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喜一點不敢耽誤,忙答應着去了,我此時在被子裡,早已經哭到聲噎氣凝,這些日子以來,永巷裡的那一切,無時無刻不是我的魔孽,此時聽她們再提起,直猶如在我的心上,又生生的割了一刀,痛楚難言。
瑾貴妃眼見英宏怒極,不敢再勸,親自出去吩咐,命太醫們全都去偏殿候着,無旨不許露面,伺候的宮人們,在皇后面前,亦不許露出一絲端倪,若是讓皇后知道了我已經回宮,定要她們的命。
安排好這一切,她進來回稟道,“臣妾已經安排妥當了,皇上和臣妾到外殿去吧,這裡有她們兩個,一時間,不會有事的。”
她又對蔣秀小青吩咐道,“你們在這裡小心伺候着,萬不可大意了。”
蔣秀小青應了,瑾貴妃扶了英宏的手出了內殿,我在被角里見門上懸掛的撒花素緞的簾子落下,這才露出頭來,睜眼細看。
流雲殿裡,依舊是我離去前的陳設,端嚴華麗,一樽小小的紫金香爐裡,有清幽的蜜合香的味道,四下裡蔓延!
方纔簾子落下的一瞬間,我分明看到外殿此時竟然全是素白的幛幔,隔着厚厚的簾子,清幽的蜜合香裡,隱隱有紙錢香燭焚燒的煙燻氣味,我又想起,方纔在內殿伺候的宮人,除了蔣秀和小青外,全都是滿身的縞素,我心裡有一時的不明白,然而這是一瞬間,我就已經明白,是了,皇后對外宣稱我難產身故,她們這是在爲我戴孝呢!
我冷冷的無聲的笑,止不住的淚水深深的洇透我頭下的鵝毛繡枕,心裡的悲涼剎那間蔓延至整個心房,這世上,有幾人能似我這般,可以親眼見到自己死後的靈堂!
外面有人聲漸至,間雜着皇后專屬的鳳鑾上的紫金鈴鐺清脆的當啷聲,有人高聲傳唱道,“皇后娘娘鳳駕到。”
我的心跳有一瞬間的滯凝,脣齒緊咬間,有鹹腥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我“呼”的掀開被子,挺身下牀,蔣秀小青正把注意力放在外面,冷不防見我起身,全都唬了一跳,不待她們反映過來,我已經光着腳幾步衝到了門口。
蔣秀忙不迭一把抱住我,低着聲音急道,“主子,這會子您可不能出去,主子,您先忍忍……”
我停住腳,臉上的淚水洶涌澎湃,但心裡亦知道,英宏必定已經有了主張,耳聽得腳步聲已經到了院子裡,看着她們兩個急得白了的臉,我稍稍有些冷靜,我鬆了手不再掙扎,但也不肯回那牀上,只在門邊的一張軟椅上坐了,我要親耳聽着,她會怎麼跟英宏說起我?
轉眼間,腳步聲就到了外殿裡,皇后的聲音依舊如往昔般溫和柔婉,燕聲道,“臣妾見過皇上。”
英宏的聲音絲毫沒有溫度,淡淡道,“平身吧。”
瑾貴妃依着規矩,恭謹的給皇后見了禮,皇后語氣和藹,道,“貴妃妹妹侍駕辛苦,快起來吧。”
瑾貴妃謹言謝過後,不覺嘆了口氣,道,“
唉,要說辛苦,妹妹哪裡有皇上半分呢,從昨兒回宮到現在,皇上悲傷欲絕,怎麼勸,也勸不進的。”
說着,語氣立時悲慼起來。
皇后的聲音沉痛哀婉,也嘆道,“嫺貴嬪爲人溫婉賢良,如今就這麼去了,別說皇上和她夫妻情深,難以割捨,就連本宮,和她姐妹了一場,這心裡,也是……”
她像是十分哀痛的樣子,語氣裡帶了哽咽,她停了停,又道,“有件事,臣妾一直等着皇上回來,好向皇上請旨,嫺妹妹是爲了蔓延皇家血脈而身故,臣妾心裡盤算着,到底,也該給嫺妹妹晉升了位分再落葬,方纔是個理兒。”
她這一番話,說得那麼的情義深長,深明大義讓人忍不住的想要感激起她來!可是我的身子已經氣到顫抖,指甲深深的掐進肉裡,卻麻木到沒有知覺。
英宏聲音嘶啞,他並不應皇后的話,只喃喃道,“朕要再看嫺貴嬪一眼,還有皇長子,雖然已經不在了,可到底也是朕的骨血,朕也要親眼看看纔好,皇后,貴妃,你們姐妹情深,想必,也有這個心思的罷?”
瑾貴妃懇切道,“嫺妹妹爲人很是隨和,與臣妾相合甚歡,如今就這麼去了,臣妾……無時無刻……都想能再見嫺妹妹一眼的……”
皇后卻是一驚,脫口阻攔,“皇上不可。”
英宏語氣一冷,道,“怎麼?”
“嫺貴嬪乃是暴死之人,皇上乃是九五之尊,怎能見這不祥之體,萬一衝犯皇上,可怎麼得了?”停了一停,她放緩語氣又道,“皇上不但不能看她,就連這靈堂裡,也不是皇上多呆的地方,皇上有這個心就可以了,嫺妹妹在天有靈,也會安慰的。”
皇后言語灼灼,我這才明白,爲什麼沒有我的屍身,她依舊敢向英宏報我身亡,試問一個妃子已經死去多時,有哪一個天子,還會想要再打開妃嬪的棺蓋,再去看一眼呢?
想來那棺材,若不是空的,放着的也必定只是幾件衣服罷?
她可真是聰明至極呵!
“姐姐這話不對,皇上既然是九五之尊,行臥皆有神佛相護,又哪裡是她能夠衝犯得了的,”不待英宏開口,瑾貴妃曼聲開口,她又嘆道,“皇上和嫺貴嬪夫妻恩愛,嫺貴嬪又是爲皇上繁衍子嗣而故的,如今,皇上想看嫺貴嬪一眼,嫺貴嬪地下有知,定是感激涕零,哪裡還會衝犯皇上呢?”
瑾貴妃這番話,讓皇后很是意外,她一急之下,脫口道,“貴妃,你怎麼……”
瑾貴妃一笑,道,“皇后要說什麼?”
皇后一時語塞,英宏一拍桌子,下了決心,道,“皇后不必多說了,來人,開棺。”
劉喜一聲答應,立時就帶了欲開棺,皇后大急,道,“不可,皇上,萬萬不可。”
英宏很不耐煩道,“有什麼不可,方纔貴妃說的沒有道理麼?”他的聲音一冷,道,“難道,你覺得朕身邊沒
有神佛相護,朕不是九五至尊麼?”
皇后撲通跪倒,“臣妾絕無此意,臣妾只是……只是……”她吶吶的說不出理由來,我耳聽得咯咯聲響,那邊,劉喜已經命人將棺蓋打開了。
只聽劉喜一聲驚叫,道,“皇上,這,這,棺材……是……是空的……”
“啊,什麼?”英宏和瑾貴妃一陣驚叫,我微微掀起簾子一角,只見外殿裡,白幡飄搖,香燭高燒,正中一尊黑漆漆的棺材森然停放着。皇后面如死灰,瑾貴妃撲身在棺材上,一陣哭叫,“……怎麼……沒人,嫺妹妹……嫺妹妹和皇長子的身子……去了哪裡?”
英宏向棺材裡瞟了一眼,就怒向皇后道,“梓童,這棺材怎麼是空的,朕的愛妃的身子哪裡去了?”
“貴妃……你……你怎麼這樣……你明明知道……,”皇后見瑾貴妃此時竟不顧她當日的吩咐,公然擺了自己一道,她顯得又氣又惱,只礙着英宏的面,不敢發作。
到了此時,皇后反而鎮定了下來,她冷冷的看了瑾貴妃一眼,一絲冷笑浮上脣角,她擺手揮退了邊上候着的宮人,神色陰鬱凝重,走到英宏面前,陡然屈身跪倒,想英宏行了三跪九磕之大禮。
英宏面無表情的道,“皇后,你只是做什麼?”
皇后的語氣裡帶着前所未有的鄭重,她垂首道,“皇上,臣妾有事啓奏。”
“快講,”英宏一拂袖子。
皇后從袖子裡取出一封信,雙手遞到英宏的面前,道,“皇上請看此信。”
雖然隔了這麼遠,我依然能認出,她手裡的那封信正是我寫給表哥的,我的手一下子揪緊了座墊上的粉色流蘇,脊背上,不由起了一層細膩的冷汗來。
英宏的嘴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的笑意,他並不伸手,只皺眉道,“這是什麼?”
皇后輕嘆了一口氣,語氣萬分沉重,柔聲道,“皇上……一看就知。”
英宏伸手取過那封信,拆開外面的封皮,取出裡面的信,我挑着簾子的手此時禁不住微微的顫抖,縱然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在這關係到我家人性命的時候,我還是緊張得不能自己,我死死的盯着英宏的臉,全身冷溼。
然而英宏越看眉頭皺得越緊,他將那信放在面前的案子上,問皇后道,“朕只問你嫺貴嬪去了哪裡,你拿這個給朕看,是什麼意思?說清楚了。”
皇后擡頭看向英宏,“皇上……皇上難道看不出來,這封信……這封信是出自嫺貴嬪之手嗎?”
“你到底要說什麼?”英宏啪的一拍桌子,“你是在讓朕猜謎嗎?”
皇后一驚,頓時急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臣妾只是無從說起呀!”
瑾貴妃在邊上陰陰的道,“皇后,皇上這會子正是心痛惱火的時候,您還是把話說明白些的好,若惹得皇上急上了火,傷了龍體,皇后,您可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