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霆沉默片刻,沉聲說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有什麼東西在心口處裂開了,紀輓歌疼的閉了下眼睛,漫應了一聲,便再也不開口了。
趁着夜色,年畫絨的水晶棺被放在專門的馬車中,紀霆當然不會用紀輓歌所謂的她安排的人,紀霆這些年到底手下有多少人,即便是紀輓歌也很難估量。紀霆安排好人手,一路護送年畫絨的棺木出城。
年畫絨的‘屍體’是送走了沒錯,但是作爲國公夫人,喪事定是要大辦的,這些自然不用紀輓歌操心,紀霆早已經準備好了一切。
紀輓歌住在別院裡,並沒有回國公府去,事實上紀霆如此乾淨利落的安排好一切,甚至讓紀輓歌覺得這一切似乎是早都已經準備好的一般,她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怎麼了?”彭厲鋒得到年畫絨的棺木已經到了彭厲鋒的人手上,並且年畫絨在服了解藥後已經醒過來的消息,自然第一時間到這裡來跟紀輓歌說清楚,好讓她放心。
紀輓歌還有些愣愣的,她知道彭厲鋒來這裡的原因,但是她還是有些心慌,“你說我孃親這事之後,我竟是沒見我爹爹掉一滴眼淚,這到底是爲了什麼?”
她有些懷疑紀霆是知道些什麼的,要不然他怎麼會這般爽快的讓年畫絨就這麼走了,甚至彭厲鋒的人能那般容易的將年畫絨搶過來,要知道年畫絨身邊可還是帶着柳媽媽的,紀輓歌不相信以紀霆手下那些人的實力會護不住一座冰冷的棺木,一個還手之力的老媽媽。
彭厲鋒知道紀輓歌一向敏銳,但是這件事,他現在還不能說什麼。
“別想那麼多。”彭厲鋒這樣說。
紀輓歌一聽他這樣避重就輕的話就知道他是瞞着自己的,彭厲鋒的爲人,紀輓歌還是瞭解的,說謊話對於彭厲鋒實在有些難度,尤其是對方是她的情況下。
彭厲鋒有些頭疼,他不想對着她撒謊,可是她明亮的眼睛一瞪過來,他就有些心虛,只能實話實說,“我不知道你爹知道多少,但絕不可能一無所知就是了。”
那就是知道些什麼嘍,紀輓歌眉頭一挑,心中氣憤的說:“所以就是他寧可送走我母親,都不要跟我母親一起走嘍。”
什麼生生世世,那些美好的誓言,都是騙人的,到了這樣救命的時候,紀霆竟然能將計就計的送走年畫絨,這樣全了他的一世英明,還讓年畫絨甚至紀輓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紀輓歌冷笑道:“這樣的心計手段,怕是十個我孃親都是敵不過他的。”
彭厲鋒實在不喜歡紀輓歌露出這般殘酷的表情,像是看淡了這世上所有的情愛,似乎不會在交付出自己的真心一般的冷漠。
伸手將她抱起來,彭厲鋒想了想,還是說出口,“他是勳國公。”
“那又怎麼樣!”紀輓歌幾乎是吼出來的。
是勳國公就該眼睜睜的看着妻子受苦,是勳國公就該在最後的最後,還要算計妻子一把嗎?
彭厲鋒嘆口氣,雖然這話不該由他來說,但是除了他,這世上怕是沒人會跟紀輓歌說出這樣的話,深吸一口氣,彭厲鋒說:“第一代的恭王與勳國公曾經在始皇帝面前發過毒誓,其後世世代代,凡是頂着恭王,勳國公的兒孫都會爲大夜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誓言這個東西,在大夜這樣靠海的國度實在是太過重要的東西了,自古至今,靠海的地方都會篤信神明,只因一旦出海,就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着回來全看天意,對神明的信奉也就是從這裡來的。
紀輓歌不是不知道夜朝人對神明的敬畏,始皇帝能讓第一代的恭王發下這樣的誓言,也不是什麼想不出的事情,若不是如此,始皇帝這皇帝位置怎麼能做的安穩呢。
勳國公府代代人才,是智多星頻出的府邸,恭王府就更不用說了,簡直恨不能代代都是戰神下凡。
看紀輓歌有些鬆動,彭厲鋒接着說:“現在這樣的時刻,你讓你父親離開大夜,明顯就是要讓他做臨陣脫逃的背國者,難道你要百年勳國公府就留下這麼個名聲?”
“可是.....”紀輓歌想強辯兩句,但也知道,對於男人來說,妻兒固然重要,但是責任,尊嚴甚至是祖宗留下的聲名更加重要。
紀輓歌眼睛發紅,卻不知是爲了什麼而哭。
“輓歌,你父親他,真的不容易的。”彭厲鋒站在男人的角度來看,紀霆這些年是真的不容易的,先祖有誓,要忠君愛國,這些年紀霆與夜宸帝抗衡,卻還是沒有真的作出有損國家大計的事情出來,甚至於妻子死別,女兒一旦遠嫁便是生離,這樣的生離死別,對於紀霆來說又是很等的心痛。
也許他是知道的,年畫絨並沒有死,但是他更加知道年畫絨這一走,他們二人將來想要再在一起那是難上加難的。
活着竟然比死了更讓人心傷。
紀輓歌心痛的快要裂開,但是終究這是父親的選擇,他選了爲大夜朝盡忠職守,那麼妻離子散就是在所難免的事。
這事要怪也只能怪夜宸帝,要不是他的處處威逼,何至於走到如今這一步。
“那你呢?”紀輓歌擡頭問,“你不是也是恭王府的人?”
若說世世代代都得爲恭王府盡忠,那麼彭厲鋒豈不是也要爲夜宸帝賣命直至死,這怎麼可以!
夜宸帝是什麼人,那是個分分鐘都想要彭厲鋒命的人,爲一個想殺了自己的人賣命,這難道是瘋了嗎?
“我是獅王,不是恭王。”彭厲鋒淡淡的說,那語氣竟然輕的似乎再說別人的事,“恭王府一門,直至最後一位恭王都爲夜國拼殺到沒了性命,滿門忠烈,是定了的。”
“阿鋒。”紀輓歌抱住他的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他。
彭厲鋒低頭看她盈盈的眼睛,知道她是怕自己想起父王難過,其實他心裡早已經放下了,父王用自己的性命全了恭王府滿門的英名,更爲他拼出來一個不受誓言限制的未來。
他如今不是恭王,沒有那些誓言的捆綁,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想愛的人。
彭厲鋒低低的笑笑,“說起來,我父王纔是真的老奸巨滑,他這麼一下子,倒是比勳國公這般隱忍,徘徊來的痛快,若是我,怕也是會選痛痛快快的去死,也不會委屈求全的活着。”
紀輓歌一聽他說死就心驚肉跳的,聽他話中的意思,紀輓歌又是無奈的很。
讀書人總有一句好死不如賴活着的話,可是在這些武將的眼裡,隱忍的活着還不如死在戰場上,也算是死的其所。
個人的選擇不同,導致的人生也就不同,誰能說誰是錯的呢。
沒有原諒,而是理解。
有了這份理解,紀輓歌與紀霆倒是沒有在起衝突,之後七天的年畫絨的喪禮,紀輓歌也盡職盡責的親力親爲,勢必讓此事圓滿的結束。
年畫絨的‘棺木’下葬以後,紀霆對夜宸帝露了軟話,夜宸帝當堂下旨,封紀輓歌爲鎮國公主,不日出嫁楚國,與楚國太子楚晏完婚。
鎮國公主,自大夜立國以來,這怕是最高的封號了。
但是這又能如何呢,京城裡倒是沒有多少人羨慕紀輓歌,剛剛死了親孃就要出嫁去楚國,這是得多悲催的事,到了這個時候也有不少人同情起紀霆來,正妻,小妾先後離世,唯一的嫡女又要遠嫁楚國,這下子這位勳國公怕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當然了也有一些男人覺得這下勳國公怕是也迎來第二春了,這勳國公府現在可是一個女人都沒了,憑着勳國公的身份,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這種時候可不得放開了多迎娶幾方小妾纔是重點。
只不過猜測歸猜測,這段時間的勳國公紀霆一直閉門不出,日日守在花絨閣中,半步不離。
紀輓歌難得從別院回來一次,想在離開夜國前再來看看紀霆,畢竟這一去山高水長,來日相見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
楚晏在夜宸帝下旨後,便先行一步離開大夜京城了,還從沒有要讓他一個太子親自迎娶新娘的道理,按規矩也是大夜這邊的人送嫁,而楚晏只需在楚國境內迎娶便是了。
而且,楚晏在夜國呆了這麼久,也是時候回去楚國先行處理一些事情,畢竟爲了娶到紀輓歌,楚晏不惜調動軍隊壓境,這樣的大手筆在楚國國內決不會沒有反對的人出現,他不會去真真場子,將這些反對的聲浪壓下去,這場婚禮怕是也難辦。
最起碼對上楚國的國軍,楚晏需要給出一個切實的答案。
送嫁隊伍的啓程時間定在三日後,夜宸帝派了恩澤王送嫁,沒有派獅王,倒是在紀輓歌的意料之外。
臨走,來看看紀霆,也算是圓了她這個女兒的孝道,除去父女點子感情之外,紀輓歌沒有忘記紀霆還是她多年依賴的師父。
只不過紀輓歌初初邁進花絨閣的內室,濃烈的酒氣便已經撲面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