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素沒想到杜老太爺竟然與懿德太后站在同一條線上,她原本想要推去這郡主之位,沒想到卻……
蕭懷素不由在心裡嘆了一聲,從杜老太爺的書房離開後她便準備向杜老夫人他們道別一番便回寧家去,蕭懷柔今兒個一早便使人來傳了信,說是下午要來寧府拜訪,她還要回去早做安排,卻沒想走到半路便被杜老夫人房中的丫環香晴給截住了,說是老夫人請她過去說話。
“只有老夫人一人嗎?”
蕭懷素微微有些詫異,杜老太爺這纔剛與她說完話杜老夫人便使人來尋她了,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卻又說不出來。
香晴自然知道蕭懷素問的是什麼,便回道:“大夫人與二夫人她們都各自回屋去了,眼下只有老夫人在。”
蕭懷素略一思忖便點了頭,由着香晴在前面帶路,重又回到了杜老夫人房中。
杜老夫人此刻正坐在羅漢牀上,身後斜斜地放了個墊子,雙目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聽到腳步聲這才擡了眼,對着蕭懷素勉強一笑,招手道:“好孩子,來!”
“你們退下吧!”
蕭懷素頭也不轉地對着身後的幾個丫環吩咐道,這才扶了杜老夫人的手順勢坐在了她的身邊。
“你外祖父跟你說了些什麼?”
杜老夫人狀似隨意地輕撫着蕭懷素腦後的烏髮,實則整個神經都繃緊了,另一隻擱在身前的手都不自覺地緊握了成拳。
“也沒說什麼。”
蕭懷素自然留意到了這個細節,心中頓生不解,只斟酌道:“就是問了問我是怎麼被太后所救的,”轉頭見杜老夫人有些神思不屬的樣子,她思忖片刻,又道:“外祖母可知道外祖父與太后是舊識?”
“我怎麼不知道?”
杜老夫人這才苦笑一聲,搖頭道:“只怕你外祖父並不知道我其實早已經知曉……”
這些事情本不該對孩子們提及,若是懿德太后永遠不出現在人前,或許她還會淡忘了這件事情,可偏偏蕭懷素卻是被這個女人所救,杜老夫人此刻的心情極其複雜矛盾。
蕭懷素神情忽地一凜,也許杜老夫人並不知道自己說出這話時帶着點女人淡淡的酸味,但她卻覺出了味來,不由亦加小心謹慎,心裡不禁猜測着是否杜老太爺曾經與太后娘娘有過一段舊情?
但是又不像啊!
蕭懷素回憶起杜老太爺提起懿德太后時的情景,似乎憐惜有之,欽佩有之,欣賞也有之,但這其中並沒有涉及到什麼男女之情,再說倆人年紀已經那麼大了,各自兒孫也有一大把,不該會是糾結於這種事情的人。
“外祖母,您是不是對外祖父有什麼誤會?”
蕭懷素遲疑地問道,卻見杜老夫人苦澀地一笑,“能有什麼誤會?至多是他在外面有了……”又看了蕭懷素一眼,擺手道:“這事我怎麼好與你說起?你會笑話外祖母的。”說罷眼眶微微泛紅,又撇過了頭去,竟是帶了一絲從前做小女兒時的嬌態,看着卻讓人格外地心疼。
“外祖母!”
蕭懷素不由握緊了杜老夫人的手,搖頭道:“我是您一手養大的懷素啊,我怎麼會笑話您?我只會心疼您,關懷您,卻又怕您因爲誤會而累自己受了委屈。”
聽到蕭懷素這一說,那塵封在杜老夫人心中的往事這才如潮水一般涌來,一發不可收拾,蕭懷素甚至感覺到老夫人握住她的手都在輕輕顫抖着,只轉過頭哽咽道:“好孩子,你雖然是我的外孫女,可有你在跟前就像伯姝還在一般,我對你的疼愛比任何一個人都多……”杜老夫人這說的卻是事實,蕭懷素跟着點了點頭,便又聽她道:“這事我從來沒有與別人提起過,我以爲過了就算了,沒想到今兒個竟然還會聽到她的消息!”
她的消息?
蕭懷素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外祖母,您是說太后?”
“是,就是她!”
杜老夫人眸中神情忿忿,咬牙道:“當年你外祖父揹着我神神秘秘地做了一件事,其實我本來還不知道,只後來見他行蹤有所遮掩這才慢慢起了疑心,你不知道當時我在他熬的藥罐裡發現了什麼?”說到這裡杜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覺得心口有些疼痛,將手放在了胸前的位置輕輕揉了揉,面上帶着一抹忿忿的表情,“當日我還以爲他是得了什麼隱疾不便對我明言,這才揹着我自己熬了藥,我擔心他便將這藥渣偷偷包了一些拿去給大夫看,可這哪裡是什麼治病的藥草,明明是用於女子落胎之後纔要進吃的止血進補的藥,而更讓我驚怒不已的是,這些藥他熬好後竟是送到了太后那裡!”
這是大不敬的事,若是當年就被戳穿,那麼杜家所有人都要受到牽連,杜老夫人就是顧念着那麼多年的夫妻感情,又想到他們倆人還有幾個孩子這才忍了下去,沒想到一過就是這麼些年。
說到這裡杜老夫人一雙眼睛已是通紅,就算已經過了那麼些年,可再提起這些仍然是她長埋在心底的隱痛,一碰就是一次錐心的痛,她以爲他們是一對恩愛夫妻,卻沒想到也有過那麼一段貌合神離的日子,直到後來杜老太爺沒再關注那個女人的事,她才稍稍放了心,就想把日子就這樣過下去,畢竟倆人之間還是有感情的,他們到底是患難夫妻!
蕭懷素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卻有些感嘆杜老夫人竟然能將這樣的秘密埋在心裡這麼久,若是他們夫妻之間能夠有足夠的信任和坦白,這樣的誤會就不應該有啊!
杜老夫人這是白白地揣着一根刺這麼多年,這該有多難受,又有多疼啊?
蕭懷素爲杜老夫人心疼得掉淚,卻也拉着她的手搖了搖頭,“外祖母,您誤會了,這一切都是誤會啊!”
“怎麼會是誤會?”
杜老夫人擡頭看向蕭懷素,還是有些不信地搖頭,“若他們不是從前有情,我可不信太后會這樣平白無故地封你做郡主,只怕也是在向你外祖父示好呢!”
杜老夫人瞭解懿德太后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攻於心計,城府加身,若非如此怎麼能夠憑藉她一己之力攪動朝臣,直到最後扶了皇上上位,連着她自己也做了那麼些年的攝政太后,這樣的女人萬萬不能小覷。
“他們的確是有情,不過卻不是外祖母所想的,而是恩情。”
蕭懷素重重捏了捏杜老夫人的手,“您不信別人的話,總該信我的,我不會騙您的,這事太后對我提起過,今兒個外祖父也說與我聽了,他們倆人所說的話前後並沒有矛盾的地方,所以我想應該是真的,若是這樣,您便真的誤會他老人家了!”
“誤會?”
杜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那隱藏在自己心裡這麼久的秘密怎麼可能只是一個誤會?
她搖了搖頭,還是不敢相信!
“外祖母,這事我也不好與您直說,但您與外祖父談談這事吧,相信他會告訴你的。”
懿德太后的隱私即使杜老太爺已經告訴了蕭懷素,她卻也不好拿出來說道,若是杜老夫人問及,杜老太爺許也會告知她一切,他們倆人交流溝通總比她來轉訴要好得多。
“這……”
杜老夫人有些遲疑有些擔憂,這事壓在她心頭那麼多年,要問她早問了,又何必等到如今?
也許是她自己在製造着幸福的假象,若是這一問便將一切給揭露捅破,那麼她這些年的隱忍求全又都算什麼?
“外祖母,難道您不相信外祖父嗎?”
看見杜老夫人眼中的掙扎與動搖,蕭懷素不由再加了一把勁,“您說這夫妻之間不就貴在坦誠嗎,若是因爲誤會而一直耿耿於懷,這對您不好,對外祖父來說也不公平,您說是不是?”
“你這孩子,”杜老夫人看了蕭懷素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容我再好生想想。”卻是一臉深思。
杜老夫人既然這般,蕭懷素也不好多說什麼,這便起身告辭了。
她想杜老夫人是那樣堅強的一個女人,若是心中有了疑惑必定會去求證的,而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她已經將鑰匙擱在了那裡,會不會用它來打開與杜老太爺那道隔閡的門,就該由杜老夫人自己決定。
蕭懷素回到寧府後,袁氏與端儀公主都在,又細問了她回到杜府的情景,末了袁氏還感慨了一聲,“雖則你沒有了母親,可杜家還有那麼多親人關心你,這可比什麼都強。”話語裡竟是透着一絲羨慕。
蕭懷素笑着點頭,“我從小就在杜家長大,雖是我母親的外家,不也像我自己的孃家一般。”
“弟妹說得對。”
端儀公主在一旁附和地點頭,眸中不無羨慕,她從小在宮中長大自然是看盡了人情冷暖,靜妃又不是多得寵,再說皇上的公主也不止她一個,能得到的疼愛更是少之又少,若不是嫁入了武安侯府,她也沒有如今的尊榮。
婆媳幾個正說着話,不想聖旨便到了,蕭懷素還有些驚訝,她原以爲會遲上幾天的,沒想到卻是來得那樣快。
袁氏卻已經反應過來,趕忙命人焚香擺案,婆媳幾個一起跪接聖旨。
太監理了理衣袍,用尖細的聲音宣讀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召曰,茲有蕭氏女懷素,溫正恭良,珩璜有則,禮教夙嫺,慈心向善,謙虛恭順深得朕心,仰承太后慈諭冊爲安平郡主,欽此!”說罷微微一頓,笑着看向跪地的蕭懷素,“安平郡主,接旨吧!”
“謝皇上,謝太后娘娘!”
蕭懷素雙手舉在頭頂接過聖旨,心裡卻是一片激盪,她還以爲會是太后的懿旨,沒想到太后卻是請動了皇上下的聖旨,這自然又是更高的榮耀,代表着皇上也認同她成爲郡主。
“有勞公公了。”
端儀公主扶着袁氏站了起來,袁氏又給身旁的丫環使了個眼色,丫環便將早已經準備好的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遞了過去。
“侯夫人客氣了。”
那太監笑容滿面地接過了荷包,又在手裡掂了掂,這才放入了寬大的袖袋裡,拱手道:“咱家還要回宮去覆命,就不打擾侯夫人了。”又對端儀公主以及蕭懷素行了一禮,“公主、郡主,咱家先行告退。”
蕭懷素深吸了口氣,與端儀公主一同點頭,道:“公公慢走!”
送走了宣旨的太監,再看着手中那明黃色的聖旨,蕭懷素還頗有些回不過神來,就這樣她就成郡主了?
“恭喜弟妹了!”
端儀公主轉頭對蕭懷素道賀,又轉向袁氏道:“婆婆,如今聖旨一下,只怕道賀的人會接二連三地登門,要不咱們定個日子,擺個席面好好慶祝一番!”
“是這個理。”
袁氏點了點頭,又攜了端儀公主的手道:“端儀跟我回屋去好好琢磨商量,這些皇家宗室的派頭你最清楚,萬一我弄糊塗了就不好了。”又看向蕭懷素道:“懷素先回屋去歇息,原本這兩天你就夠提心掉膽的了,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袁氏與端儀公主三言兩語就決定了擺宴席的事,蕭懷素自然不好推拒掃興,只笑着應了一聲,便轉頭回了自個兒的院子。
寧湛眼下還在當差,白日裡也趕不回來與她一同用膳,蕭懷素便獨自用了午膳,又換了一身家常的衣裳,正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歇息,便有丫環來稟說是蕭懷柔到了。
“大姐這就到了?”
蕭懷素微微有些詫異,這是才過午呢,蕭懷柔來得也太積極了些,她正覺得全身軟軟地提不起勁來,與蕭懷柔聊聊也好。
“這大熱天的,三妹就坐在廊下,怎麼不進屋裡去?”
蕭懷柔跟着丫環旖旎而來,一身海棠紅灑金的裙子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蕭懷素隔着老遠就瞧見了,只對她招了招手道:“大姐過來坐!”等着蕭懷柔坐定,她才又道:“屋裡擺了冰盆的,雖說是涼快了些,可我也覺得悶,就出來透會氣。”
“這大熱天的,也就你忍得住。”
蕭懷柔拿了團傘輕扇了兩下又遞給了身後的丫環,丫環自然就接替了這個活計。
“冊封郡主的旨意聽說已是下了?當真要恭喜三妹了!”
蕭懷柔的話音裡帶着點酸味,蕭懷素自然聽得出來,也只是淡淡地轉頭瞥了她一眼,道:“大姐,這也算是我用命換回來的,若是不然,我早就沉屍湖底了。”
“呸,盡說這些晦氣的!”
蕭懷柔趕忙伸手在面前扇了扇,大有將晦氣都趕盡之勢,這纔看向蕭懷柔,欣慰地嘆了口氣,“幸好你沒事,不然我睡都睡不着了。”說罷雙手一環抱了抱蕭懷素。
“大姐……”
許是想到了那天的驚險之處,蕭懷素也多有感慨,只搖頭道:“你沒事就好,只是小芬她……”
“這也是她的命!”
蕭懷柔長嘆一聲,放開了蕭懷素,低聲道:“我給他們父母了一筆身家銀子,屍身讓他們領了回去,小芬還有個弟弟,我將他招了進來今後就在燁哥兒身邊當差。”
“嗯。”
蕭懷素點了點頭,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有用了,畢竟一條生命是什麼東西都換不了的,又轉頭吩咐代兒,“取一百兩銀子來,回頭還要勞大姐帶給小芬的父母。”
蕭懷柔擺手推拒道:“我都已經給過了,你不就用給了。”
“你的是你的,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畢竟她也是受我連累。”
蕭懷素搖了搖頭,執意堅持。
“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那些歹人到底是誰都沒有查明,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你招惹的?”蕭懷柔卻是不依地噘了嘴,“再說了咱們都是來皇宮赴宴的,這當值不力,多的是人來擔這個責任,與你無關,難不成你還想受這累不成?”
蕭懷柔幾句話便將蕭懷素駁得啞口無言,她不禁笑了,“大姐這嘴皮子功夫漸長了,我是說不過你。”又見代兒走了過來遞給她一個裝了銀錠子的靛藍色荷包,這才轉而塞到了蕭懷柔懷裡,“記得回去時帶給他們就是。”
“是,我纔是說不過你。”
蕭懷柔嗔了蕭懷素一眼,這才笑着接過,又道:“剛纔進府時見着府裡的人忙忙碌碌的,還往廊下掛紅燈籠呢,這是要擺宴了?”
蕭懷素笑着打趣,“看來京城裡這一套大姐已是得心應手了。”
“本來也是,你封郡主這事非同小可,還是太后收的義女,那不等於是皇上的義妹,不說皇室宗親前來道賀,就是一般的官員人家也想搭上這順風車不是,保不定到時候還有皇上與太后親臨呢,大家不趁這個機會露露臉怎麼行?”
蕭懷柔連說帶比動作誇張,讓蕭懷素看得忍俊不禁,試想着那一天若是皇上與太后真得都到了寧府,她還不知道要怎麼自處呢,果然是榮耀的背後總有道不盡的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