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這是怎麼說的,當初咱們做得那樣隱秘,怎麼就露了呢?"她伏在我的肩頭,哭到聲噎氣堵。
對於她這樣的話,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亦實在已無話可說,心裡卻是深深安慰的,只覺得如今還能見到她,實在是太幸運的一件事。
輕拍她的背,半晌,還是我先平靜了下來,牽着她的手坐在我身邊,我命裁雪出去守着,這才輕輕一笑,問,"你怎麼進來了?"又摸一摸她的肚子,歡喜道,"幾個月了,快生了罷?"
蔣秀抹了一把淚,抽泣着道,"快滿七個月了呢?"
我看一看她的身子,歡喜之中又埋怨起來,"身子這樣重,怎麼還來看我?"
蔣秀的淚又落了下來,她嗚咽着道,"知道娘娘出了這樣的事,奴婢都快急得瘋了,可想盡了法子也進不了宮,沒辦法,只得命奴婢的丈夫天天留意着宮內的動靜,奴婢在家裡天天爲娘娘焚香禱告,祈求老天爺保佑娘娘逢凶化吉,沒想到,沒想到……"
此時的她,再不見半點往日的幹練,哭得成了個淚人兒,反而是我已由初見時的激動裡脫身出來,倒心態平和的勸她,"別哭,你是有身子的人,可別傷了孩子。"
"沒想到皇上竟然真的狠心將娘娘您……,"蔣秀實在不敢相信的樣子,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些,才又道,"聽說娘娘生了一個小皇子,奴婢才高興着,卻緊跟着聽說太后要賜死娘娘,奴婢當時就暈了過去,奴婢原本以爲這輩子再沒有見到娘娘的時候了,奴婢的丈夫又告訴奴婢,說皇上沒有理太后的懿旨,只將娘娘您從皇貴妃降爲最末品的更衣,幽閉淺梨殿,奴婢歡喜得什麼似兒的,想着過幾日,皇上一定會再將您的位分升上去,可是沒有想到,竟然……,"說到這兒,她淚如泉涌,分明是爲我心疼到了極點。
我不忍見她身懷六甲還爲我傷心,忙拍着她的手轉眼了話題道,"我能有一條命留下來,已是比什麼都好,嗯,你也別爲我傷心了,我如今已經不是皇貴妃了,你只叫我小主罷。"
說到這兒我又道,"你怎麼進來的?"
蔣秀拿帕子拭一拭臉上的淚,"原本這段日子,奴婢想盡了辦法要進宮來瞧瞧您,可是,宮禁森嚴,哪裡是我一個奴婢想進就進的,直到今天,奴婢的丈夫突然就跟奴婢說,他終於打通了關節,可以讓奴婢進來見見娘娘您……,"說到這兒,蔣秀輕輕搖頭,"無論娘娘的位分降到了哪一品,在奴婢的心裡,娘娘就是娘娘,至尊無上,誰也不能比。"
我苦笑着搖頭,"傻秀兒,你這樣貿然進宮,很危險知道嗎?"摸一摸她的肚子,"以後別再進來了,我很好不會有事,你要保重自己,孩子要緊。"
知道她心懸我的處境,這大半年來發生的事,我只揀重要的向她說了一遍,然而我越說她的臉越白,最後道,"奴婢一直在想一件事,陡然間將一個小常在晉爲三品昭儀,又將小太子交給瑛娘娘撫育,這不是明擺着向榮壽宮挑戰麼?娘娘就不怕……?"
見她擔憂這個,我不由冷冷而笑,"哼哼,我怕什麼,她眼前只希望我能死了就好,至於太子交給誰撫育,誰因此位列後宮之首,縱然她心裡再不忿,一時之間,她也絕對不會放在臉上,只怕,她還要打腫了臉來稱讚皇上處事公允呢,"想到太后知道我的孩子被交由瑛兒撫育時,她那張臉上可能有的表情,我就笑得暢意,太后啊太后,縱然我真的就死了,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如意。
看着蔣秀依舊擔憂的臉,我耐下性子細細的分析給她聽,"她此時雖然利用靖海王來鉗制皇上,然而她內心亦絕不肯真正和那靖海王聯手,秀兒,你細想一想,她和皇上如今雖然已經水火不容,可她的手裡到底還有能牽制皇上的王牌,只要這張王牌在手,皇上就得忌憚容忍她,她太后的位置就穩如磐石,可若是換了那靖海王當皇帝呢,她還能有什麼呢,那靖海王雖然不會明裡除了她,可是,那時能住在榮壽宮裡的人,卻就絕對不會是她了。"
想到那靖海王今日字字句句要置我於死地的嘴臉,我更是笑得諷刺,"那靖海王一直都對龍椅垂涎三尺,他手上雖然兵力財力全都雄厚,然而皇上亦到底是不好惹的,更何況,京城附近駐紮着的幾萬兵馬,全是爲着護衛皇城而置,所以,若是他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他亦絕對不敢輕舉妄動,他之所以甘心爲太后所用,亦是想借此機會來做文章了,太后今天將我的罪證當着衆人的面揭露,又誣我父親貪墨官銀,道當年誣陷先皇后和毒殺瑾夫人全是受我父親所指使,不過就是爲了逼皇上避無可避,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呵,只要皇上對我稍有迴護,立時就要被扣上一個沉湎女色,昏庸誤國的罪名,那時候,那靖海王再造反,可就師出有名了。"
蔣秀不由臉上變色,"娘娘家裡的事,奴婢也都聽說了,娘娘放心,娘娘的家人已經被赦了,娘娘父親和二位母親的身子,也已經被皇上下旨,命娘娘的兄長領了回去好生安葬,只是奴婢聽家夫說,今兒個靖海王一心想讓皇上殺了娘娘您,如今看來,他這樣分明是要激得皇上回護您,他好師出有名的起兵造反。"
蔣秀的話讓我的呼吸一窘,立時便覺得心裡痛得話也說不出來,那鮮血淋漓的一幕,只怕我此時此世,縱不思量亦絕不會忘了,拳頭在袖子裡漸漸握成拳,我今天想了一天,一切終究都只怪我太輕信了,若不是紫芫的出賣,我沈家一門,焉能落得如此地步?
咬了牙,我的臉上滿是猙獰的恨意,"可是他這樣賣力,卻不知,自己也只是被太后掌握了他的心理,平白的被她利用罷了,今日他原本對皇上咄咄逼人,可是卻沒有想到,辛苦佈置這場局的太后,關鍵時刻竟然一下子又將話題轉了開去,替皇上解了圍,就從這一點,我就知道,太后其實壓根兒不願意皇上真的被靖海王所逼,靖海王,終究只是太后的一顆棋子罷了。
聽到我說這個,蔣秀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娘娘,奴婢聽丈夫說,您的那位二姐……"說到這兒,她分明很怕我傷心,說到這兒,就停住了再說不下去。
她這話讓我頓時心裡一痛,我頹然而嘆,"我這個二姐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竟然如此的不懂事,我有時想,當時不讓她進宮,到底我錯了沒有,或許,該讓她那時就留在宮裡,然後死於旁人之手,倒也免了自家人血腥相殘的悲劇了。"
蔣秀見我這樣說,她像是再不肯忍的,眼裡已經滿滿的全是淚,我分明看見那裡面有一股強烈的恨意,如火般的攢動着。
看着她這副表情,我心裡不由疑惑,事實上二姐到底是爲什麼肯死心塌地的聽太后的擺佈,我一直都沒有想明白,難道,蔣秀知道?
"秀兒,你知道什麼,告訴我罷,"看着她猶豫的樣子,我不禁笑了道,"我如今都已經是這樣兒了,還有什麼不能聽的,你說罷。"
蔣秀只得點點頭,她咬了牙道,"娘娘,奴婢就再沒有見過哪一個人會像娘娘的二姐那般的,親手將自己的家人往刀子上推,"她像是氣得極了,狠命的吸一吸氣,才又接着道,"奴婢的丈夫回去說,周國舅上摺子參沈大人,皇上原本是不理的,是您的那位二姐,因着太后要許諾讓她進宮爲妃,就答應了要在金鑾殿上指證您和那位裴公子的事。"
蔣秀不知是因爲氣還是恨,已是說不下去,我的心裡已是冰冷如冰,許久,我方冷笑出聲,"她還在妄想着要進宮爲妃,就她那個白癡腦子,就算進了宮,又能活得幾日?"微微的一閉眼,我言語裡滿是譏諷和不屑,"讓她今兒死在了金鑾殿上,說起來也是圓了她的心願了,雖生不能成爲天子妃,卻到底能死在皇帝的面前,不是嗎,哈哈哈……"
蔣秀知道我已是痛極,她抱着我的身子,許久方道,"奴婢的丈夫說,皇上已經在殿上下旨,道沈大人貪墨官銀如今已經正法典刑,娘娘您誣害先皇后,毒殺瑾夫人一事亦已經作了了結,從此這個事就此打住,再不許提了的,嗯,娘娘,依奴婢瞧着,皇上還是極迴護您的。"
"他迴護我,"我冷冷而笑,"我不過是一個容顏殘落的罪妃,他哪裡還會迴護我,他但凡有半點回護,爲什麼就連宮人都知道我父親是被冤枉的,他竟不肯好生查驗,就那麼……,"想到今日我沈家一門死了四個人在金鑾殿上,我就直將脣咬出了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