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並沒有跟別的女人那樣,抽抽噎噎的唸叨或者辱罵,她把棉布撕的細細的,輕輕的擦拭着傷口上面滲出的濃水和血珠兒,儘量避免碰觸。
可儘管如此,還是感受到手下人肌肉好幾次猛地緊繃。
約麼是到了屋子裡面,亦或者是燭光幽暗的環境,讓人一直繃着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疼痛也猶如細絲一般慢慢滲入骨中。
漸漸的,那疼越來越重,彷彿一塊兒炙熱的巨石板重重的壓在背上,叫人疼痛難忍,透不過氣。
突然,猶如被烤化的皮膚突然傳來一滴清涼,似是六月爐火中的細雨,又像是久居乾旱的甘露。他昏昏沉沉的睜開眼,人影在眼前恍惚。努力的看清,那雙影逐漸重疊,林氏低頭掩面垂淚的模樣,就這麼的刻入心間。
成貴的嘴脣微微蠕動,這才發現自己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他努力的嚥了口唾沫,勉強開口,破鑼般的聲音立即吸引了正在默默擦淚的林氏。
“她爹,你醒了?”
方纔還滿是擔憂的眼神,猛地卸下了所有的擔憂。
在看到成貴嘴脣泛白起皮時,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站起來:“我給你倒碗水。”
粗陶碗的觸感冰冰涼涼,讓成貴火熱的嘴脣微微降了些溫度。溫熱的水猶如春雨,緩緩滋潤了乾涸不堪的喉嚨。
一碗喝罷,成貴這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夢娘,你怎麼哭了。我沒事的.....”
話雖如此,可身體的虛弱卻容不得他逞強,突覺眼前發黑,身子微晃,嚇的林氏差點沒扔掉手中的陶碗。
還好,關鍵時刻,成貴自己撐住了。
“她爹,你就好好養着吧。”林氏眼睛紅腫,像只兔子似的:“昨晚你昏睡過去了,身子又發燙,嚇的我六神無主的。好在繡繡去找了黑子嬸,要了點草藥給你敷上。”
昨晚?
成貴看了看一地的月光,沉默了會兒:“我睡了一天?”
“一天兩夜。”林氏糾正,見他一臉沉默,不免心疼:“她爹,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栓子已經送走了,里正請來了幾位叔公,叔公們說,誰要是不服,就跟着栓子一併走,成家村不留這種害羣之馬。所以娘什麼也沒說,等天一亮,就送栓子離開。”
溫聲細語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好像一隻柔弱無骨的手,輕輕的撫平了他心間最後的一道傷痕。
成貴攥住了婦人的手,擡眼詢問:“娘沒有爲難你吧?”
林氏搖了搖頭:“你病的兇狠,估摸因爲這個,也沒人來咱們院子。”
實際的情況是因爲成貴的病重,擔心受怕的成繡直接去幾位叔公跟前,把昨晚家裡受的委屈好好的說了一遍。順便“哀求”幾位叔公一定不要攆栓子,否則成老太再生氣,他們一家四口的命就都保不住了。
原本還有些猶豫的二叔公一聽這個,頓時氣的鬍子直翹,當即下令讓把成栓子剔除族譜,從此不許他再踏入成家村一步。
同時,命成老太不得再去無故毆打子女,否則的話,就讓老姑奶奶親自上門去說道說道了。
一山更有一山高,潑婦如成老太,聽聞潑婦中的鼻祖老姑奶奶,那也只有乖巧認命的份兒了。
成老太作妖不成,成貴一家逃過一劫,成繡又聽聞黑子嬸那裡有些草藥,頓時顧不得避嫌,去討要了一些回來給成貴已經潰爛的傷口敷上,陪着林氏守了半夜,自己的小腦袋跟小雞吃米似的一點一點,直到半夜成貴的熱都退了才睡下。
“沒事就好。”成貴拉着林氏的手,面色雖然疲憊,目中卻甚是安慰:“我便是爲了你們,也不能出事。否則我死了,留你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麼辦...”
經過此事,他對於孃的那點子愧疚,算是徹底的煙消雲散了。
林氏的眼圈迅速的紅起來:“不許你這麼說,她爹,咱們往後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是,是。”將林氏惹哭,成貴心裡也難受,想要伸手去摟她,卻因爲失去了支撐,一個沒坐住身子一歪,嚇的林氏眼淚都忘記流了,連忙過來攙扶,纔沒磕着碰着。
“哎,老了不中用了。”成貴自嘲:“從前三九天下河都沒打過噴嚏,現在一點小傷就熬不住了。”
他這麼一說,林氏好容易才止住的眼淚頓時跟不要錢似的,嘩啦啦的往下淌。
“你總是什麼事都自己扛着不說,娘打你,你就不會躲開點?早年間身子熬的都虧成什麼了,哪裡經受得住這個。倘若你真有什麼三長兩短的,我,我也不活了。”
說着,便是淚如雨下,一頭撲到他懷中,泣不成聲。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嘛。”成貴安慰着懷中的婦人:“往後,我保證都不會這樣讓你擔心了,好不好?”
林氏只是哭,一直把這兩日心中的擔憂與委屈都灑盡了,這才擡起臉,滿是淚痕的瞧着他,突然間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別過臉,那帕子去擦眼淚。
成貴笑呵呵的望着婦人的一舉一動,他知道,她心中有他,所以纔會遇到這種事這麼的驚慌失措。其實,他心中也是一樣後怕,林氏如此嬌弱,女兒和兒子還小,他是他們的靠山,一定不能出事。
這廂,夫婦恩愛,其力同心。而另一邊,成三嬸幾乎快要哭瞎了雙眼,跪在地上求成老太出手相助。
“糊塗東西。”
成老太恨鐵不成鋼:“倘若我能幫,你以爲我不會幫忙?老太婆我這回真是舔上了這張老臉,可結果怎麼樣?你也瞧見了。如今你這裡哭哭啼啼作甚?是不是還嫌這個家不夠亂啊。”
成三嬸哭道:“娘,您去求取那位貴人,他肯定會幫咱們的。”
一聽她說這個,成老太頓時變了臉色,惱羞成怒,站起來破口便罵:“你快給我住口,活了這些年,什麼說的,什麼說不得,心裡還沒個數嗎?那銀子你拿便拿了,人家一時間將你給忘記了,也就高擡貴手放了。你若是不知道斤兩,回頭出了事,小心性命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