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輓歌迅速抽回手,禮貌的點點頭,“右指揮使大人。”
夜未澤好脾氣的笑笑,並不把紀輓歌疏離的稱呼放在心上,他搖搖手中的酒袋,“相見就算是緣分,喝一杯如何?”
紀輓歌後退一步,夜未澤琉璃色的眸子,總讓紀輓歌覺得親切,但也只限於心底,皇家的人,紀輓歌幾乎是本能的排斥。
“別拒絕,以你的武功,我傷害不到你。”夜未澤不管紀輓歌,自顧自的坐在煙雨江南房頂的樑脊上。
紀輓歌看他隨意的樣子,心裡小小的叛逆冒出頭,憑什麼她就要躲避,這煙雨江南,紀輓歌潛意識裡覺得這是自己的地盤,儘管今晚師父不在,那也還是她的地盤。隨即也就利落的坐在夜未澤身邊了,到目前爲止,夜未澤算是夜家的異類,並不讓紀輓歌討厭。
“給。”夜未澤將酒袋遞到紀輓歌身前,紀輓歌覺得今晚自己的心情,的確應該好好的喝一杯,接過酒袋淺嘗了一口,上好的梨花釀,酒香撲鼻,入口醇厚。
“好酒。”紀輓歌讚了一聲。
夜未澤側頭過來看了紀輓歌一眼,微微笑,扭頭看向一灣新月,不似盈月那般圓滿,卻別有一番滋味。
他不說話,紀輓歌亦然。
夜風寒涼,體內酒力上涌暖融融的,紀輓歌原本的那些愁思漸漸的散開,景葉紫的人生是她自己選的,紀輓歌就是覺得惋惜,也是無濟於事,她的傷春悲秋只不過是對於這個時代,自己身處的環境的一種無力感。
這種無力感來自於無論是多麼鮮活的生命,多麼深厚的感情,在皇權,皇位面前都是可以被犧牲的,這是紀輓歌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因爲自己的父母,因爲彭厲鋒,她身邊的人個個都不是那麼容易服輸的人,所以在見到景家這樣丟棄第一個女兒,葬送第二個女兒的時候,紀輓歌難免有些兔死狐悲。
說白了,也不過是女孩子心中的那點子矯情。
想通了,其實什麼事都沒有,誰不是在辛苦的過着自己的日子,她是無法讓所有人都得到圓滿的。
紀輓歌伸伸胳膊,輕輕嘆了口氣。
“沒想到我離開京城幾年,這京城裡會多了個紀小姐這般的人物。”夜未澤這時候纔開口。
結了心中的疙瘩,紀輓歌心情不錯,好奇的問:“你怎麼知道我會武功?”
夜未澤嗤笑了一聲,兩人現在坐在煙雨江南的樓頂上,紀輓歌問出這樣的問題,實在是有些傻氣,不過他還是很認真的回答了,“你的曲子,魚躍水面。”
紀輓歌想起那日她用了內力讓魚兒躍出水面,這怕是露餡了,吐吐舌頭,有些做壞事被抓包的樣子。
“那你不能告訴旁人。”紀輓歌清脆的說。
夜未澤扭臉看着紀輓歌紅撲撲的臉,想着到底是小姑娘,這酒入口綿軟,後勁卻是極大的,紀輓歌剛纔想什麼想的出神的時候,多喝了三四口,這會怕是酒勁犯了。
“好,我不會告訴別人。”夜未澤誠懇的說。
他這麼好說話,紀輓歌滿意了,她身邊的人好說話的並不多。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來逛青樓嗎?”有些醉意的紀輓歌,流露出十六歲少女該有的樣子,活潑潑的問。
夜未澤一口酒差點嗆着,猛咳了兩下,“紀小姐慎言。”
紀輓歌切了一聲,她可不是從來沒出過門子的內閣閨秀,當鋪,青樓,她都是知道的,夜未澤現在還沒有自己開府,住在將軍所裡,要是真想那什麼,可不就是得到這種地方來找樂子嘛,又不像那些大家公子,家裡通房,待妾都是給準備好的,想到此,紀輓歌又想起景葉紫,林綃。
幾乎是衝口而出,紀輓歌問:“你們男人是不是沒有女人活不成啊。”
太子東宮女人衆多,紀明婕,景葉青這還是能叫得出名字,往日官員送的,數都數不清。泓王說是潔身自好,但是紀輓歌想想夜未泓那張妖孽一般的臉,華惟張口閉口的泓哥哥,估計也不是真的那麼幹淨的。華恆就不說了,林綃雖然相貌不是很出衆,但是絕不差,可是今晚聽景葉紫的意思,還是華恆先看上景葉紫的。
紀輓歌就想不明白了,這些男人都是怎麼回事,就是夜宸帝,後宮佳麗無數,光是皇子都生了七個,卻還是惦記臣子家的夫人,難道所有男人都是這樣的?
夜未澤是真沒想到紀輓歌會說出這般大膽的話來,雖知道她是醉了的,可是酒後出真言,夜未澤低頭想了想,沒有把紀輓歌的話當醉話,而是認真的回答:“若只有情愛,男人也許真的會一生只愛一人,但是這世間哪裡只會有情愛呢,要利益,要權衡利弊,心大了,一個女人便填不滿了。”
紀輓歌腦子昏沉沉,但是他話裡的意思,紀輓歌還是聽懂了,哼哼一笑,“那麼飛驥將軍你呢?”
夜未澤猛喝了一口酒,沒有看紀輓歌,只看向月亮,冷冷的說:“情愛,利益對我來說,都是奢望,我只想活下去。”
活下去!
紀輓歌精神一震,腦筋清明瞭許多,這纔想起夜未澤的身世,一個生母身份低賤的皇子,至今連封王都不曾的皇子。
一時,紀輓歌不知該說些什麼。比上有母親爲自己全力謀劃,有母族全力相挺的皇子,夜未澤實在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典範,從他話中不難聽出這些年他在宮中的艱難,皇后,華貴妃都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夜未澤能在這後宮兩大巨頭手下活到如今,還能立下大功,這其中的曲折離奇,可想而知。
“別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着我,我並不需要。”夜未澤退去剛纔身上的冰冷外殼,笑着跟紀輓歌說,他的眼睛漂亮極了,笑起來親和力十足,他身上沒有太子,泓王身上濃重的皇族氣勢,反倒像是推心置腹的朋友。
紀輓歌眨眨眼看向空處,自嘲的說:“看起來真是我最近的日子好過了,竟忘了活着纔是最重要的事。”
當年她被獨自丟棄在挽院中的時候,不也是如此嗎?什麼情愛,什麼不平都是沒有的,想的就是從哪裡能弄來銀子,爲的就是能活下去。
有幾次在生死線上徘徊,活下去就已經是最奢望的事。
夜未澤將酒遞過來,“爲了活下去幹杯!”
紀輓歌豪氣的喝了一口,想起師父曾說自己其實適合找個江湖人相伴到老的話,不自覺的笑出聲,其實師父還是瞭解她,這樣把酒當歌,舉酒共飲的確是她喜歡的,能讓她心情疏朗的。
江湖人?紀輓歌腦中突然冒出彭厲鋒,她要真的找個江湖人,彭厲鋒大概會發狂吧。
那個強勢霸道的男人啊,其實根本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只知道一往直前的往上撞,那股子的熱乎勁兒,烙鐵一般的燙人。
想起那個男人,紀輓歌站起身來,“告辭了右指揮使,謝謝你今晚的酒。”
夜未澤並未阻攔,只說:“多謝紀小姐今日的陪伴,我很高興。”
紀輓歌靦腆的笑笑,想說她其實也是高興的。
這般肆意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讓紀輓歌放鬆。
夜未澤始終在離她一步的距離坐着,言語有禮和善,讓紀輓歌不會覺得不適,不用始終吊着一顆心。
紀輓歌輕功驚豔,身姿如飛燕一般輕盈的離開了煙雨江南。
夜未澤在煙雨江南的樓頂坐了很久,並沒有發現煙雨江南有線報中的異常,喝完最後一口酒,夜未澤看看已經沉入雲層的新月,他沒有告訴紀輓歌今日是他的生辰,也是他母親的忌日。
整整十七年,這還是第一次,有個人陪他過生辰。
紀輓歌一路趕回挽院,還差一天街就到挽院外牆的時候被人猛地抱住了腰身。
“彭厲鋒!”真是討厭死他了。
這個男人能不能不要每次見她都動手動腳的!
彭厲鋒纔不管她的掙扎,抱住她就進了早停在這裡等了不知道多久的馬車裡。
“你喝酒?”彭厲鋒聞到她身上的酒氣。
紀輓歌從他懷裡掙出來,不回答他的話,簡單粗暴的表達方式,不是每個人都能適應的,紀輓歌剛纔被彭厲鋒那麼攔腰一抱,現在頭暈的厲害,真是讓人受不住。
伸手按住太陽穴,那裡一鼓一鼓的,像是頭皮都要炸開了似的。
彭厲鋒看紀輓歌臉色煞白,在看她揉頭的手,想着她必是難受了,心中又是氣又是心疼的,大手剛剛碰到她的頭,就被紀輓歌拍開,“疼。”她說。
彭厲鋒沒在猶豫,將她徹底的抱到懷裡,伸手給她按着太陽穴,嘴裡沒好氣的說:“你還知道疼!哪有女孩子三更半夜跑出去喝酒的,我看你是欠收拾!”
他的手掌心溫度很高,手上的力道明顯是刻意放輕了,紀輓歌舒服的輕吟一聲。
彭厲鋒看她醉貓般的小樣子,心都酥了,往自己懷裡又抱緊了幾分,心肝寶貝兒似的。
他揉的舒服,紀輓歌有些昏昏欲睡。
這時才聽到彭厲鋒說:“你來給我解釋解釋,爲什麼金吾衛的人會守在你的院子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