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厲鋒在自己出手拍飛氣死他的紀輓歌之前離開了挽院,他前腳走,師父後腳就到。
紀輓歌看到師父那張滿是傷疤的臉,一下子就想哭,可算是見了親人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師父早已經來了,兩個小男女的話,他聽了個周全。拍拍紀輓歌的後背,“就這麼喜歡那個小子啊?”
紀輓歌果斷搖頭,她不敢喜歡了,她才喜歡了這麼一點點,就疼成了這樣,她再也不敢喜歡了。
師父似哀似嘆,“不喜歡就好,你還是找個江湖人策馬瀟灑一輩子比較自在,困在這府裡,能有什麼好日子。”
紀輓歌當然知道離開這裡能過肆意囂張的日子,“可孃親怎麼辦?”
經歷過這一段還不算感情的感情,紀輓歌對母親的同情上升到一個新高度,看着心愛的人跟別的女人在一起,紀輓歌想想都覺得無法接受,更何況她的母親一忍就忍了十幾年。
師父聽她提到母親,失神片刻才說:“她既然嫁給你父親,跟着他一輩子本就是應該的。”
這話讓紀輓歌氣憤不已,“誰說的,當初嫁的時候,母親說不定真的是歡喜我父親的,可是這麼多年了,說不定她早就不喜歡了,巴不得早點離開這裡呢,我每次跟母親說要帶她走,她都是願意的。”
其實每一次紀輓歌說,年畫絨都只是哭,但紀輓歌就把這樣的反映當做了默認,在她看來,這個府裡早就沒有了母親留下的理由。
“休要胡說!”師父變了臉色。
從來不曾這般銳利過的師父,紀輓歌有些怕,弱弱的叫,“師父?”
師父一撩袍,人影早已消失在挽院。
今晚的師父太過反常,紀輓歌真的想不到自己哪裡惹到他了,剛纔師父那樣殺氣騰騰的出去,會不會出什麼事。
紀輓歌擔心不已,可是自己現在受了傷,也不能跟去幫忙,心急如焚的。
因爲彭厲鋒而起的那點子憂愁,被這些擔心驅散了許多。
——
花絨閣。
年畫絨早已睡下,卻突然被人捏住了脖子。
“說,你是不是想走?!”
年畫絨嚇了一跳,看清是誰後纔敢掙扎起來,怎奈來人根本不給她掙扎的餘地,直到她喊疼,那人才鬆了手。
“夫君。”年畫絨不明白他今日是怎麼了。
“阿絨,你真的想走嗎?”紀霆痛苦的問。
年畫絨沒有說話,等於默認,她是真的想要離開的,這樣不見天日的日子她早就過夠了,她是愛紀霆,但是這麼多年,她也累了。
當年十七歲的年畫絨傾國傾城,出外郊遊碰到了來南地勘察的紀霆,一見鍾情,兩心相許。
紀霆回京執意要娶商戶之女的年畫絨,老國公悻然同意,唯有老國公夫人覺得商戶女配不上自己的兒子。
但是紀霆心意已決,這件事便定了下來。
當年十里紅妝,何等的榮光,南地最美的女子,嫁給京中最有權勢最有前途的男子。
一段佳話,就此流傳。
噩夢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紀霆帶着年畫絨進宮謝恩,初初登基的夜宸帝對年畫絨起了心思,礙於當初他初登基根基不穩,才忍耐下來。
老國公哪裡看不出皇帝勢在必得的心思,跟兒子促膝長談,希望兒子放棄年畫絨。國公府只要放出年畫絨得了急病過世的消息,然後將年畫絨往宮裡一送,這事情,就會過去。
老國公一路看着夜宸帝奪嫡,這個年輕的皇帝有多麼的心狠手辣,老國公太過了解,爲了國公府的永世太平,犧牲一個女人,實在不是什麼太大的事情。
紀霆執意不肯,堅決不肯將妻子送給皇帝。
夜宸帝心中惱怒,老國公沒法子,讓老妻給紀霆尋來了年輕漂亮的魏姨娘,想着年少情熱,有了新人紀霆就能放下年畫絨。
魏姨娘進門,孩子一個接着一個的生,京城裡的都知道勳國公世子寵妾滅妻,只有老國公知道,他的大兒子從不曾碰過魏姨娘。
直到年畫絨懷孕,老國公心道完了,自此便一病不起。
老國公病了幾月,他一過世,夜宸帝就雷霆之怒的痛斥了紀霆,免了紀霆在戶部的職,其後多年,年畫絨的花絨閣被皇帝的人嚴密看守,而紀霆日日被皇帝留在宮中抄經書。
甚至於,皇帝還給年畫絨的吃食中下了毒,每逢初一十五,年畫絨就會承受噬心之痛,容顏盡毀,只因初一十五,是男人必須在正妻房中過夜的日子。
對紀輓歌,皇帝更是厭惡至極。
只要年畫絨與這個孩子親近一分,皇帝就能讓年畫絨生不如死。
年畫絨不管不顧,讓紀輓歌在自己身邊呆了幾年,可紀霆心疼,他不能看着年畫絨死,因此,也就有了對紀輓歌多年的不聞不問。
那是年畫絨豁出性命給他生的孩子,他疼,他愛,他恨不能把最好的都給她,卻不能。
只能易容改扮,以師父的身份接近她,教導她。
太子未嫁先休,年畫絨心疼孩子,生怕皇帝不給紀輓歌活路,這麼多年第一次主動進了宮,並被皇帝.....
紀霆恨,恨紀輓歌,要不是這個孩子,年畫絨這麼多年的痛苦都承受的住,決不會自己進宮受辱。
所以他動了手,狠狠的打了紀輓歌,可是孩子真的奄奄一息了,他又疼,他這一輩子,妻子護不住,女兒難道也護不住嗎?
年畫絨知道紀輓歌被打,加之自己也不再是清白之身,絕食求死,紀霆怎麼可能讓她如願,這纔有了後來讓紀輓歌來這裡見見母親的邀請。
這麼多年,再怎麼難,紀霆都忍着。
可他從沒想過,妻子,女兒,都已經起了要離他遠去的心思,他肝膽俱裂,他慌不擇言。
抱緊了年畫絨,“阿絨,對不起,我知道要不是當年我喜歡你,迎娶你來京城,你不會這般委屈的過一生,可是阿絨,我離不開你,你別離開我,好嗎?”
年畫絨感覺到脖子處的涼意,知道他是落了淚,心中更是心酸,這怎麼能怪他呢,他爲她毀了一輩子的仕途,他本是那樣前途無量意氣風發的一個人,現在卻只能處處小心的夾着尾巴做人了這麼多年。
更何況,在她被皇帝......後,他依舊沒有怪過她。
那日,紀霆揹着年畫絨一路走出皇宮,他走了多久,她就哭了多久。
這麼多年,多少次想過就這麼撒手去了,多少次刀都已經架在脖子上了,卻還是不忍心,不忍心丟下他,不忍心丟下女兒。
“我怎麼會離開你,你是我的夫君啊。”年畫絨哭着說。
紀霆擡起頭,紅着眼睛看向年畫絨,小心翼翼的觀察她的神色,“說話要算數。”
他像個小孩子,年畫絨又想笑,“你啊,今天這是怎麼了?誰惹到你了?”
紀霆從她身上翻身下來,一把讓她趴在自己身上,才說:“是歌兒,我們的女兒有了心上人。”
對女兒,年畫絨從來都是百分之百的上心,馬上擡起頭來,眼睛亮晶晶的問,“是誰?長的可好?人品可行?家世怎麼樣?”想了想,年畫絨覺得要是都不錯,紀霆不會說什麼走不走啊的話,小小聲的問:“不會是太子吧?”
紀霆看她臉色煞白,趕忙說:“不是夜家人。”
年畫絨剛鬆了口氣,就聽紀霆說:“是恭王府。”
年畫絨頓時一口氣沒上來,昏了過去。她身上的毒還沒有解,這些年紀霆暗中不知找了多少名醫,她的毒卻始終解不了,也只能靠止痛的藥物先熬着。
紀霆給年畫絨輸了真氣,年畫絨才幽幽轉醒,醒來便大哭着說:“夫君,這絕對不可以,跟了彭家的人,那不是找死嘛。”
紀霆拍着她的背,柔聲哄着,“別怕,別怕,我不會讓他們成了的。”
這時窗外的鳥兒叫了幾聲,年畫絨忙推紀霆,“你快走,外面守着的人要是發現了你,你就又得去又溼又冷的地方抄經,你的腿,可經不起折騰了。”
皇家爲了表示虔誠,抄經從來都是跪着抄的,夜宸帝有意爲難,紀霆去抄經多是溼冷的地方,這些年下來,兩條腿,已經廢了大半。
紀霆今天卻沒有如往常一般聽年畫絨的勸,抱緊了她不鬆手,“現在戶部根本離不開我,他不敢在那樣對我。”
這麼多年的小心謀劃,他紀霆早已經不是被夜宸帝欺負的無力還手的那個勳國公了。
年畫絨更是不安,“他要是知道這些法子都對我們沒用了,只會去害歌兒的。”
現在,紀輓歌纔是他們的軟肋,他們示弱,甚至不要尊嚴,都是爲了夜宸帝不要把主意打到紀輓歌身上。
紀霆不想嚇唬她,可是卻還是得說:“恐怕他已經開始對歌兒動手了。”
先是太子,又是泓王,現在又加上恭王府世子,一個女孩子,跟這麼多權利頂峰的男人有瓜葛,還有什麼未來可言。
年畫絨柔弱的臉上突然升起一股子毅然的表情,“我不會讓任何人動歌兒的!”
紀霆有些吃味,“你對女兒,比對我上心。”
年畫絨望住他的眼睛,“要是沒了歌兒,我們這麼多年,就什麼都留不下了。”
他們的愛情,最完美的果實就是紀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