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姨娘現在身子骨弱,去給她燉些湯。”
過了許久,就聽見許華濃的聲線:“去叮囑廚子一聲,最近可這君姨娘的口味。”
秋月心裡一跳,連忙應下了。
卻一擡頭,正瞧見許華濃裹着春日的些許冷風,站在君姨娘的門前,一張原本隨時凝着笑意的臉上淡淡的勾着些許冷。
春風一起,乍暖還寒。
秋月想喚她回院兒裡歇歇,卻突然覺得落寞,夫人就好似是那正是常青的樹,又突然落了枯黃的葉去的姿態,現在叫人瞧着都心疼。
許華濃在門口遊神了半響,突然想起昨日容瑾抱着她的時候眼眸裡的情深,不由得苦笑一聲,手指揉着長髮,輕輕地念:“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是夜。
容瑾聽了這件事之後,十萬火急的往回趕,纔是一進了院兒裡,就有報喜的奴才來討賞,卻叫容瑾怒意橫生,一腳踹了過去,那奴才“哎呦”一聲,連滾帶爬可是滾遠了。
“明兒個將君姨娘送到西邊的院兒去,沒我的命令,不準任何人出入,好生靜養!”
說得好似是怕人打擾了君姨娘的意思,可是這話裡話外,可沒個心疼的意思。
下頭的丫鬟奴才對視一眼,可不敢言語,只是心裡想——怕是這三房,要變天兒了。
容瑾瞥了一眼四周的丫鬟,凝眉往院兒裡走,卻瞧見秋月和冬蟲倆人兒在門口守着,瞧見容瑾來了,冬蟲沒動,秋月只好連忙上去迎:“三爺大善。”
卻正迎上容瑾發冷的眼,他轉身就要進門,卻瞧見冬蟲面色不善,被冬蟲擡手一攔:“三爺,夫人休息了。”
分明是敷衍的話,可冬蟲說得一板一眼,容瑾知道冬蟲的性子,俊朗的眼眸掃了她一眼,果然,冬蟲還是沒有讓開。
倒是旁邊的秋月,一把拉開了冬蟲,順道兒給容瑾開了門。
容瑾此刻才撩着袍子走進去。
冬蟲的臉色依舊不好,秋月瞥了她一眼,就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做個這樣的姿態做什麼?你又不是夫人!三爺寵着夫人,可是還要慣着你個小丫頭不成?”
冬蟲的臉色變化了些,只是啐了口唾沫。
秋月看的頭皮發麻,連忙將門給關上,一道兒把她帶了回去,心裡都禁不住跳——趕明兒可要和三夫人說說了,可不是要把冬蟲慣上天了?冬蟲這般,遲早要栽在她自己手裡。
卻是離開的時候,下意識的瞥了一眼花廄。
正好瞧見三夫人坐在花塌上溫酒,素手戀香煮酒論,唯有女子清冷心。
容瑾心中是有氣的,可是擡腳一進來,就看到清瘦的背影端坐在哪兒,手中捧着一壺酒,輕巧的往杯子裡倒,一張側臉在月光之下看的分外皎潔,容瑾心中的慍怒就跟着壓下去一些。
說起來,倒是他對不住她。
“夫君回來了。”大抵是聽見了動靜,便瞧見許華濃從花塌上下來,動作好看的衝他見了個禮,擡起眼眸的瞬間,還不忘勾了一抹媚笑。
擡睦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容瑾的心卻跟着沉默了,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應對——她以往,是從來不曾見禮的。
“今兒怕是累了一天了,夫君可是乏了?”
便瞧見她籠着雲袖起身,走上前來,便要擡手幫襯着容瑾寬衣,動作溫婉柔順,卻瞧得容瑾心裡都壓抑。
容瑾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眯着眼看她:“你何故如此?”
“夫君怎的?可是不習慣?”許華濃驚了一下,素手掩着紅脣,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可是妾身伺候的不周了?”
分明是柔順之極,可是每句話都像是帶刺兒似得,刺激的容瑾渾身發麻,說不出話來,氣惱之餘,唯獨憤然悔袖怒道:“你若是怨恨那君姨娘,何苦這般作弄我來?”
卻瞧見面前的許華濃眉眼不動,依舊是一副清淡若水的模樣,卻是姿態之中越發恭敬,微微一彎腰,竟是小心地附和:“夫君莫要覺着妾身怨恨君姨娘,本都是姐妹,爲夫君傳宗接*枝散葉,都是好的。”
頓了頓,許華濃竟是一嘆氣:“夫君怨我,也是常情,本就是妾身的錯,嫁與夫君兩月有餘,卻是都不曾有了身子,現如今君姨娘有了喜事,當恭喜纔是。”
容瑾生來最是拿她這樣子沒辦法,天大的委屈也不說,也不鬧,只是在哪兒坐着,任憑人如何逼迫,都是一副淡定從容的樣子。
以往便是被她這樣迷了眼,現在又迷了心,可是這般姿態真的落到自個兒的身上的時候,才知道是多麼個萬般委屈,話都是說不出來,噎在喉嚨裡半響,容瑾惱羞成怒,冷笑道:“這般說來,還要治你一個七出之罪?”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特別是下頭都有妾室有了身孕的時候。
可奈何許華濃嫁過來不過二月有餘,也鬧不出這麼個名聲,容瑾說來本就是不沾禮數的,卻瞧見許華濃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竟是點頭附和:“妾身也是這般想的,念着要多爲夫君娶幾門小妾,也好開枝散葉,妾身沒那個本事,總要多幾個姐妹扶持纔是好。”
一股逆血涌上心頭,容瑾生生氣的面色發紅,甚麼話都說不出來,乾脆一甩袖便是要走,卻突聞身後許華濃的腳步跟上來,他壓着心思,好容易才頓住腳步。
果不其然,就瞧見許華濃一張明媚的臉來。
“夫君可是要心疼君姨娘,怎的說也是剛有了身子。”許華濃彼時剛站在門口,臉上還掛着淡淡的紅暈,瞧着分外迷人,說的話也柔順的很,卻聽得容瑾心頭一陣怒,剛轉過身來,卻突然瞧見那門被許華濃狠狠的一扣!
此時,在他的面前,也便是隻剩下一個雕蘭木門罷了。
心中火氣,又是怒意又是惱羞,順着胸腔翻滾,分明是燒着火,卻讓他滿身寒意,一股冷順着脊樑骨冒出來,靜靜地在門口站了大概兩三秒,他轉身離開。
縱然屋子裡是他深愛的女人,但是,男人的尊嚴同樣不允許挑釁。
滿院子的丫鬟寂靜無聲,不敢去觸碰主人家的怒氣,乾脆今兒也便是早些歇息了。
倒是一夜無眠,三房的人兒誰都是睡不着的,偶爾說一嘴,就談起被送到偏院的君姨娘,以及方纔被大夫人擋回去的老爺。
此刻,已經是深夜了。
許華濃靠在花廄上,順着月光往外看,院子裡空無一人,就連守夜的丫鬟都覺着倦怠,自個兒尋了個外間便昏睡過去了。
分明是陽春四月的光景,卻又乍暖還寒,她縮在花廄邊,去往外看,只看到一大片暗夜,看不清夜色,也覺得倦怠。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可偏生是睡不着的。
見到容瑾的時候她是歡喜的,可那時候身體卻做出了和心臟不同的反應,每一個動作分明都是柔順的,可是她暗藏着銀針。
男女之情本就是這般難以捉摸,分明是想要離他近一點,可是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卻偏生讓對方走得更遠。
然後又固執而又淒涼的期望對方能夠過來,可是這怎麼可能呢?她方纔做的姿態,叫自己都覺着難堪,怎的能說出那般話來?
剪不斷,理還亂。
可是真的當這些事情都凌饒在心上的時候,又恨不得一字一句生生的撕了容瑾的心去,叫他也嚐嚐自個兒心裡是多少悽苦。
他分明是跟自己說了的,與這君姨娘半點關係都沒有,自從送到府裡,也確實不曾去碰過她——可是,君姨娘怎的就有了身孕了呢?
除了院兒裡地位的威脅,還有對於愛人的失控,失望,和畏懼一瞬間纏繞在心上。
許華濃想,女人在愛情之中處於弱勢,大抵就是這個原因吧——因爲自身沒有足夠的資本,同樣不自信,所以害怕失去,又害怕掠奪。
她只有這麼一個容瑾,又如何輸得起呢?難不成日後便是要久處與後院,枯死終老麼?
心中多了怨恨,卻又多了鬥志,她哄了自己好久,都不能放寬心叫自己接受君姨娘懷孕這個事實,只是心裡越發難受起來。
卻也越發覺得不能相讓。
不過——便是一個孩子而已!
腦海裡一片混沌,許華濃想了許久也想不通究竟是個什麼做法,乾脆便是自個兒回了牀榻上好生歇着,可是又怎的睡得着?迷迷糊糊之間,只是縮在被子裡。
似乎夢到了許多,又不安穩,混混沌沌的想——她嫁給容瑾之前,想的是不是都錯了?
壹生壹世壹雙人,哪裡來的那麼痛快?
手臂有些冷,又突然多了暖意,昏睡之中不安的女子被被子攏的緊緊地,最終沉沉睡去。
過了半響,容瑾才收回了幫她壓着被角的手——他過來有了好一會兒了,方纔就瞧見她在花廄邊兒上任由冷風吹着,又哭又鬧又笑的折騰,偏生也沒留個丫鬟伺候,只能忍着寒風,待到她都倦了,才從窗外翻過來。
以往想要見她,便是隻能翻窗,因的她那時還是個清冷性子,瞧見誰了都是一副淡漠的姿態,他老早就聽過容家四女的名聲,沒想到卻是以那般姿態撞見了一回。
更是沒想到,這一撞,就撞進了心裡。
容瑾越發覺着恨了,又覺着自個兒也跟着受了委屈——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說是不曾做過,那邊是不曾做過,這要是換了個人來,他也懶得這麼哄,可偏生她一作弄起來,平時那麼一個清冷性子的人,卻讓人渾身火起,又奈何不得。
可又偏生放不下。
言之恩愛,唯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