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們喃喃念頌着超度藏經,木魚鐘鼓聲伴着香燭嫋娜在寶華殿內,嬪妃們帶着各自的皇子公主,身着白服按着位分依次跪下,我跪於衆嬪妃之列,隨着前頭昌貴妃輕輕擡起的右手,叩首、合掌、叩首,耳邊盡是哀慼,四阿哥淚光盈盈,絕望地看向殿前那尊釋迦牟尼像,前些時候太皇太后大喪也是如此,但此刻我卻並不爲那個女人的死感到悲傷,卻爲着四阿哥那時的話心痛,我恨她搶走了我的孩子,也恨我自己沒能保護好她,淚水旋在我的眼眶,但我卻不想爲她哭泣,便閉目深深嘆了一口氣,似菩薩般不悲不喜,法師將香各自分發到我們手中,我們便隨着昌貴妃依次將香供奉在靈臺上,待到禮畢,便隨昌貴妃出了寶華殿。外面的空氣透着春雨澆淋出的青草香,青石地上漸漸散去的霜雪也在昭告着春天的降臨,被煙熏火燎的我們一出來便舒了一口氣,昌貴妃牽着十阿哥,微脣輕啓道:“今日的喪禮,各位姐妹都辛苦了,本宮還有要事在身,各位姐妹若沒有其他事,也都回宮吧。”我們一同向昌貴妃福拜道了聲:“嬪妾告退。”便帶上各自的皇子公主回宮。
我坐在步攆上,乳母嬤嬤分別抱着胤祥和胤禎,四阿哥失魂落魄地跟在後面,溫憲跑到四阿哥身旁,伸出小手牽上四阿哥的手安慰道:“四哥,別難過了。”四阿哥點了點頭,竹息悄聲道:“奴婢聽嬤嬤說昨個兒四阿哥又一曉兒沒睡背書,早上一大早就起來上書房,這可不行啊。”我回頭瞧了眼四阿哥,見他卻有一絲疲像,對竹息悄聲擔憂道:“這可不行啊,回去給他燉碗安神湯,趕緊讓他好好歇息。”竹息邊應着邊跟上我的步攆,我正看着遠方出神,敬嬪的步攆跟了上來,只聽她道:“大行皇后走的突然,這宮裡頭一下就又冷清了,不過好在四阿哥總算和娘娘母子團聚了。”我嘆道:“看看榮妃和三阿哥、衛常在和八阿哥,母子團不團聚有什麼要緊,只要四阿哥平安,認不認本宮作額娘都不重要,本宮到底不及大行皇后,不過本宮會努力彌補昔日的損失,以報昔日大行皇后的養育之恩。”說着,我們便下了步攆,由宮人扶着跨進永和宮的門檻。
皇上仔細端詳手裡的玉鐲碎片,慘綠的光芒直射皇上的印堂,桌上正放着大行皇后寫給皇上的書信,皇上將碎片放回盒子裡,心想着:“雪兒啊雪兒,你到最後一刻還在恨朕嗎?若朕早知道這鐲子的秘密,便不會受老祖宗利用,給你下藥,讓你受苦,可你早發現了這秘密爲何不跟朕說?予嬿和夢蟬去世後,朕一直把你當成皇后,是朕太害怕自己再克了皇后,所以纔沒冊封你爲皇后,既然你是朕的皇后,夫妻之間又何必互相隱瞞呢?咱們多年的情誼,竟涼薄至此……”這時,魏珠奉茶堆笑道:“皇上,您嘴角都起皮了,用些茉莉花茶潤潤吧。”皇上見着魏珠的喜色,怒斥道:“放肆!”魏珠被唬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正想解釋,皇上斥道:“如今正值大行皇后國喪,你非但不替皇后難過,臉上還掛着笑,朕鍾愛的皇后死了,你還笑得出來?沒心肝的東西,還不趕緊給朕滾出去!”魏珠到底還年少,才聽幾句訓斥便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小太監見着魏珠在哭,忙上前殷勤道:“公公,哭靈早就哭過了,您怎麼還在哭呢?”魏珠用塵拂輕敲了下小太監的帽檐,斥道:“咱家想哭就哭,關你什麼事兒!”小太監忙賠着不是。
承乾宮的書房裡傳來十阿哥朗朗的讀書聲,宣嬪坐於殿中,一雙卷睫輕閃道:“十阿哥小小年紀就能文能武,貴妃娘娘如今便是這宮裡掌權的,保不準往後這些皇子裡頭,第一個封王的便是十阿哥呢。”昌貴妃眸中閃過一絲寒光,冷笑道:“妹妹越發貧嘴了,胤誐笨拙,豈可與他的幾個弟兄相較?封不封王有什麼打緊,江山都不是自己的。”宣嬪笑道:“瞧嬪妾這嘴,真該拿膠布封上。”遊世淮恭謹地進來回道:“回稟娘娘,按娘娘的吩咐,都辦妥了。”昌貴妃掃了一眼遊世淮,嘆道:“本宮知道了,下去吧。”遊世淮應着退出去,宣嬪站起身道:“坐這麼久腿都麻了,嬪妾出去走走。”昌貴妃微笑了下,宣嬪便隨薩仁出去,玻琴附耳道:“娘娘此番費了不少銀子,只要他們口風緊,縱是青天仁杰再世,也查不出來個所以然來。”昌貴妃冷笑道:“那是自然,是個人都離不開一個貪字,如今李總管也被牽連了,回頭讓御羶房的廚子們好好照顧着,畢竟是皇上身邊的老人兒,別虧待了人家。”玻琴會意道:“奴婢知道怎麼做。”十阿哥的讀書聲傳來,昌貴妃道:“先去小廚房煨只鴿子,端去書房吧。”玻琴應着往小廚房去。
死亡的黑夜總是迎接着新生的黎明,嬰孩的響亮啼哭劃破了大阿哥藩邸的夜空,乳母抱着襁褓哄逗着,大福晉虛弱地躺在牀上,吩咐道:“嬤嬤,把孩子抱近些,我瞧瞧。”乳母應着將襁褓抱給大福晉,乳母道:“恭喜大福晉,是位小公主。”大阿哥端來煨好的紅糖水到大福晉牀邊道:“苕芸,你真是好樣的。”大福晉似有些失落,將襁褓遞給乳母,對大阿哥道:“又是個公主。”大阿哥放下紅糖水,拉住大福晉的手,輕輕吻了一下大福晉的手背,柔聲道:“咱們還年輕,還會有孩子的,下一次一定是個阿哥。”大福晉微笑着端起牀頭的紅糖水,用湯匙舀着喝,大阿哥哄逗着小公主,藩邸內在爲新生命慶祝,似乎忘卻瞭如今還在國喪。
而同樣忘卻國喪的便是鳴金開鑼的茶館,只聽那扮演楊玉環的小旦被一衆“叛軍”圍在馬嵬坡前,唱道:“臣妾受皇上深恩,殺身難報。今事勢危急,望賜自盡,以定軍心。陛下得安穩至蜀,妾雖死猶生也。算將來無計解軍譁,殘生願甘罷,殘生願甘罷!”那扮演唐明皇的小生哭倒在楊玉環身上,唱道:“妃子說那裡話!你若捐生,朕雖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要他則甚!寧可國破家亡,決不肯拋舍你也!”臺下的幾個票友正叫好,外頭便闖進官兵來,將戲臺團團圍住,一下便停了表演,茶館老闆忙賠笑道:“幾位軍爺,出什麼事了?”那領頭的官員喝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如今正值大行皇后喪期,你們竟敢作戲取樂,將一干人等都給本官帶走!”官兵們哪由分說,不分樂師演員觀衆,拉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