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兒還擦着黑的邊兒,卻是一大堆東西洋洋灑灑送進了院兒,還來了幾個小丫鬟,耀武揚威的在前頭指點。
“你你你,東西輕點擡!不怕摔壞了東西!”就瞧見那丫鬟左右一瞥,眼瞧着許華濃的門緊閉着,一咬牙,便是跺腳大喊:“這可是賞給君姨娘肚子裡的娃娃的,仔細着些!”
冬蟲本是不欲和這丫鬟起多少爭執,因的這東西是老太太的院兒裡送來的,自當是老太太的意思,也不想多找不痛快。
但是這丫鬟實在是叫人太受氣,送東西就罷了,一口一個給君姨娘肚子裡的孩子送的!着實讓人憤慨!
“要是找君姨娘,您可是找錯院子了。”
冬蟲彼時正拿了一窩燕窩粥,從門口進來正往許華濃的門兒哪兒走呢,乾脆停住腳步,轉頭勾了一抹諷刺得笑:“君姨娘昨兒可是被我們老爺挪到西苑兒去了,您這一堆東西啊,也得送到西苑兒去。”
西苑兒,局勢最偏僻的院兒。
那丫鬟做出來一副驚訝的樣子,挑眉道:“可是老夫人可是叫奴婢將這些東西送到夫人院兒裡來着。”
“哦?那可是這幫東西,是給夫人的?”冬蟲冷哼道。
那丫鬟倒是不甘示弱:“這幫子東西都是要給君姨娘的,可不是給三夫人的。”
“那你將這東西送到我們夫人的院兒裡來做什麼?難不成你是覺着,這夫人院兒是給君姨娘備下的麼?”
冬蟲的話說得誅心,那丫鬟可不敢接,卻瞧見冬蟲眼眸一轉,盯着旁邊的丫鬟道:“還不是快把這些東西給搬出去?沒聽見是給君姨娘送的麼?擱在夫人院兒裡算什麼?”
說着,一手端着燕窩,一邊兒生姿搖曳的衝着門口走,還沒忘擡高了聲音諷刺:“要說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夫人貪圖這點東西,扣着不肯給君姨娘呢,嘖嘖!”
說着,竟是突然站了腳,一轉頭衝着那丫鬟冷笑:“對了,一會兒也過去幾個丫鬟,好生伺候着君姨娘,可是莫要讓人家說,咱們拖着人家君姨娘的身子。”
說着,冬蟲瞥了一眼旁邊的丫鬟,那些丫鬟就立刻走上去動手。
剛搬進來的補品,果真都是被送出去了。
那老夫人派來的丫鬟站在院兒裡起的渾身發抖,卻瞧見三夫人院兒裡的丫鬟也是一副面色不善的樣子,頓時氣結,卻也不敢再多呆——瞧着那三夫人身邊的丫鬟,一看就知道是個性子潑辣的,可是離着遠些。
一直到人都走了,冬蟲才小心的推開了內間的門,果真,一擡頭,就已經看到夫人端正的坐在了桌子旁邊了。
冬蟲暗歎一聲,想着自己方纔的所作所爲,夫人定當都是瞧見了,原本夫人最是不喜自己這般仗勢欺人,直說是要自個兒修心養性,省得到時候得罪了那家人,又憑白給自個兒熱了麻煩去。
可夫人今兒,可是一句話兒都沒說。
瞧着,是夫人覺着真傷心了。
冬蟲想着,卻不敢做出來什麼,只是小心的將燕窩粥放到一旁,換了一句:“夫人?”
卻瞧見許華濃緩慢的擡頭,點了點頭,卻並未說什麼,隨手敲了敲桌子,冬蟲便順從的將那燕窩粥遞過來。
跟着許華濃這麼久了,怎麼能不知道,她的意思是要喝粥呢?
冬蟲心裡歡愉了些,想,婦人到底還不是太難過,沒到那般食不下咽的地步。
卻是不知道,許華濃的心是真的覺得薄涼的——纔是幾日的功夫,偶爾想起之前的芳心暗許,還是覺得怦然心動,可是偏生,她現在卻是坐在枯窗之前,瞧不見半點春色。
心底分明是薄涼的,許華濃卻是不肯怠慢自己——她本就是失了寵愛又沒得多少勢力的,若是還不好好善待自己的身子,日後還能去做個什麼來?
可是一碗羹湯剛是湊到嘴邊,許華濃卻忍不住身子骨輕顫了一下,一垂眼,便瞧見了碗裡的燕窩。
是她喜歡的口味,一道兒工序做下來,又趕忙給她遞過來的,還是滾燙的,能的她這麼喜歡的,唯獨只有冬蟲才能做下來了。
“又叫你這麼折騰。”蔥蔥玉指輕巧的扒拉着瓷勺兒,許華濃顫了兩下,聲線清冷的念:“都跟你說了,你是一等丫鬟,都是伺候在我邊兒上的,日後,可是莫要做這些了。”
冬蟲倒是笑得開懷,只是搖頭:“夫人最愛奴婢做的燕窩,難不成,還要叫夫人去嘗那幫人做的東西麼?可是難吃!”
倒也不是如何難吃,只是冬蟲下意識地覺得,許華濃是她伺候了這麼久的主子,許華濃吃什麼,都要她來安排纔是。
若是那個丫鬟真的和她爭了這些,怕是冬蟲真要生了扒皮抽筋的心思了。
她跟着夫人從姑娘到夫人這麼多年,都是她伺候,要是真的多出來一個人跟着她爭這般的寵,她可是受不了。
幸而夫人一直都是疼愛她的——冬蟲想。
“罷了,也是你有心。”許華濃笑了笑,吹了吹那燕窩,又吩咐她:“你去給我做些燕尾魚來吧,我嘴饞了。”
許華濃話音剛落,冬蟲便樂的轉身出去,想着要給夫人做個紅棗的,補補身子。
待到冬蟲的影子都沒了,許華濃才緩慢的收回了手,又聞了一下那燕窩,臉色說不出有什麼變化,只是有些發冷,過了片刻,纔將那燕窩給放了回去。
燕窩裡面,加了別的東西——藏紅花。
熬製的特別小心,或者說,是加入的特別小心,是經過手法制作的,如果長時間吃這些的話,怕是日後都不能有子嗣了。
許華濃想着,忍不住心裡發寒。
冬蟲跟了她這麼多年,對於她的口味分外熟悉,唯獨不知道許華濃多出來的那五年記憶——那五年裡,許華濃在侯府舉步維艱,自然最熟悉這些下作的手段。
藏紅花這樣的東西,對於女人,宛若*毒藥。
那,會是誰動的手?
冬蟲對她忠心耿耿,許華濃自是不想懷疑,那,能在膳房動手的,還有誰?
廚子?丫鬟?或者,他們的背後都是誰指示的?
心裡想了太多,許華濃禁不住渾身發軟,看了一眼已經有些溫了的燕窩,更是心裡發悶。
果然,她以爲自己是從龍潭入了花園,卻不想這花園裡本就是危機四伏。
而她鍾愛的那朵花兒,卻也是百花縈繞。
心裡多了幾分愁苦,也是什麼都吃不下去了,冬蟲卻是手快的跑了過來,碰上來了一盒糕點。
這糕點是她趕忙做出來的,燕尾魚,好吃的緊,許華濃也愛這一口,待到上了桌子,冬蟲很自然的伺候許華濃用糕點,但是一打眼,卻瞧見沒有動的燕窩。
心裡有些暗淡,冬蟲還不死心的問:“夫人可是覺着,這燕窩不合口味?”
纖細的手指此刻正輕巧的撥弄着那燕尾魚,許華濃聞了聞,又用筷子將燕尾魚給從中間分開,瞥了一眼,纔是擡頭去看冬蟲。
“你拾掇這些東西的時候,可是有人幫襯過你?”
聽的許華濃這般問,冬蟲只是搖頭:“奴婢怕他們做不好的。”
到底是跟了許華濃許久,冬蟲下意識的咂摸出味兒來,頓時大驚失色:“夫人,可是這些東西出了問題了?”
許華濃只是笑:“你倒是不必在意的,你也知道,我這嘴刁的很,總覺得這些東西有些古怪。”
冬蟲卻是臉色慘白,退後了一步,覺着夫人也是相信自己的,想了片刻,卻還是慘白這臉搖頭:“沒有,夫人,沒有人幫襯着奴婢,都是奴婢親手做的。”
卻也沒有個辯白的話兒。
許華濃便笑她:“你又何苦這般認真了?止不住是誰來下的這些腌臢的手段,看不上眼的。”
冬蟲還是沒說話,只是依舊垂着頭,臉色越發白了。
冬蟲是個忠僕,只是性子倔強了些,怕是日後做這些東西給她吃的時候,都要草木皆兵了。
許華濃自是不想叫她這般戒備,只是又怕她沒個戒心,不由得苦笑了一聲,只是低聲的誘哄:“這些食材是從哪兒拿來的?”
“奴婢都是就地取材的,瞧見了膳房有什麼,就是尋了什麼來,期間也沒個人來打攪奴婢。”
冬蟲說的坦蕩,自然是知曉,夫人定然不會懷疑自己,也是因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日後接來這些東西的時候,你自個兒瞧見就好了。”許華濃只是念,又多了開導她的意思,小心的說:“你也是知道的,君姨娘剛剛有了身孕,若是這個時候,我出了什麼事兒,那邊是絆倒我的最好時機。”
冬蟲聽的臉色發汗,卻咬着牙點頭,遲疑了一下,問:“此事,可是要跟着秋月提上一嘴?”
“不必。”許華濃聽着,卻是淡漠的說了一聲。
冬蟲聽的渾身一涼,卻還是點頭應下來,只是想,夫人到底還是不信任秋月,哪怕是秋月跟着婦人這般好時候了。
卻正是說到這些時候,外頭有丫鬟來報,只說是“老太太差人送了東西來”。
老太太?
一想到早上的事情,許華濃雖然沒有出去,但也知道老太太是什麼意思。
老太太是要藉故打壓許華濃,並且生了挑撥許華濃和君姨娘的心思,君姨娘剛懷孕,盯着她的眼睛多着呢,容瑾那日一發火,說不準多少人知道君姨娘懷了身子還被趕到了偏僻的院兒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