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沒落之後遺症(前)
尤姨娘在紅銅的小心攙扶下來到了城西。一個六品官員的家門雖比不得宰相府豪奢,但比一般平頭百姓,已實屬豪宅。然而,嶽府的氣氛卻是極爲蕭條。
一堵刷地極白的牆上掛着幾株枯萎的蕭條的枝葉,門前假山下一池只容得下半張牀大小,當尤姨娘尤門童帶進去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迎面而來的灰塵,處處呈現出的不過是一層灰敗景色。
尤姨娘眼眸微微一低,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問身後的門童,“這灑掃的婆子怎得不好好清理一下?”
門童低下頭,並不答應。只應了聲,“尤姬這邊走。”
沒有太多回廊,越是走着尤姨娘越是遲疑了起來,眼前一塊又一塊掉漆的柱子看過去有些年份了。嶽老最是重面子之人,記得當初不過是一張桌子看過去青了點就被嶽老命人燒了。那可是沉香木……
“尤姬,到了。這幾日老爺日日奔走於外,老太爺身子不好。”門童頓了頓,笑了下就退出去。
尤姨娘點了下頭,心下一片涼意,到如此地步了嗎?六品官員難道連這漆都捨不得上了?
“來了?”蒼老的聲音透着兩分力道,透過門窗傳了出來。
手不自覺顫了顫,尤姨娘低垂着頭,隨着這聲音落地,她的腦海瞬間就浮現出那黃濁的眼中危芒頓生。“尤姬給老太爺請安。”
“進來吧。”
門咿呀一聲開了,兩個侍婢從裡頭走了出來。這兩個婢子看過去身子纖弱,面色蒼黃,左邊一人嘴脣乾裂,雙眼無神。右邊的女子萋萋低頭,一臉懼怕的樣子。
尤姨娘斂目,走了進去。剛入屋子,濃重的藥味撲鼻,讓人聞得好生難受。
嶽常輝躺在牀上,染上白霜的頭髮披了些下來,他擡起頭來,靜靜地看着尤姨娘。那雙眼只微微一眯,森然的氣息瞬間纏繞而來。
“不在家中好好待產,來這病地作甚?”
“老太爺,我……”尤姨娘嘴角微抿,細想着這句話該如何說出口。“老太爺,我相公他這段日子很不順。我想……”
“今日是來興師問罪?他是我養的一條狗,你也是!”他粗粗喘了口氣,瞪大雙眼盯着尤姨娘,直盯着她退了一步才哈哈大笑,“你們一個個都想撇清,可是,誰能撇地一乾二淨!”
尤姨娘嚇得退了一步,她哪裡不知道尉遲風與宰相的交易,他們一個個站在宰相府身邊的時候就授人以柄了。
嶽常輝許是想到了什麼痛恨的,他的目光凌厲了起來。
“尉遲風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若我現在還有力量,我定第一個殺了他!”當初竟然讓夜郎王給逃了,如今竟是讓他一敗塗地!
尤姨娘駭地壓住胸口,心臟幾乎要跳出口來,她不敢擡頭接受那道凌厲的目光,只是駭然地看向四周,生怕自己被押在當場,成爲城池之魚。
“老太爺身子不適,尤姬不敢多做打擾,請恕尤姬告退。”幾步不等嶽常輝回答,尤姨娘轉身舉步就走,那落荒而逃的樣子看得牀上的人開口破罵起來,“婊子生養的,一個個忘恩負義,忘恩負義的狗東西!”劇烈的咳嗽傳來,幾個奴僕嚇得衝了進去,險些撞到了急急出來的尤姨娘。
“紅銅,紅銅,快扶我回去。”她嚇得馬上上了馬車,等馬車衝了出去,穩穩當當行走在路上之時,尤姨娘才呼出一口氣。心裡又是氣又是憂心。本是宰相義女,她本有十足信心可做正了二奶奶的位置。然,今日她的心更擔心嶽常輝的報復。
“姨娘,這府上也太過落敗了。這一對比還真是讓人唏噓。”紅銅這話一出,尤姨娘心下就安了。到這地步難道還要怕嶽常輝不成。
只不過如此,她還是嘆了口氣,如今沒了宰相這一勢,日後怎和侯爺爭長短,相公怎麼說都是嫡子!
馬車走遠了。一個青色袍子的男人朝嶽府走去,跟在他身後一身裘袍的清俊男子低垂着頭。
嶽老夫人站在門口,凝望着迎面而來的兒子和孫子,心頭犯起了苦澀。
嶽達擡頭,見母親的身子藏在披風下,拄着一個凡常的柺杖有些佝僂地彎着身軀靜等着他。腳步一滯,他眉頭一凝,臉色不善,“娘,這麼冷的天,你有何事只要讓奴婢們通知一聲就是,何必親自前來。”
嶽老夫人抿起脣,若是往常,她何須開這口,以往家大業大,種種事情交給官家處理,她早過慣了清淨日子。她頓了頓,看了眼嶽韌宣身上的裘袍,低頭說道:“我們的用度太大了,你們下個月的奉銀何時下來?”
嶽韌宣聽了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奶奶,怎麼可能?我們何時會短了用度?”
嶽達畢竟年長,他看了眼四周的人低聲說道:“需要多少銀子?”
嶽老夫人握緊柺杖,吐了幾個字眼。這幾個字眼在嶽韌宣眼中不過是九牛一毛,但在嶽達的眼中,卻是天文數字。饒是下個月父親和自己的奉銀下來了,還是差了甚多。“怎得會需要這麼多?”
嶽老夫人卻是瞪大雙眼,許是恨極了回答這問題,竟是喝了出來,“你是我兒子管我們用度就是,何來這麼多問題?”
嶽達聽得一愣,怔了怔,卻是瞭然地沉了聲應了是。
從繁華到今日,還是維持着宰相府的日子,今時何比往日,長此以往,必會坐吃山空。
然而,整個嶽府也只有他一人有此等悟性。
冬雪下了一夜,寒冷襲來讓人猝不及防。今兒個一早,冷風就捲入皇宮,何姑姑幾人命人將去年的被子換了個新的,才走了進去。
素馨雨薇見門簾一開,立即打了個哆嗦。看着何姑姑嗔道:“今年的冬天來得太快太猛了,我只從院子那廂過來就凍的上下牙齒打顫。”
“你們都沒生養過孩子自然是會弱些,快去喝杯熱茶。一會兒安平侯夫人就來了,娘娘後日就出月子了,儘管只有這麼幾天,也不能太累着。”何姑姑看了眼外頭簌簌落下的雪,眉頭皺了皺,皇上明日祭祖,後日三皇子滿月,再幾天就是萬壽節了。沒想到這所有的熱鬧都湊到這個冬天了。
齊悅笑着看他們幾個冷得哆嗦的樣子,不禁笑道:“何姑姑這話倒是有理,以前在王府時,還未有這樣大的雪我都冷得直想鑽洞,現在身子大有不同了。”
“娘娘,皇宮吃穿用度皆是好的,皇上又是疼娘娘的,就連今年新一批羽絨被江南織造還是先送到我們宮裡來。”雨薇看着齊悅無心說了這一句。
齊悅笑着應了。一直以來她的身子都比念青要好些,在王府時念青幾次被凍得青白交加,也是因爲娘念青的那段日子受到的排擠太盛,累地念青差點就虧了身子。她總想自己比妹妹幸運些,也應該堅強些,多照顧着點。想到這,她問道:“劉冶來了沒?”
“回娘娘的話,劉太醫在坤寧宮給聖母皇太后診治呢。”
素馨開了口,她輕輕說道:“這幾日皇太后的病更重了,消息說昨晚石妃一臉誠意去看太后,最後怒氣衝衝出來。”
“一臉誠意?何來一臉誠意?”齊悅眯起眼,石妃應該早和太后生了嫌隙,在宰相倒臺的情況下,怎麼還會一臉誠意去見太后?這真是費思量了。
對上她疑惑的目光,素馨回道:“石妃出門前親自燉了一碗銀耳蓮子湯,聽說加了難得的海上鱈魚,親自頓了兩個時辰纔到坤寧宮的。”
這事倒是有意思了。這石妃到底因何走到這一步?
話說此時錦華宮內,小冷子站在門口,躬身守着,太監宮女都離了正殿一丈遠。此時,殿內傳出細微的聲音。
“你昨晚的舉動甚是愚蠢,現在朝廷衆臣均在觀望。皇上早就想除了宰相,此時你與太后靠近,不是等於把我們捲入叛賊一窩嗎?更何況,那些人若判斷嶽常輝與我們藕斷絲連,不是等於給了嶽常輝一條活路!”
現在嶽常輝處於孤立,一方面是皇上給的壓力,另一方面自然是石將軍現在正盛,皇上一立太子,石妃很有可能就是皇后,誰會爲了一個被貶的六品官得罪未來的皇太后,現在的權臣?
石妃握緊拳頭,眉角一跳一跳的,“爹,我看宰相真的落了,心中確實有一些不安,所以纔想着見一見太后,聊表心意。”
石將軍蹙起眉頭,瞪了石妃一眼,“爲何會這般不按常理,你對他還餘情未了?”話語落地,擲地有聲。
石妃警惕地看了眼窗外,低聲說道:“爹,你小聲些。太后那般不待見我,一切皆怪罪到我頭上,也不想想當初若不是宰相急着要搶了爹的權勢何來這些陰差陽錯。”
見石妃把話題引開,石將軍冷冷哼出一口氣,“他們終是沒有未來的,你不許私下見他!”
石妃抿了抿脣,自不說是也不應否。
------題外話------
明天中秋了,月圓人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