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秀讚道,"娘娘真是好計謀,常言道,最高端的謊言,就是十句話裡,先有九句是真的,如此,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忎她是誰,也逃不脫了。"
"呵呵,等這邊計劃好了,寧瑞宮那裡就該開始了,咱們等着瞧好罷。"
窗戶紙此時已經大亮了,然而我此時卻又疲累得很,身子慢慢的滑下軟墊,我忍不住星眼迷瞪起來,於是道,"吩咐人傳我的話,今兒我身子乏,叫各宮免了定省罷。"
迷迷糊糊裡忽然又想起一事,我閉着眼加了一句,"不可讓皇上知道。"
聽見蔣秀答應了,我這才放下心來,夢鄉甜美,我到底,沉浸了進去。
這一覺睡得好,直到下午才醒,就見蔣秀正坐在我身邊繡着一個帕子,我才一動,她就知道了,慌忙過來道,"娘娘,您醒了。"
我不解的看向她,"怎麼,你沒有睡麼?"
蔣秀笑道,"回娘娘,奴婢睡了,也是才起身呢。"
我這才放心,拉着她的手叮囑,"秀兒,你自己身子也要緊。"
蔣秀點了點頭,卻笑着話鋒一轉,邊伺候我更衣邊道,"娘娘常誇奴婢是女中諸葛,可是奴婢今兒才知道,原來娘娘才真正的是女中諸葛的。"
我倒奇怪起來,忍不住問她,"怎麼呢?"
她笑着湊到我的耳邊,"娘娘睡着的時候,錦元宮那邊的那個人來過了。"廣繫住技。
"哦,"我正在首飾匣子裡翻揀着,聽她一說,我頓時停下,問,"她說了什麼?"
蔣秀笑意更深,"她說的竟然就和娘娘今早說的一樣的呢,娘娘猜的真準,可見娘娘真是女子裡的豪傑的,竟然料事如神到如此地步。"
我的脣邊溢起深深的笑意,然而卻不是因爲蔣秀這幾句話的緣故,我笑着轉身看她,"你有沒有叫她盯好了,平日裡無事多探探她主子的口風。"
"娘娘放心,奴婢尚未來得及說這個時,她自己就先說了,說叫娘娘將心放寬了,"蔣秀想起這個,不由笑得打跌。
"嗯,你下次問一問她,侍衛副統領夫人這個身份,可配得上她?"取一枝頭上用金絲繞成芙蓉的步搖來,我的語氣裡滿是深深的譏諷。
不料我這話纔出口,就見蔣秀的手忽的一顫,她的聲音裡帶了些飄忽,"娘娘說……侍衛副統領夫人?"
銅鏡裡,她的臉色竟然有微微的白,我心念閃處,頓時明瞭,轉身取下她手裡的犀角梳,我笑着問,"秀兒,你和那個王大人……,你們……?"
蔣秀騰的臉紅得似火燒,她慌不迭的道,"娘娘,您……"
我輕輕的拍着她的手背,"我早就說過要給你一個好歸屬,斷不叫你如我這般,在這麼個地方斷送了一生,如今既是有這樣的緣分,自該好好把握纔是。"
蔣秀慌忙搖頭,"哪裡有什麼緣分,再沒有這樣的事,奴婢不要出去,奴婢要留在娘娘身邊伺候娘娘一輩子。"
我笑了,"傻秀兒,常言道,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再沒有霸着你一生的道理。"
她卻流下淚來,她跪下道,"若將娘娘一個人留在這樣的地方受苦,奴婢倒顧自逍遙去了,也再沒有這樣的道理,娘娘,您千萬別趕奴婢走。"
我心裡也有些酸了起來,於是不再接她的話,只道,"皇上曾經提過他,說如今的侍衛統領年紀大了,有意要讓他頂上。你叫他好生當差,大約在這次大狩獵結束時,就會有聖旨了。"
對着銅鏡,我擡手將那枝赤金步搖插在髮鬢裡,鏡子裡,一個行止端莊雍容的女子依舊清麗出塵,只是她那黑漆漆如夏夜繁星的眼裡,已經只剩了死水一般的枯寂了。
只是對於太后是否在英宏身邊設了眼線,卻只能在心底裡暗自猜測的,英宏面前,一絲兒也不敢漏,幾番思想下,除了命王文華嚴防死守,就只能叫他在那天跟隨我們出行的人裡暗查了。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大狩獵的日子,英宏如前次的規矩,依舊是要御駕親臨,臨行前一晚,他頗不放心的對我殷殷囑咐,我卻嫣然而笑,"承蒙皇上憐愛,如今中宮令在臣妾手裡握着,再沒有人敢欺負臣妾了,皇上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我撫一撫他的眉頭,語氣裡多了些許溫柔,"倒是皇上您出宮在外,臣妾想起來,實在是擔憂得很。"
他笑了,"傻凝霜,朕不過去個幾日,身邊又侍衛如雲,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說到侍衛如雲,我心裡頓時又突的一跳,腦子裡立時又浮起前些日子的疑惑,可是又不敢說,只好將頭埋在他的胸口,悶悶的不說話。
他只當我是心裡不安,倒也不奇怪,忙了這些天,他已很是疲累了,伸手把我往懷裡攬了攬,他也不再說話,漸漸的,就有了輕微的鼾聲響起。
他已經睡了許久,我卻還大睜着兩眼沒有一點睡意,腦子裡一時似有萬馬奔騰,一時卻又像是空空如也,就這樣折騰許多,到底是沒有一點頭緒,就這樣,一時迷糊一時清醒的,到底,還是睡了過去。
第二日御駕出宮時,因我到底不是皇后的名份,不能隨百官送至城外的十里亭,所以,我領着衆妃只送英宏至儀華門就止住,眼瞧着英宏的龍鑾越去越遠了,有黃門官過來奏請我回宮,我這才轉了身子,回了靜延宮。
英宏不在宮內,衆妃頓時也覺得冷清起來,而我並不是愛炫耀顯擺的人,雖然每日衆妃請安時盡顯我的榮耀尊貴,我卻實在是很不耐煩,只是礙着規矩罷了,此時英宏一出宮,我立刻就命人傳了話出去,這幾日各宮自律,晨昏之時,就不必來我這裡請安了。
小青笑道,"皇上不在宮內,有些規矩也就可以消免些,小姐總算是能清淨幾天了。"
我笑一笑,命她將蔣秀喚來,私下裡囑咐道,"今天晚上,你去一趟寧瑞宮,告訴她,等皇上大狩獵一結束,咱們就依計劃行事。"
蔣秀的神色忽的一緊,她凝重的看着我點一點,"是。"
我卻又不再說話,只是愣愣的看着窗外,此時已是三月天氣,窗外陽光正好,一陣風吹過,院子裡的芙蓉和海棠隨風輕搖,分外妖嬈。
想象着城外的草長鶯飛,我內心裡忽然起了無比無盡的悲意,原來這世上得也好,失也罷,全都不過是一場夢,就如城外那般熱烈如火的野花,到了今年時,縱然一樣的熱烈燦爛,卻到底不是當初的那一茬了。
終究都是失去,無論放不放手,我都再回不到以前!
承乾二十年春,朝廷大狩獵選拔棟樑成功圓滿,皇帝歡喜,回朝後命大宴羣臣三日,普天同慶國有棟樑。
然而就在第三日的宴會上,卻突然闖進一個宮女打扮的女子,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避過重重守衛,竟然直闖到御駕之前,在滿堂驚愕裡,只見她撲通一聲跪倒在英宏的面前,大聲喊冤。
在這樣的場合,竟然出現這樣的情形,滿屋子人全都大吃一驚,英宏雖然面無表情,然而他緊皺的劍眉已經明告衆人,他的怒氣已經到了勃發的邊緣。
宴會不了了之,英宏拂袖回了清心殿,隨後,那名宮女也被帶了進去,清心殿大門緊閉,氣氛森嚴,原本由小太監負責的端茶送水等事也改由劉喜親自來做,旁人細窺劉喜臉色時,竟已是青白一片。
發生了這樣詭異神秘的事,外至滿朝文武,內至宮裡衆妃們,無不都在暗下里猜測議論,紛紛猜測那個宮女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如此重重的護衛下,她竟有本事輕而易舉突破,順利的站在了皇帝的面前。
就在衆人驚疑的時候,傍晚時,又有一件驚人的事情發生了,英宏一道旨意,竟然將才被赦的錦元宮又禁了起來,更嚴重的是,錦元宮裡伺候的奴才們全都被分別關起審問,瑾夫人也被安槐帶去的幾個身強力壯的嬤嬤牢牢看住,不許她跟任何人接觸交談,更不許尋了短見。
面對這一變故,頓時滿宮譁然,人人言之色變,宮裡衆妃不知道因爲何事,一時個個驚詫自危,漸漸的就有人因爲各自不爲人知的心理,旁敲側擊的想要從我的口裡打探些什麼,卻被我好一頓嚴詞訓斥,"皇上這樣做,自然是有皇上的道理,你們不說躲着點兒,竟然還一個個的湊上來打聽,是這宮裡沒有了規矩麼?"
衆妃被我斥得不敢吭聲,我的語氣又和緩了些,嘆道,"大家進宮也不是一天了,這樣的時候該做什麼,難道還要我來教大家麼?"
衆妃連忙回說不敢,我傳下命去,命她們在這幾天不必再來請安,各人自鎖宮門,相互間不得走動打聽,更不許議論,違令者,重懲!
然而這次又和往日不同,錦元宮裡有幾個奴才宮女,竟都是由英宏親自審問的,這樣的情形從所未有,眼瞧着已是夜色深沉,清心殿裡依舊沒有半點風聲出來,我到底放心不下,命小廚房裡備了幾樣羹點,喚小茶提了,乘轎前去清心殿裡看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