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爲,說完之後會換來久違的沉默。卻沒想到,徐卿噗嗤一下的笑了。
“傻丫頭。”
溫柔的手輕輕的揉了揉她的頭頂,在她看不到的眼中,盛滿了無盡的愛意:
“做人本該如此,若是事事以德報怨,那麼,何以報德?”
成繡一下子愣住了。
她擡起頭,看着徐卿,看清了他眼中的認同和笑意。那絕對不是爲了敷衍自己而說的漂亮話。
他是當真這麼認爲。
霎時間,冰封的心好似有什麼東西悄然裂開。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正在油然而生,慢慢的,有什麼東西,好像在兩人之間改變了。
她望着徐卿,大大的眼睛裡毫不避諱。而對方也依然溫柔似水的看着她,情感緩緩釋放。
突然間,成繡覺得臉有些臊,垂下眼眸:
“謝謝你。”
謝謝你理解我,謝謝你,對我說了這番話。讓我不用在面對爹的時候,內心會有一絲絲的愧疚與難受。讓我堅定自己的信念,在接下來的路途不會自我厭棄和孤獨。
徐卿若無其事的避開了她的謝意,轉開話題:
“對了,帶我去看看你的水田吧。我還有件事要與你說,正好邊走邊談。”
兩人一道出了門後,沿着土坡,沒一會兒,便到了水田邊。
明明前一次一起來的時候,還是谷美魚肥。可現在,污水褪去,處處都是爛泥。所剩無幾的稻杆兒東倒西歪的躺着,而髒兮兮的水中,哪裡還有魚兒的影子。
儘管已經看了好幾次,可每回面對,成繡的心裡都不大好受。
“就是這樣。”
成繡指着旁邊的一個豁口:“那晚的雨勢太大,沒一會兒田裡就蓄滿了水,可是一直還在下。結果這田承載不了,直接從這裡豁開了一個口子,魚兒和水都一起流走了。”
徐卿蹲下身,用手捏了點泥土,在手中用兩指抹開,細細看着。
成繡繼續道:“這一季就算是積累經驗了吧,原本我也沒想着第一回就能種出來的。幸好上回撈了一批魚起來,算是挽回了點損失。等明年春天的時候,我再接再厲。”
徐卿擡頭,看着她樂觀的態度和燦爛的笑容,不禁心情也大好,綻放出笑臉。
“能這麼想,便最好。”
他站起身來,慢慢走到成繡身邊:“書院的夫子也一樣,當年科考一共考了五回才中舉。倘若他在第一次失敗便不再繼續,那麼今日,便少了一個教書的夫子,多了一個市井的商人小販了。”
他安慰人的話都是這樣好聽,成繡忍不住樂了:
“你的夫子若是聽到你把他與一農家女相提並論,指不定會讓你罰抄多少書呢。”
本是打趣他一下,沒想到,他卻道:
“那又如何?時間事原本就是萬變不離其宗。教書育人也好,種田育苗也罷,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在我看來,繡繡以一己之力,卻做成了許多男子都未曾做到的事情,比天下許多人都要強太多了。”
他如此直白的誇獎,真是讓成繡連都紅了。
“徐卿哥不愧是讀書人,說話真好聽。”
徐卿笑了笑,沒有繼續。
“啊,對了,徐卿哥你方纔說有事要與我講。到底是什麼?”
她漫不經心的一問,卻叫徐卿的心猛地一沉。
“這件事,說起來還與之前的事情有關。”
徐卿雙手背後,望着眼前這被水沖毀的田地,嘆氣:
“這一場暴雨,來的的確不是時候。整個京城周邊走遭了水患,田地被淹的更不計其數。前日朝廷已經有官員上報,提出要撥款賑災了。”
“賑災?”
成繡突然心中一動,追問:“田地被毀,那,是不是糧食....”
後面的話,她沒敢說,徐卿卻幫她接了下去:
“沒錯,糧食短缺。”
短短六個字,卻叫她心中猛地一沉。
如果是因爲泥螺的話,那麼村子裡面囤的糧食,還夠勉強渡過。再加上成家村背靠大山,趁着深秋的時候去獵點皮子,換點銀錢,也不至於過的太艱難。
可是,這種大面積的食物短缺,就要命了。
這麼一來,糧食首先就要被炒到天價。即便是獵了東西,賣出去的銀子也不夠買來口糧。而且鄰村也會有人來搶先一步,只怕到時候,連樹皮都留不下了。
成繡連忙追問:“嚴重嗎?”
徐卿看着她的眼睛,裡面流露出的焦急讓他明白,這個小姑娘果真懂了自己的意思。
“你先別急,這件事現在還沒定論。受災面積也說不好,各地衙門正在統計之中。而且朝廷還有儲備的糧食,到時候開倉也能緩解一部分的壓力。”
話雖如此,可徐卿也是在是納悶。
在他的印象之中,京城從來沒有如此大的降水量。入閣之前首要做的事情就是翻閱卷宗,卷宗之中也從未提起過。
明明是重生一世,以爲自己握着的是可以平步青雲的鑰匙。卻發生了這種變故,這讓徐卿不得不產生了一種危機感。
饒是如此,他也將這種不安埋藏在心中,反過來安慰成繡。
成繡想了想:“徐卿哥,你去找過里正了嗎?”
徐卿搖頭:“纔剛回來,便遇到你了。”
再一個,他壓根就沒想到去跟里正說這回事。畢竟這種大事,連京兆尹等人都覺得棘手的,他一個村官,能做的了什麼?
成繡當機立斷:“徐卿哥,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趕緊去找里正吧。”
徐卿納悶:“找他?”
見少女疑惑,他連忙解釋:
“繡繡,我不是質疑里正的能力,只是,你覺得去找他,除了讓他不必要的恐慌之外,還有別的作用嗎?”
“有!”
成繡斬釘截鐵,同時,目中露出一絲擔憂。
“咱們明爲蓋祠堂,實際是屯糧。可這件事不止是我們幾個人知道,運送糧食,必定就有參與運送和裝倉的人。我需要知道,這些人,靠的靠不住。”
倘若真的發生大面積糧食短缺的話,那就麻煩大了。
人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是個人就會有遠近親戚。倘若那些人沒有活路跑來投奔,監守自盜這種事,也不是沒有可能。
更可怕的事,糧倉的事一旦宣揚出去,成家村就會生靈塗炭,成爲衆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