勳國公夫人死在別院裡的消息不出半日便傳遍京城,對於這位夫人的一生,衆人都是唏噓不已。
當年風華蓋京城的女子,卻被丈夫冷落了那麼多年,甚至在後院裡看一個妾室的臉色過日子,雖然多年後她的獨生女兒爲母報仇親手殺了這位姨娘,但是傷害已經造成,沒有哪個女人希望自己過這樣的一生,死都死在別院裡,這哪裡是堂堂的國公夫人的待遇。
消息傳入皇宮,夜宸帝聽到年畫絨去世的消息後,一口血便吐了出來,他近日爲了楚國的事殫精竭慮,大夜國曾經在六國中是最富有的國度,卻沒想到在他治下的這些年裡,竟然會卑微到如今的程度,甚至面臨滅國的危險。
他記得父皇死的時候跟他說過的話,善待恭王府與勳國公府,一定不能讓這兩個府邸跟他們夜家離了心。
那時候年輕氣盛的夜宸帝只覺得先帝窩囊,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尤其還是這樣手握重權的他人。這些年夜宸帝對勳國公府,因爲年畫絨的關係可謂關係降到了冰點,對於恭王府也沒有一刻放下過除之後快的心思。
真的沒想到會走到這樣的一日,恭王沒了,夜國竟一夜之間連抵禦外敵的兵馬都沒有了,雖然夜未澤手上還有些兵馬,但是那都是保衛京城的親兵,若是將這些人派往邊疆,那麼京城若是出現什麼問題,那可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也怪這麼多年,夜朝的人早已習慣了彭家軍的守衛,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國家有一日會喪失彭家軍,所以在文治武功,夜朝這些年偏重於文治,武功已經被忽略很多年了。
便是幾個皇子,除了被排擠的在京城活不下去的夜未澤外,竟是沒有一個皇子能夠帶兵出去的。
到了國家危難之時,卻還要靠着紀霆的女兒救國,夜宸帝心裡不是不氣苦的,可是又有什麼辦法的,祖宗百年基業不能毀在他的手裡,對紀霆低頭也不是什麼多大不了的事。
今日夜宸帝對紀霆示好,雖沒有露出什麼,但是心中難免的有些憋屈,只是沒想到這纔過去幾個時辰,就傳來了這樣的消息。
年畫絨死了,夜宸帝只覺得眼前發黑,他在那次與年畫絨的對峙之後,已經知道年畫絨中毒多年未愈,回宮也不是沒找過解藥,甚至他大肆封賞夜未澤也是爲了能讓夜未澤交出當年白雉對年畫絨所下劇毒的解藥,夜宸帝是想要年畫絨,但絕不是眼睜睜的看着她受折磨到死。
然白雉死的時候,夜未澤不過是剛剛出生,哪裡知道母親所下劇毒的解藥在那裡,若是知道,他早就拿去給紀輓歌了,有了這一層恩情,不信紀輓歌不會對他改觀。
年畫絨的死,震撼的何止夜宸帝一個。
夜未澤聽到消息的時候,手指一顫,原本手中握着的寶劍轟然落地,到了此時他是知道自己與紀輓歌此生在無可能,因爲紀輓歌的母親死了,死在多年前她母親的毒藥之下,這樣的仇恨,讓紀輓歌在接受他,無異於難於登天。
想起那個在月光下與自己喝酒的女子,夜未澤知道他這一生怕是再也無法愛上什麼人了。
功名,利祿,前途,算機,這些有沒有?絕對有!可是感情有沒有?那也是絕對有的。
世人總說男子看中的東西很多,對女子總是薄情寡意,但是夜未澤卻覺得,若是男子都與女子一般,滿心滿眼都只有感情,那麼這世界還不知會成爲什麼樣子。
皇后,大長公主倒是很開心的,她們憎恨了那麼多年的人,終於死了,她們簡直恨不能大笑三聲。
年家別院裡,紀霆守着年畫絨的‘屍體’,寸步不離。
紀輓歌有些着急,彭厲鋒卻對她搖搖頭,不可急切,若是被紀聽霆看出什麼來,那他們的計劃可就滿盤皆輸了。
不是說以彭厲鋒的勢力不能送年畫絨走,只是想要年畫絨過上安然的生活,唯有這一條路可行。
只有年畫絨死了,這些人才會真的放過她。
紀霆守年畫絨守了一天一夜後還沒有離開的趨勢,紀輓歌終於沉不住氣的上前說道:“母親說,她希望能儘早離開京城,回南地去。”
紀霆一雙眼睛赤紅的,血絲密佈,儘管紀輓歌對這個父親沒有那麼深厚的感情,但是看到他這樣,心裡還是有些不忍心,但是想想年畫絨的身體,紀輓歌還是忍住心頭的顫動,對紀霆說:“母親說她這一生都沒有肆意妄爲過,希望她的死能由她自己做決定。”
紀霆身體一顫,竟是站都站不住了的樣子,紀輓歌扶了他一把。
紀霆看看女兒,在看看已經完全沒有氣息的年畫絨,這才張嘴說道:“她沒有提起我嗎?”太久沒有說過話的嗓子嘶啞的很,像是拉過缺了弦的二胡,吱吱呀呀的。
紀輓歌搖搖頭,年畫絨並沒有什麼話要對紀霆說,至少沒有交代過。
紀霆站不穩,後退幾步坐在牀榻一邊的官帽椅上,喃喃自語,“她竟是連最後的話都不留給我。”
留什麼呢?紀輓歌在心裡問,該說的,這一輩子,年畫絨已經用自己的行動去做了,一生爲夫爲女,年畫絨已經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沒什麼好說的,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還是快點讓母親離開吧,要不然皇帝該動手了。”紀輓歌下了一劑狠藥。
真的沒想到,年畫絨都到了這般時候,紀霆卻還是不讓她如願,要想按時出城,只能用夜宸帝來嚇唬紀霆。
然而這一次,紀霆卻沒有因爲夜宸帝起任何心理波瀾。爲了夜宸帝,他已經蹉跎了太多的時光,那麼多年沒有跟她長相廝守,現在想起來,可真是年華虛度。
若是當年他就能放下一切,帶着年畫絨隱居山林,活着去往六國之中其他五國的任何一個國家,那麼是不是今日的年畫絨就不會死。
是他明白的太晚,晚到讓他看到了年畫絨身死的這一天。
紀霆站起身來走到年畫絨旁邊,握住她冰冷的手,深情的說:“你且先去一步,等我送嫁了女兒,就隨着你去,你可一定要等我。”
紀輓歌心頭猛跳,簡直下一刻就要說出來母親沒有真的死的事實,生怕紀霆真的作出什麼傻事來,但是她知道她不能,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送年畫絨離開。
私心裡,紀輓歌對年畫絨能離開這件事完全是歡喜的,紀輓歌知道自己遲早都要離開大夜,到時候母親留在這裡,紀輓歌無論如何都是不放心的。
不是說紀霆護不住年畫絨,而紀輓歌在萬里之外,萬一有個什麼不好呢,萬一呢。
現在年畫絨能離開這裡,還能治好身上的毒。對紀輓歌來說,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事,她這麼想着,就聽紀霆說,“你不是最想看着女兒出嫁的嗎?你不在了,我總得爲你完成心願的吧。”
紀輓歌默不作聲,直等到紀霆依依惜別完了才說:“人手我已經安排好了,連夜送母親走,我不放心這京城。”
紀霆有些詫異的看紀輓歌,紀輓歌知道自己是說的急了,可是年畫絨服下的能讓人喪失氣息的藥水,只能維持三天,她不敢冒險讓年畫絨留在京城之中。
紀輓歌急急的說:“是母親說的,這京城她連一刻都不願意多呆。”
果然,紀輓歌還是瞭解紀霆的,此話一出,紀霆的臉色更白了幾分,他能瞭解年畫絨爲什麼臨死都要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京城對於年畫絨來說,的確是沒有任何美好的記憶可言,從她嫁入京城開始,她就陷入了無邊無際的痛苦當中。
而他,是將她拉入痛苦的根源。
紀輓歌一句話裡所帶出的情感,讓紀霆心疼難當,他強壓着自己的情緒說:“你能有什麼人手,我會佈置好人送她去南地,連夜走也不是不行。只不過,我需要準備一些東西。”
紀輓歌鬆了口氣,只要能讓年畫絨離開京城,那什麼事都好說。
雖然這樣不合規矩,但是年畫絨的這一生,還有什麼規矩可言。
紀輓歌沒想到紀霆說的準備一些東西會是,水晶棺。
“這......”紀輓歌真的有些吃驚,這樣子的水晶棺可不是隨時隨地就能弄來的,便是皇帝下葬。怕也是沒有這般好的東西。
紀霆的眼中再沒有任何波瀾,他不會告訴任何人,這棺材是他早就準備好的,爲的就是百年之後能跟年畫絨合葬在一起,這水晶棺有讓人屍體不腐的功效,年畫絨那麼愛美的一個人,想來是不能忍受自己的容貌腐朽的。
紀霆親自抱了年畫絨出來,小心翼翼的將年畫絨安置在水晶棺裡,那精心的模樣,簡直像是在安置稀世珍寶。
紀輓歌終究是沒忍住,問紀霆道:“父親,若是讓你放下一切陪着母親離開大夜,你也願意?”
要是紀霆真的能一口答應,紀輓歌想告訴父親又何妨,她也不想看到母親一生孤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