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婕妤等忙道,"她死了是罪有應得的,娘娘別上火,爲她急壞了身子不值得。"
才進了錦元宮,裡面伺候的奴才們就已經黑壓壓的跪了一地,安槐已經在這裡等着了,見了我纔要說話,我擺一擺手,"人呢?"
安槐忙躬着身子在前面帶路,邊走邊回道,"還在她住的屋子裡放着,待娘娘來作定奪呢。"
進了錦元宮偏角兒上的那間小屋子,迎面的一張小木牀上,瑾夫人正仰面靜靜的躺着,她的衣着乾淨整齊,面色安詳,一封信靜靜的放在身邊,上面寫着"御前親啓。"
安槐在邊上輕聲回稟,"早上宮人來給她送飯,叫了幾聲沒應,一摸她的身子已經冰涼了,奴才請了刑獄司仵作來看過,說是吞金。"
他又雙手捧過那封信來,"娘娘請看,這是她留下的遺言。"
我不接,道,"既然是御前親啓的,等皇上回來了,你呈上去罷,"再看了看瑾夫人,我嘆一口氣,對身邊衆妃道,"她大約也是想明白了,只可憐了靜寧公主,小小年紀就已經……"
這樣說的時候,我不覺哽咽出聲,衆妃忙勸道,"娘娘快別難過了,她是自作孽不可活,公主雖然小,可是有娘娘這樣慈心良善的人照顧着,以後也必不會受到什麼苦的。"
我拿絹子點一點眼角,對安槐吩咐道,"宮妃自戕乃是大不敬,這件事還是得皇上回來處理,不過,她到底是小公主的母妃,看在小公主的面上,你找個偏殿弄個小靈堂,再找口差不多的棺材將她盛殮了。"
安槐答應着出去,我再看了眼瑾夫人,這才嘆息着退了出來,安婕妤等也是嗟嘆不已,又連連的誇着我賢良仁義,我嘆了口氣,道,"到底也是姐妹一場,再說,當年她還救過我的命呢!"
衆妃於是又連連點頭,一迭聲的讚我情深意重,我站在錦元宮大殿前,心裡冰冷的笑,等她們說得夠了,我才扶了蔣秀的手吩咐,"宮裡出了這樣的事,大家都回去歇着吧,皇上沒回來前,你們都在自己屋子裡呆着,要是不小心鬧出什麼是非來惹火上身,可別說本宮沒有告誡過你們。"
衆妃神色俱都一凜,齊聲應道,"是。"
回到流雲殿裡坐下,蔣秀將邊上的人全都支了出去,這才輕輕笑出聲來,道,"安總管安排得很是妥帖呢,方纔奴婢仔細留神着大家的神情,竟然沒有一個懷疑她不是自戕的。"
我的臉上卻無絲毫笑意,"這件事還不能太過輕率了,誰知道背後她們又怎麼說呢?"
蔣秀笑臉一凝,"啊,這,娘娘,那該怎麼辦?"
我靠在軟墊上,凝神想了半晌,突然一拍手,道,"有了。"
"是什麼?"蔣秀頓時大是歡喜的湊到我跟前來,我卻不說,只笑道,"你找個伶俐點兒,悄悄兒的去請趙嬪來。"
蔣秀雖然向來聰明,這次卻也有些蒙,
她不解的看着我,見我卻沒有要說的意思,她只好退出去吩咐。
紫芫得了信兒,來得倒也快,一進屋就直奔主題的道,"姐姐找我來,可是爲了那錦元宮的事?"
我點點頭笑道,"就知道什麼事都瞞不了你。"
拉她在我身邊坐下,我細細的將頭天晚上的事告訴她,臨了道,"我只怕匆忙裡會落下什麼不妥當的,她們雖然當面看起來沒有疑心,可誰知道背後會議論些什麼,我要妹妹來,就是想着咱們前兩年一直很生分的樣子,這幾天雖然好了,可到底也沒怎麼在人前現過,所以,我想請妹妹在她們面前多走動走動,聽聽她們有沒有什麼閒話說。"
紫芫卻像是被驚到了,她愣了半晌,才猶自不敢相信的問我,"姐姐,怎麼,真的是你做的麼?"
我不禁奇怪,"怎麼?"
牽過她的手,我疑惑道,"你不是也一直想她死麼?"
她的臉上瞬間換上了憤恨的表情,語氣悲慼道,"我只怪姐姐昨兒晚上沒有帶着我的,我的孩兒尚在腹中,就被她給……"
她起身後退幾步,款款拜倒,"姐姐今日爲紫芫報了仇,紫芫感激不盡,此生此世,當爲姐姐鞍前馬後,竭力效勞。"
我慌忙扶起她來,跺腳嗔道,"咱姐妹能有今日,不正是你我同心協力的結果麼?妹妹卻還說這樣見外的話來。"
她卻哽咽了道,"我知道姐姐沒有拿我當外人,否則這樣的話也不會告訴我,嗯,姐姐放心,我這就去探訪探訪她們的口風去。"
然而她又愁道,"可是姐姐方纔已經說了,不許我們到處走呢?"
我笑道,"這有什麼,不過是那樣一說,皇上至多今兒就回了呢。"
紫芫這才放心的笑了,她不好多呆,和我彼此囑咐了幾句,也就去了。
果然,到了傍晚時,就有內侍來報,說英宏已經回宮了。
我慌忙換了一身顏色素淡的衣服,起身前往清心殿,然而才進門,就見英宏竟然滿臉憔悴的坐在當中的御座上,木木的一言不發。
他這個樣子看在我的眼裡,不由得我心中突突亂跳,猜不透是因爲在龍山寺裡枯禪大師告訴了他什麼,還是瑾夫人的事讓他如此?一時間,我竟頗有些膽怯不安起來。
見我站在面前看着他久久不動,他向我伸出手來,聲音又變得嘶啞,"凝霜。"
我隨着他的手靠進他的懷裡,他青白的臉色告訴我,他昨天晚上必定是一夜無眠了的,帝王的驕傲此時已經蕩然無存,唯有眉宇間深深的失落,映在我的眼裡時,我的心竟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刺刺的生疼。
"皇上,"我輕撫他的眉間,似想要撫平他心上所以的波瀾創痕。
他輕輕握住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臉上刺刺的胡茬子紮在我的手上,麻麻癢癢的,讓我有微微的不適應,我默默的任
由他去,好半晌,他才啞然道,"朕見到了……那個人,他……,他告訴朕說……,那都是真的……"
雖然已經從他的表情裡明瞭,我卻仍然還是抱着半分的幻想,期待着奇蹟出現,甚至希望他這樣的神情,是因爲瑾夫人死的緣故,可是他這樣的一句話出來,我是半分的期望也沒有了,雖然不算意外,我還是"啊"的一正,脫口而呼出聲來。
英宏聽到我的聲音,他將我緊緊的擁在懷內,他的臉就那麼深深的埋在我的肩上,悶着聲音告訴我,他一見到枯禪大師,就直接明瞭的問他當年爲何放着天家貴胄的身份出家爲僧,又被先帝下旨一世不許他進宮,那枯禪大師見堂堂的皇帝微服而來,劈頭就問這樣的事,心知有異,他浸淫佛學這麼多年,很多事早已經看得極透徹了,於當年的事,亦只如過眼雲煙,無須風吹,早就散了。
他很坦白的告訴英宏,當年他爲了太后,做下了一件天理難容的事,自那以後,他就每天都活在自責內疚裡,終於有一天,他突然頓悟,發現原來情之一字,最是虛無,不過是人自己心裡的魔障罷了,對於紅塵裡的情生緣滅,他慢慢覺得有了深深的厭倦,他給太后寫了一闕詞表明瞭心跡,可萬沒想到,這闕詞竟然落到了先帝的手裡,面對先帝的質問,當年的太后矢口否認,而他那時已是心灰意冷,於是在先帝面前,將所有的事情全都招攬在自己身上,並懇求要出家爲僧,而先帝駕崩前竟然留下旨意,這一生都不許他進宮,這一點卻是他不曾想到的,枯禪大師說到這裡時,對着英宏一陣苦笑,道,"先帝的這道旨意想必還是因爲當年的那件事,只是他再不知道,老衲既然已經出家,就再不會去那個地方了。"
英宏越聽心裡越涼,他猶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你說,當年你幫太后做了一件天理難容的事?"
枯禪大師的眉宇間不由一陣黯然,他輕輕搖頭,只是嘆息了一聲,並不回答,英宏眉頭一挑,道,"這件天理難容的事,可是當年你幫蘭妃開了一副藥,要了才生產過的梅才人的命?"
枯禪大師雙手合什,口宣佛號,然而他微微顫抖的雙手已經顯示出他的心此時正受着極大撞擊煎熬,英宏又緊緊的逼問一句,"你既然已經四大皆空,就應該沒有什麼好忌憚的了,更何況出家人不打誑語,你……,你……?"說到最後,英宏的聲音已經忍不住的顫抖。
枯禪大師睜開雙目看着英宏,終於道,"孩子,你能先告訴老衲,你是爲什麼過來問這些的嗎?"
他竟然叫他孩子,用極爲慈愛的聲音,英宏咋然聽到這樣的稱呼,不由一個激靈,呆了!
他的心越來越沉,最終,如脆弱的琉璃重重的跌在了青石上般,"啪"的粉碎,甚至,他能聽到那胸口那地方發出了輕微的碎裂聲,尖銳而刺耳。
他到底說了出來,"太后告訴朕,朕不是先帝的……骨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