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鈺大清早趕過去城北,那兒的火凌晨的時候被撲滅,除了正中間已經燒的面目全非的屋子外,周圍被殃及的有四五戶。
這時候逃出來的一些百姓正忙着從被燒的家中搬運東西出來,值錢的物什,還能用的桌子椅子,兩邊的巷子口堆滿了東西,邵子鈺他們過去的時候,這些百姓都來不及處理自己身上的炭黑,只顧着清點東西,能減少一點損失是一點。
圍觀的人太多了,中間起火的院子已經被官府裡的人圍起來了,否則這地方肯定也會被別人翻找一空。
邵子鈺腳踩在燒成焦炭的木塊上,腳底發出踩碎聲,地上和兩面的牆上還冒着白煙,溫度比外面的要高許多。
兩個仵作正小心的在燒成灰燼的牀上撥開碎木找燒死的人,空氣裡的味道很奇怪,邵子鈺問早早到來的十一,“傷亡如何。”
“起火的這一家,夫妻二人,還有兩個孩子,前些日子在外跑商的弟弟回來,在這裡住一段日子,周圍受傷的有幾個,但沒有傷及性命。”換言之,起火的這家人,包括在外跑商回來的弟弟,都葬身火海了。
找到的屍首確實是有五具,起火的地方很可能是廚房,離得最近的這家弟弟被燒的只剩下了一些焦了的內臟。
周圍的鄰居都是看着這家人進進出出,也都是認識,仵作把屍體收集好了,衙門裡當即運了回去,邵子鈺走到屋子後面,着火的時間是半夜,此時都應該睡了,廚房裡怎麼會忽然起火的。
“大人,在竈臺上做了飯,會把這火壓着,第二天一早起來就能直接起火做飯,竈臺周圍會堆很多柴火,裡頭要是有火星子跳出來掉在柴火上,很快就會燒起來。”阿九撥弄着燒的黑漆漆的廚房竈臺,一旁是柴火被燒焦的痕跡,還有一些易燃的樹枝燒成的灰燼。
“那得多大的風才能把這火星子給吹起來。”邵子鈺看了一眼原來應該是門和窗的位置,若是門窗開着,這風勁也得不小,“昨夜的風也還好,否則這旁邊的屋子可不會還剩下這麼多。”
從這廚房的位置出來,走入這家人弟弟所睡的屋子,屍首不是在牀上被發現的,是在牀邊的桌子旁,很可能是醒了之後被煙燻過去,而那夫妻和孩子,都是躺在牀上的,也許都沒有機會醒來就暈厥過去走了。
面目全非的屋子實在是找不出什麼別的線索,說廚房裡開始着火不過也是猜測,說不定就是從這屋子裡也有可能,邵子鈺走出這廢墟看周邊幾家遭殃的,那些家人正在門口圍堵着,本來這種是,你家着火殃及我家了,理應你賠我,可你這一家子人都葬身火海了,他們的損失怎麼辦,只能找官府做主,把廢墟里之前的東西搜出來也可以,金銀的東西不至於被燒燬。
“大家稍安勿躁,把你們的情況登基清楚了,官府自會有所交代。”邵子鈺命兩個人留下來,這些東西老是堆在巷子裡也不是辦法,夏天多雷雨,一場下來又要毀掉不少,附近人家的院子裡暫且放放,到時候官府辦事也方便。
回了刑部,邵子鈺去了一趟張尚書那稟明情況,出來之後十一拿着出事這家人的情況給邵子鈺看,這家人已經沒什麼別的親戚,只有弟媳和一個侄子遠在幾十里路的小鎮上。
“派人把他們帶過來認一下。”邵子鈺讓十一派人去那鎮上接人,驗屍房內的結果也很簡單,就是着火後睡着的情況下被煙燻昏過去沒能逃出來。
“大人,這許家人在鄉下還有幾畝田,西街那有一間鋪子。”十一接着稟報。
“通知夥計,鋪子關門,等家人來了再說。”邵子鈺一一吩咐下去,此時已經下午,一直忙着來不及吃午飯,走到堂內,看到觀言拎着食盒等在那,瞧他來了趕緊給他把飯菜從食盒裡拿出來,“夫人讓小的送過來的,說您一忙忘了時間不記得吃飯。”
林清苒讓觀言帶了幾個清淡的菜,還煲了一甕的湯,要觀言監督着喝下去。
“爺,您可得都喝了,這是夫人一早下廚給你煲的湯。”觀言動手添了一碗,“夫人說天熱,毒辣的很,給您煲的老鴨湯,您多喝一點。”
邵子鈺擡頭看了他一眼,觀言沒自覺,而是繼續叨唸着,“您老是去那地方,髒的很,晚上回去小的給你準備了火盆子,上回大少爺還讓不乾淨的跟回來了,您可得小心。”
“你成親了和你娘子都不說話是不是。”邵子鈺放下勺子,還這麼囉嗦。
觀言怔了怔,邵子鈺讓他收拾東西回去,轉而進了看卷宗的屋子...
案子進展的很順利,四天後這許家的弟媳帶着孩子過來了,孩子還小,沒敢讓他來刑部,許家弟媳到了這驗屍房裡沒多久就哭成一團了,邵子鈺進去一看,她就靠在這放許家弟弟所剩無幾內臟的牀邊,很快雙眼就哭的桃紅。
“許勝的妻子。”邵子鈺喊了她一聲,她擡頭看邵子鈺,低低的說了一聲,“是。”
“你認得這就是你丈夫?”邵子鈺指着那幾團內臟,一沒骨骼而沒形體的,如何認得出是誰。
“進來的時候官差大哥說,這是我丈夫。”許勝媳婦囁囁的說道,繼而語帶欣喜,“大人,難道這不是我丈夫,許勝他沒死?”
“許強家鄰居佐證,你丈夫在着火的這個晚上就是住在哥哥家的,你可認得許強夫婦和這兩個孩子。”這麼認親是很殘忍,可再殘忍也得認。
許勝媳婦站起來,到放置許強夫婦的這邊,眼底有了一些懼怕,畫面是慘不忍睹,朝着許強媳婦那瞥了一眼,“是...是大嫂吧,我這也認不大出來,在許家的還能有別人麼。”
許家兩兄弟父母雙亡,在鄉下也沒有什麼親戚,許強的媳婦是家中獨女,兩個老人也過世的早,這樣算下來,就只有這兩個有親戚關係,留下來的幾畝田和西街的鋪子沒有意外,是要留給許勝媳婦和她帶來的孩子。
“阿九,帶她出去簽字畫押。”邵子鈺讓阿九帶許勝媳婦出去,後者有些擔心的問了一句,“大人,這是要籤什麼。”
“你既然是他們的親人,自然要把這認人的文書籤字畫押,否則,這衙門裡如何證實死的是他們。”邵子鈺回頭看她,她低低的哦了一聲,跟着阿九出去了。
等人走了些路,邵子鈺問看守的官差,“她一進來怎麼問你的。”
“驚慌失措的進來,問我哪個是許勝,我只給她看,她就撲過去哭了。”
“趴在這牀上哭?”
“不是,她趴在板子旁跪着哭的。”就是沒有觸碰到木板上蓋着的布,也沒有對許強一家四口有過注意。
“看來這情分不深。”邵子鈺只是如此說了一句,走到外頭,聽到已經簽了字過來的許勝媳婦在問阿九關於鋪子田地變賣的事。
“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會耕田也不會打理鋪子,我們家也不是住在這兒的,還是把鋪子賣了。”許勝媳婦是向阿九打聽這兒賣鋪子要怎麼做。
“許夫人,這鋪子,恐怕你暫時還賣不得。”邵子鈺見他們走過來了,淡淡的說了一句,“案子還沒結,這幾個人都還沒安葬。”
“大人,我也就是一問。”許勝媳婦悻悻道,“我自然會把丈夫和大伯他們一家都好好安葬。”
“許勝是跑商的,許夫人難道一點都不懂打理鋪子,許強家的鋪子裡頭生意不錯。”賣掉了可惜啊。
“大人,我家許勝是跑商沒有錯,我可什麼都不懂,離得遠,生意好也要不好了。”許勝媳婦搖搖頭,邵子鈺沒有留她,讓她走了。
這邊十一帶着人回來,廢墟中值錢的東西已經全部搜回來了,既然所有的東西要交給許勝媳婦,那這幾家鄰里的賠償,自然也由她出了。
“大人,要不要再把她叫回來。”
“明天把這幾戶鄰里和許勝媳婦一起叫來,面對面商量着。”邵子鈺擺擺手,走出刑部...
第二天許勝媳婦和五家屋子受了損的人家過來了,算清楚了應該賠多少,許家燒榻的廢墟的挖出來的金銀,還有鋪子的如今的一些銀子,還有幾畝田和鋪子的契約,都交到了許勝媳婦的手裡,包括這許強一家和許勝,都要帶回去舉辦喪事再安葬好。
連累了別人屋子的,許勝媳婦都賠了銀子,手頭上的餘銀已經所剩無幾,要把這些金銀首飾變賣了纔夠安葬幾個人,邵子鈺讓十一帶人把許家人擡着跟許勝媳婦回去。
這案子就算是這麼結了。
此時已經是下午,天色有些暗,起了風掉在路上的葉子被捲到了半空,看似是要下雨,邵子鈺想早些回去,觀言駕車過來接他,邵子鈺上了馬車,傾盆大雨便落了下來。
街上跑着躲雨的人很多,快步在馬車旁經過,邵子鈺在車內想着事情,馬車還沒到邵府,阿九淋着雨快馬加鞭過來找他回去,說是有人報失蹤,已經失蹤六天了,找遍了都找不到人,這才前來報官。
邵子鈺讓馬車折回,本來這事不是先報到這裡來的,但人都來了,下着大雨,難不成還把人趕出去。
重回了衙門,堂內坐着哭哭啼啼的母女兩個,一看邵子鈺進來了,當即就跪了下來,“大人,我家阿石已經失蹤五天了,到處找了都找不到,這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總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沒了啊。”
“你們先起來,我問你們說。”哭聲大過說話聲,哪裡能問的清楚,邵子鈺讓她們起來,一旁官員記簿子,邵子鈺開口問她們,“什麼時候不見的。”
“五天前,他說出去見個朋友,會喝點酒,回來的晚一些。”
“失蹤五天了,怎麼到現在纔來報案。”
“大人,我丈夫他是個嗜酒如命的,能在別人家裡喝上個幾天都不會來也是有的,以前也有過,但這次過了三天都沒回來,我們娘倆去他認識的朋友那兒找他,都沒找着人,都說沒去過。”找了兩天沒找到人,這才急了。
“出門前沒和你說去了誰家。”
這婦人搖搖頭,一問三不知,除了知道出門的時間,邵子鈺讓人帶她去畫畫像,就是醉在大街小巷,幾天過去也該酒醒了。
又派人出去打聽,打聽回來的結果,有些出乎邵子鈺的預料,這個叫阿石的男子,有人看到他出現在許家附近過,旁邊還扶着一個人,就是天黑,巷子裡又暗,低着頭一點都瞧不清楚。
夜裡在許家附近出沒過,之後就再也找不到人了,許家也是那天晚上着火,兩者之間,會有什麼關聯麼。
許家和這阿石家也沒有仇,總不至於是故意放火要燒死人家全家,家裡沒少金,沒少銀,也不是入室搶劫,這阿石不見了,那這扶着阿石的人呢。
邵子鈺總覺得許勝媳婦哭的有些不對勁,哭的是很傷心,看起來也很難過,但邵子鈺就是覺得不太對,從那邊打聽回來,鄰里都說許勝夫妻感情很好,這年輕喪夫,如何是半點絕望的都沒有,傷心完了就好了,急着要把鋪子和田都賣了。
“這幾天許勝媳婦就應該要把許家人安葬了,你派人跟着她,跟到她回鎮上去,看她接觸什麼人,再派人先去那邊打聽一下,許勝這個人。”邵子鈺有點抓不到頭緒,如今把許勝媳婦叫回來也沒有用,都燒的認不出來也沒法認...
六天後,阿九在洛都城外十來里路的地方,抓到了和許勝媳婦團聚的男人。
而審問出來的結果,更加出乎衆人的預料,和許勝媳婦團聚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許勝本人,他原來是在跑商,但因爲經營不善,買的東西沒人要,賣不出去,週轉不靈,買家那的銀子又付不出,面臨被追債。
來洛都城之後看到親哥哥一家經營鋪子經營的有聲有色,就對這鋪子打起了主意,所謂家醜不外揚,家裡爭執過,許強也沒把弟弟趕出去,可許勝卻起了歹心,加上這邊新認識了個酒友阿石,許勝心裡有了主意,就直接書信給家裡的媳婦,繼而在這邊越了阿石,灌醉了他,夜深人靜帶到了許家,讓他趴在了桌子上,到廚房裡引了火,還怕燒不透,在阿石趴着的這屋子裡又弄倒了燭臺,把阿石燒的就剩下一些內臟,如何認都認不出來。
許勝連夜出城躲在城外,等着自己媳婦到洛都城,又等着喪事結束,變賣了鋪子得了銀子回家去,半路上這纔出來團聚,他開始想着一家子去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他可以裝傻裝失憶,矇騙身份,可沒想到這一出來就被抓了。
最狠狠不過親兄弟啊,外頭來了小偷不可怕,偷點銀子還知道不吵醒主人家,不讓主人家發現,自己親人想要點銀子,可直接就要命。
整個案子一曝光之後,城北那些素日裡和許強一家相熟的都驚訝了,這家子對自己親弟弟多好,旁人都是看在眼裡的。
也不知怎麼的,有些傳言傳着傳着,還和邵家搭上邊了,這邊有親弟弟爲了銀子害死無辜的人和哥哥一家的,那邊還有爲了個爵位老丈人出馬和劫匪合作要人性命的呢。