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清心殿時,門口的小內侍見是我來,趕緊連連擺手,低着嗓子向我回道,"娘娘還是回罷,皇上這會子正在裡面發火呢,光那茶杯,這會兒功夫就已經摔了仨了。"
蔣秀眉毛一豎,上前低聲喝道,"好個奴才,你看清楚了,這可是賢妃娘娘,你都不進去通報,怎麼就知道皇上不見娘娘?"
那小侍衛頓時撲通跪倒,連連磕頭道,"娘娘饒命,姑娘饒命,不是奴才不去通傳,實在是……,實在是……,皇上這會子……皇上他……"
他哆嗦着說不圓滿,我不耐煩跟他糾纏,命小茶將那食盒交給他,"你將這個送進去給劉總管,就說我來了,看怎麼樣?"
這小奴才頓時如蒙大赦,向我磕了一個頭,接過食盒飛也似的跑進去,小茶不由埋怨起來,"娘娘總是好性子。"
我看着她柔柔的笑,"這會子是什麼時候,哪裡有空跟這些個奴才們置氣的。"
只是一轉眼兒,就見劉喜飛奔着出來,見了我慌忙磕頭請安,向我道,"皇上要奴才轉告娘娘,這會子有要緊的事,就不見娘娘了,夜已深了,皇上請娘娘回去早些歇着,不必掛念皇上。"
說這話時,他的眼神很是心虛的閃爍着,像是生怕我追問什麼似的,我卻只是淡淡一笑,"既然如此,就請公公轉告皇上,請皇上龍體要緊,萬萬不可太累,嗯,我帶去的點心皇上可曾用了麼?"
劉喜很明顯的鬆了一口氣,極討好的笑道,"皇上正用呢,說今兒的棗泥糕很好。"
我這纔像是極放心了的樣子,說了聲"公公辛苦,"扶着蔣秀的手轉身上轎。
知道英宏不會再來,一回到流雲殿裡,我就命將宮門下了鑰,一番洗漱收拾後,我只留了蔣秀在寢殿裡陪着我。
因我在睡覺時不喜屋子裡太亮,蔣秀只在屋偏角兒裡留了一盞小燈,窗子開着,不時有微微的風吹進來,那燈影兒如鬼魅般舞動着,暗暈昏黃。
聽到外面的更鼓已到三更,蔣秀貼在我的耳邊輕聲問,"娘娘,您睡了麼?"
我合着眼微微搖頭,"秀兒,我突然覺得好緊張呢。"
蔣秀伸手進我的被子裡握住我的,輕輕一緊,"娘娘別擔心,奴婢已經安排得妥當了,不會出漏子的。"
"嗯,"我點頭,繼而嘆了口氣,"其實,緊張也沒有用了,"反手將蔣秀的手罩在我的手裡,我像是安慰又像是自嘲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咱們已經停不了了,索性就別去想他了。"廣系尤圾。
蔣秀的聲音如有蠱惑,"是的娘娘,睡罷,明天就該有一場好鬥了,咱得養足了精神。"
她的話雖然溫柔,卻自有一股決絕在裡頭,我心裡忽然一鬆,頓時就像有個什麼包袱被放了下來,是呵,這場戲已經拉開了序幕,我們已經不能往回退了。
到了第二日,宮中形勢已是極嚴峻,有人偷偷來報說,昨兒個夜裡,錦元宮的宮女太監們被活活的打死好幾個,卻並不知道是爲了什麼?我聽了後只是一笑,命他繼續盯着,就讓他退下了。
因爲下令命衆妃不必過來請安,我着了身月白色的家常衣裳,將頭髮梳成普通的鳳尾鬢,只用一根玉釵簡單的簪了,
拿了本書坐在院子裡的薔薇花架下讀着,此時已經是四月了,春封和煦,陽光暖人,連空氣裡都洋溢着各種花香,我舒服的靠在椅子上,小茶用一隻小腳凳坐在身邊給我揉着腿,邊又在說着她老家的鄉俗趣事給我聽,小青在邊上,不時的就被逗得笑了起來。
正是平靜和樂的時候,突然有人來報,"回娘娘,劉公公求見。"
劉喜?
我忙放下書,道,"快請。"
只見劉喜快步進來,想是昨天熬了一夜,他的眼圈兒已經青了,見了我鞠身一禮,恭敬道,"皇上有請賢妃娘娘。"
蔣秀正捧着一盤子剝好的小核桃仁過來,聞聽此話,不覺有些緊張,在和她不着痕跡的對視一眼後,我不動聲色的笑道,"皇上怎麼在這會子請我去?可是有什麼事麼?"
說這話時,我仔細的看劉喜的臉色,只是他依舊笑得謙卑恭敬,唯唯道,"奴才不知道,嗯……,這個……,娘娘去了就知道。"
其實問他不過是走個過場,在皇帝身邊伺候的人,於口舌嚴密上最是修煉得好,加上他們伺候的主子身份特殊,無論怎樣位高權重的官員,還是聖眷隆寵的妃子,爲了揣摩聖意,有時倒還要看他們的臉色了。
才進清心殿,就覺得氣氛份外凝重森然,伺候的奴才宮女們在一如往常的謹言慎行裡,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膽戰心驚,我步履無聲的走到御書房門口,有小內侍進去通報,在等待的短短一瞬間,我深深的吸氣,手心裡汗意黏膩,將手裡的帕子使勁的握了握,在聽到裡面傳來一聲"請"字時,我緩步而進。
"臣妾見過皇上,"努力壓制住心裡的緊張,我向着英宏嫣然一笑,款款拜倒。
英宏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喝着茶,見我進來,忙伸手拉我,語氣溫柔,"愛妃不必多禮。"
他對我的聲音一如往日,並無半點別的情緒在裡頭,我頓時鬆了口氣,隨着他的手起身,笑道,"不知皇上宣臣妾前來,爲着何事?"
他正微笑的面色有微微的一滯,眉宇間有隱忍的不捨和猶豫,我的面色凝重起來,"皇上?"
他拉我坐在他的身邊,微微的嘆了口氣,語氣低柔,"凝霜,有件事……有件事朕想來想去,還是得要你知道,可是,你……"
他這樣欲言又止,我心裡頓時突突直跳起來,強自笑道,"皇上要說什麼?"
他的手陡的一緊,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凝霜,有件已經過去很久的事,如今因爲有人喊冤,不得不又重新提起,只是,朕擔心會引起你的傷心。"
我臉色一白,脫口驚叫道,"喊冤?皇上,這到底是什麼事,怎麼和……和臣妾有關係嗎?"
他眉眼裡滿是無奈擔憂,點了一點頭,道,"是。"
他一招手,命劉喜道,"叫她進來。"
劉喜應了一聲,躬身出去,不多一會,只見他領着一個宮女模樣的人進來,我滿臉狐疑的樣子,凝神細看時,那女子宮女打扮,雖然低着頭,卻是腰身挺直,全沒有宮女下人該有奴顏婢膝。
看身形裝束,正是昨日喊冤的那位。
我纔想要問時,這見那女子已經跪了下來,一開口卻是,"臣妾見過皇上。"
"臣妾?"我這一驚非小。
隨着我的驚叫聲,只見她擡起頭來,向我冷然而笑,"沈妹妹,別來無恙?"
這張臉清麗而又憔悴,眉宇間卻依稀還是往日的凜冽,她是那麼的陌生,卻又是那麼的熟悉,她就像是不散的幽靈般,一次次,一次次,在我的夢裡出現,盤桓,肆虐!
我漸漸的身子顫抖,牙齒死死的咬在脣上卻覺不到一絲的痛意,終於,我嘴脣哆嗦着叫出口,"皇后。"
這個宮女打扮的人,竟然是皇后!!!
不解的看向英宏,"皇上,這……"
英宏的臉色沉重起來,指着皇后對我道,"她告訴朕,當年真正設局迫害你和皇長子的,乃是瑾夫人,她只是被利用而已。"
"這怎麼可能,瑾夫人……她……,她是臣妾的救命恩人啊,當初要不是她,臣妾早就……,"我顯然難以接受他的話,結結巴巴的想要說圓滿。
"沈妹妹,啊不,賢妃娘娘,"不待英宏開口,一邊的皇后突然尖利的笑出聲,"這麼多年來你還沒有想明白呢?竟就抓着個仇人當恩人了這麼多年,你也真是蠢。"
她的語氣裡有說不出的譏諷嘲笑,我頓時火起,騰的站起身子,"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心狠手辣的害了我的睿兒,這麼多年了你竟然還不死心,此時還要拖別人下水麼?"
她咯咯的笑得更響,"賢妃娘娘,本宮實在很奇怪,與一條毒蛇共處了這麼多年,你居然還活着,哈哈……"
"你,你,"我氣得說不出話來,忽然,我語氣一冷,道,"你可有證據?"
她看向英宏,"證據麼?皇上都已經查了一天了,此時叫你來,自然是已經有了端倪了。"
看向英宏,我喃喃的問,"皇上,是麼?"
英宏黯然點頭,"朕親自審問了錦元宮的幾個奴才,那個叫雲琴的招供說,整件事都是周氏設下的局,她知道你表兄和他的新婚妻子不睦,命家人買通你那位表兄貼身的小書童,要他想法讓你表兄的新夫人看見那封信,又叫那個小書童裝着無意的告訴她,你表兄心儀的人是你,而她知道你表兄的新夫人對嫂子祥琳公主向來依賴,這樣大的事她必定會告訴祥琳,而祥琳在宮內,除了和太后親外,就是良昭儀了,她又命良昭儀有意無意的打探祥琳的口風,祥琳果然沒有瞞她,於是,良昭儀就鼓動着祥琳將那封信徑直送到皇后這裡,當年那兩個指證你的奴才,也全都是被周氏利誘逼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