我們便要好好籌謀一下。今後再不能這樣被動受害了,今時今日,我是冬古貴人,皇帝的后妃,再不能只等着別人隨意踐踏了。”
“小主,能這樣想就好。但是奴婢有一事求小主。”夏菡高興的眼神裡淚花也跟着閃動“奴婢出了此番的事情,即便身子好了,也請小主打發奴婢去別處當差吧。”
“夏菡……”我纔要勸慰她,便被她打斷了,她一向謙卑恭順,可見今日所求實在是她在意的。
“小主要說什麼奴婢知道。只是奴婢這樣的名聲再跟着小主,對小主的名聲清譽都有掛礙。這後宮有成千上萬張嘴,一人一口唾沫便能淹死人。奴婢站出來認下那繡春囊的一剎那就想好了,橫豎就是死也不死在小主跟前,不能玷污了您的清譽明潔。”她哭着哀求道,字字都像針紮在我的心裡,“小主就答應夏菡吧。無論夏菡在哪,都會日日爲您禱告,乞求我的主子日日安康,事事順心。”
我哭着別過頭,她見我不答覆,便強行站起身子跪倒在地,哭求着道:“求小主成全奴婢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